高和畅笑容满面,“可以,我会做好的。”
“你不会跟梅儿一样,知道我们褚家大难临头,这就走得人影也不见了吧?”
“不会的,我跟褚家休戚与共,我不会只享福,我也能吃苦。”
“好一句能吃苦,你可要记得现在的话。”褚太太笑了,“好了,那我告诉你,嘉言得了痛癢病。”
高和畅一怔,“痛癢病?”
“就是江南疫症,俗称痛癢病,病征就是疮瘢,得病的人会有两种结果,一种疮瘢上又再出现疮瘢,层层叠叠,就这样极痛极癢到死,七成的人会有这种下场,只有三成的人疮瘢会散去,并且痊癒。
“这痛癢病在江南已经好几年了,每年都会死上千人,还会人传人——但完全没有道理可言,有人天天照顾痛癢病的人却一点事情都没有,有人只不过跟病人待过同一个地方就得了病症。”
褚太太说着,观看着高和畅的脸色,心想,害怕了吧,后悔了吧,现在还敢不敢说自己能和嘉言举案齐眉?
痛癢病可是会传染的,现在嘉言的四个大丫头里只有凤兮敢进房,凤华甚至不管家人死活直接逃了,至于凤彩跟凤吟宁愿挨打也不愿意进房伺候嘉言的生活,都怕染病,都怕会死——连她这个母親也都没有进房。
她也想自己照顾儿子,可母親不允许。
全太君说:“你是当家太太,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这病征来得很快,接风那天才出现的疮瘢,凤兮说现在已经整个上半身都是了,而且又癢又痛,食不下咽。
褚太太以为说出这些高和畅会害怕,会赶紧找理由告辞,是啊,为什么不呢,这可是江南疫症,会死人的。
却没想到高和畅一脸关心,“可请大夫了,褚太太,我能去看一下褚大爷吗?”
褚太太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你……要去看嘉言?”
“既然褚太太允了我们的婚事,那我们就是未婚夫妻,也不用那样遵守规矩,我想去见他,想去照顾他。”
“你、你要去照顾他?你是不是不知道这病会传染?每年江南疫病都死上千人,大夫也束手无策,只因为不是大规模的传染,所以一直没上报朝廷。”
“褚太太,我能一起享福,也能一起吃苦,他既然得了这痛癢病,想必更需要人贴身照顾,我可以,请您相信我。”
高和畅是现代人,有智慧,不会轻易冒进,首先让褚家人拿太阳晒过的白布过来,蒙了头脸,这才进房。
就见褚嘉言在床上睡着,手放在薄被外,两边手背、脖子,已经出现层层叠叠的溃烂疮瘢,一看就是很痛很癢。
高和畅心里怜惜,又想着褚嘉言大傻瓜——觉得自己得了急症要死,就把财产给她,让她赶紧嫁出去,她如果脑袋这么空,还值得他喜欢吗?
又看了一下,打开了窗扇,古代人不知道什么毛病,不管得什么病都要关窗密闭,根据她这现代人的观念,初春天暖,开窗让空气流通才是正道。
又看了一会褚嘉言,高和畅这才出得房门。
凤兮在廊下熬葯,见到她出来连忙劝着,“高小姐也看到了,大爷这不过两天疮瘢就冒得半个身子都是,大夫说了,疮瘢冒得快,那就不乐观,那些幸运活下来的人,疮瘢都出现得很慢,高小姐现在走还来得及。”
高和畅好笑,“为什么一直要赶我走?”
“大爷对奴婢全家有恩,奴婢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凤兮一脸真诚,“大爷最放心不下高小姐,奴婢想让大爷放心。”
高和畅听了这话,心里复杂,褚嘉言得了疫病却还想着要照顾她,她应该要感动,可是现在看他躺在床上只是昏睡,好好一个人就变成这样,她也高兴不起来,“你家大爷用的是什么葯?怎么大白天的还没睁眼。”
凤兮恭恭敬敬回答,“就是加倍的宁神汤,大夫说了,江南疫病无葯可医,病人就是得忍受极癢极痛,与其醒着忍受这些,不如让病人睡着,所以这两日都是早晚宁神汤,大爷睡着也就不用那样难受了。”
高和畅点点头,“就是早晚一碗?”
“对,两倍葯材,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奴婢现在熬的是晚上要喝的,大爷现在不醒,汤葯得放凉了才能喂。”
高和畅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记得褚大爷有四个大丫头,四个粗使婆子,怎么只剩下你?其他人呢?院子一地落叶也没人扫?”
凤兮苦笑,“这病症可能会传染,谁也不敢伺候大爷,若不是大爷对奴婢全家恩重如山,奴婢也不敢,太太答应了给我两个弟弟安排进入布庄做管事,为了弟弟的前程,奴婢这才冒死在这里伺候。”
原来是这样,“等我回客栈收拾点东西过来,就能跟你轮班,你就不用这样累了。”
凤兮惶恐,“奴婢不累,高小姐,您听奴婢的劝,还是快点回去,用葯草洗洗身,忘了大爷吧,大爷病症来势汹汹,大夫说了要好起来除非有奇蹟,大爷放心不下高小姐,高小姐若真的对大爷好,趁着大爷还在的时候赶紧成親,好让大爷放心。”
高和畅真的要被凤兮这古代人气笑,“我不跟你说了,总之我回客栈收拾收拾,今晚就过来,褚大爷这屋子有两间耳房,你一个人住不了两间,我就住空的那间。”
高和畅说到做到,回喜来客栈收拾了一箱春装,就在郝嬷嬷春花秋月的哭泣中回到了褚家——虽然放心不下自家小姐,但是她们只是普通人,怕传染,怕死,褚嘉言得了病,她们并不想进入褚家。
高和畅理解她们,反正卖身契早早还了她们,又给了一人三百两,足以让她们日后生活无虞。
高和畅一个人来到古代,现在又一个人提着箱笼站在褚家大门前。
这回进来,她的心态完全不一样,说不理智就不理智吧,但如果褚嘉言病死,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还是会好好的活着,但可能往后余生都不会开心了。
褚嘉言,你若爱我,就得醒过来。进入褚家言的院子,带路进来的婆子赶紧关上大门,一溜烟的跑了。
高和畅也不怪她,古代医学不发达,会传染的病症本来就吓人,她是对褚嘉言有爱这才愿意冒险,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她也照样躲得远远的。
在耳房放置好东西,高和畅问了凤兮干净的床单被单放在哪,就取了出来,下午太阳大,是消毒杀菌的好时机。
凤兮不解,“高小姐,大爷的用品我们一向洗干净了才收起来,这几天也不下雨,并不潮濕的。”
“我不是因为潮濕,是因为想让这些床单被单晒晒太阳,大夫不是也都鼓励病人多晒太阳吗?阳光中有好东西,可以把脏东西晒干净。”高和畅换了一种解释方法,“等晒够太阳,晚上我们再给褚大爷换上,以后天天这样,就比较能保证他周身没有脏东西。”
凤兮不是很理解,但太太说了,让她遵从高小姐的话,她身为一个丫头,当然也不会顶嘴,“一切依照高小姐意思。”
“对了,有没有烈酒?取几缸来给我。”
“高小姐想饮酒?我们春天刚进了一批桃子酿,我让守门婆子取来。”
“不是我要喝,我要消毒。”
凤兮不解,“消毒?”
“是啊,人会得病症,就是因为有脏东西,太阳能晒干净脏东西,微风能吹干净脏东西,但是喝葯用的碗、汤匙、桌子椅子却没办法搬出去晒太阳,用烈酒擦一擦,也能有去除脏东西的效果。”
凤兮不是很懂这些,但她知道高小姐聪慧,照着做准没错,“那奴婢去命人准备。”
现在褚嘉言的院子有两个守门婆子在听命拿东西,内院就凤兮作主,褚太太早晚会派人过来问状况,但全太君说了不准进院子——家里嫡子长孙得了江南疫病已经够让人心痛,绝对不允许有第二人得病。
烈酒很快取来,高和畅跟凤兮两人合力把沉睡中的褚嘉言搬到榻上,然后用烈酒擦拭过床铺跟栏杆,接着取下太阳晒了一下午的床单被单换上,最后再使尽吃奶力气把人搬回床上,擦了葯膏,再盖上太阳晒过的被子。
换下的被褥就先收在箱笼里,等隔天早上再拿出去晒太阳。
高和畅就这样在褚家待了下来。
早上晒被子,消毒环境,下午给褚嘉言擦澡、按摩四肢、擦葯膏。
褚嘉言偶而清醒二呙和畅都跟他说:“你在作梦,早点睡。”
褚嘉言也不疑有他,闭上眼睛就又睡去。
她要什么东西就去门口跟守门婆子说,过一两个时辰再打开大门,东西就会放在门前的地上。
褚嘉言的院子完全被隔绝了。
就这样经过春天,进入夏日,太阳更猛烈了。
高和畅甚喜,消毒效果更好。
她这阵子也看了不少关于江南疫病的论述,知道盛行于春夏之际,好发于年轻男性,七成死,三成活,主要症状是溃烂疮瘢,病症冒发得快者,死亡机率大,病症冒发慢者,死亡机率小,通常拖不过一个月。
但看看,褚嘉言已经进入第四十五天——虽然凤兮说大爷的病症来得非常快,不过第二天就蔓延了半身,但相信是她这个现代人的常识奏效,利用太阳跟酒精消毒,只要病菌无法生存,病人就能活下来。
而且不只太阳跟酒精,她还教会厨娘怎么榨蔬菜汁跟肉汁,稀饭要怎么煮才会软烂好吞食,褚嘉言虽然半梦半醒,但还是能喂东西的,一顿饭得花上半个时辰,躺床四十五天,除了身上的疮瘢之外,气色可算得不错了,倒是高和畅自己跟凤兮都瘦了一大圈。
褚嘉言觉得周身很不舒服,又癢又痛,他昏昏沉沉,有点想醒来,但又无法睁眼。
对了,自己得了江南疫病,俗称痛癢病,现在是在病中——据说得病的人七成会在一个月内死亡,自己是第几天了?
第三天?第四天?
他记得自己刚从江南回来的接风宴上出现第一个疮瘢,不过才第二天就半个身子都是,很癢,很痛,难受得很。
想动动手脚却又办不到,全身僵硬,但自己还活着。
不知道高和畅有没有收下他让凤兮送去的私产,此病凶猛,他很有可能会在数日内咽气,自己是个俗气的生意人,以后他不能照顾她了,就让银子照顾她。
还有与他交好的永澈县子,他也写信去了,若将来高和畅上门求助,请永澈县子看在与他的交情上帮她一把。
褚嘉言以往对死没这样大的领悟,但现在却觉得万分舍不得,他真想娶高和畅,真想跟她生孩子。
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他只希望高和畅忘了他,再嫁良人——虽然说是这样希望,但他也明白若高和畅若真的忘了自己,自己死了也会觉得遗憾,希望她快乐,但也希望她偶而能想起自己。
褚嘉言,你真是个俗人。
“今日的肉汤怎么看起来不太一样?”
褚嘉言觉得自己是太想高和畅了,所以才会听到她的声音。
这可是褚家,她怎么进得来。
话说回来,自己最近总是梦到她,梦见她忙里忙外,梦见她给自己喂汤喂饭,然后她都会笑着说“你在作梦”。
是啊,当然是作梦,他都已经让凤兮去说“大爷准备娶符家表小姐,以尽孝道”,高和畅是该对他死心的。
可是他真的好想她……
她笑起来那样飒爽,真的好看极了。
“是鲈鱼跟猪肉蒸出来的。”凤兮的声音,“是太君打听到的偏方,听说对病人很好,就让厨房试了。”
褚嘉言就觉得有人掀开了自己薄薄的被单,然后把自己扶坐了起来。
淡淡的皂角香味,还有太阳的味道。
自己被照顾得很好啊,天气热,可是他的感觉却是清爽的。
自己的嘴巴被捏开了,放入了汤匙,滑入一口肉汤,鲈鱼的鲜美跟猪肉的清甜在嘴中散开。
他好几天没洗漱了吧,是谁帮他用盐根柳枝清洁?
是凤兮还是凤华?他要是痊癒了,就放这两丫头出去嫁人。
“你家大爷可真是好病人。”高和畅带笑着声音道,“刚开始还不太吃东西的,最近越发好喂了,这气色可一点都不像生病的人啊。”
“还不是高小姐细心,洗漱、松筋散骨一样都不落,大爷才能维持如常,奴婢是褚家的家生子,生死本就是主人家说了算,高小姐却不一样,奴婢打从心里钦佩高小姐。”
高和畅笑了起来,“你再说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对了凤兮,你觉不觉得你家大爷身上的疮瘢少了些?”
凤兮有点迟疑,“奴婢有点感觉,但又怕是错觉,说出来让高小姐空欢喜,所以不敢主动讲出来。”
“对吧。”高和畅的声音兴奋起来,“我今早帮他擦澡时就觉得好像没之前那样密集了,之前长了两三层疮瘢的地方也只剩下一两层,总体来说好了一些,我记得看那些病症的书说,疮瘢消了,人会慢慢好起来。”
褚嘉言有点震惊,这是在作梦吗?但这梦也太真实了,他只是没办法睁眼,但知觉却是鲜明的。
他甚至能感受到夏天的风,窗外的蝉鸣鸟叫,还有高和畅身上的香气,她说话传入他的耳朵中产生的鸣动。
可是她刚刚说了什么,她给自己擦澡?
她不只给他洗漱,还给他擦澡?
她可是他的心上人,怎么可以做这种操劳的事情?
对了,夏天的风……他病倒时明明是春天,现在是夏天了吗?他病了多久?空气中有种闷热感,是夏天没错,这是几个月过去了啊?
老天,他的身体还是很痛很癢,想抓但手没力,越想越癢,越想越痛,那痛癢钻入骨髓,让他忍不住[shēnyín]起来。
就听见碗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高和畅焦急道:“怎么啦,突然这样?你等等。”
感觉冷毛巾敷上他的脸,登时觉得好了很多。
冷毛巾印了印,然后又听到水揉声,接着冷毛巾又敷上他的脖子。
癢感确实缓解很多,痛还能忍,癢真的无法忍。
衣襟被掀开了,冷毛巾敷上胸口。
褚嘉言不好意思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疮瘢全身都是,因为全身都在癢,这样下去可不就要解褲子了?
怎么能让高和畅替他做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瞬间睁开了眼睛。
高和畅还在专心擦拭他的手臂。
褚嘉言死死盯着她,总觉得才几天不见,但从夏日分外炎热的天气他知道,他们已经数月不见。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居然真的在这里?
高和畅终于感受到他的目光了,就见她抬头一笑,“睡吧,你在作梦。”
褚嘉言就觉得自己眼眶有点发热,原来之前他的“梦境”都是真的。
高和畅真的在他身边。
第十四章 :尾声 共患难的好媳妇
夏天进入尾声,高和畅明显有感觉,褚嘉言身上的疮瘢真的少了许多——春天她刚进褚家时他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有些疮瘢甚至发作在疮瘢之上,层层叠叠的,看起来触目惊心,现在那些不但消下去,也可以看到不少原来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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