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妇玉真没有月子,婆家人说没这些讲究。她在炕上躺了几天,就把覃景文包在背上下地干活了。她丈夫在城里上班,没来看她,她无怨无悔。
覃景文不足百天就被婶子扔进雪地里,因为长辈亲戚都说他的生辰八字太凶。
那个时代,体格好的女人生孩子像下崽一样,少这一个再生就是。
那是个下雪天,玉真冲到雪地,发疯似的刨了好久,后来再江边的杂草堆里听到了熟悉的啼号,于是她也哭了。
那孩子脸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皮,连着青绿的鼻涕一并冻结。他耳旁洒了一滩呕吐物,脚趾发紫,由于太小,还不会坐立,拼命地挣扎,小小的脚跟都被磨出了白骨。
她抱回了小文,像捧着一条快死的小黑狗,抽泣着瑟瑟发抖。
亲戚们面面相觑。
雨下多了迟早要发芽。
次年,周会计的妻子吴德蓉产下男婴。
没几个月,周会计便听从调配,前往祖国大西南支援建设。
漫长的分别,春节才能回来一趟。
吴德蓉产下长女周艳秋。吴德蓉翘首期盼这一年春节的到来。
那个喘气成烟的冬日,周志坚敲响了房门,吴德蓉开门,他怀里抱着个比小秋短圆一点的陌生女婴。
干燥的空气里,那孩子带着西南女子的水润面皮,白里透红,浓眉大眼,像个外国人。
他们已成夫妻,但她真的“跨越”了吗?
或许结合只是个开始,高攀攀上了,不到他老得不行,终归还要“吞针”。
过完年后,周志坚又坐上了踏往远方的火车。吴德蓉成了 4 个孩子的母亲。只有两个是她的。
随后几年,周志坚都没回家,只是打了电报。
他再回来时,3 个子女都懂事了,长子不知所踪。
后来,他们这一家当然经历了纷乱的风雨。
吴德蓉真挚地感激这惊涛骇浪的浩劫,因为经历了风雨的洗礼和改造,周志坚断绝了节外生枝的念想。
玉真也带着 3 个儿子进城,与丈夫一共生活。
刚安逸几天,大儿子去当兵,小儿子留在城里,覃景文上山下乡,又回到了刚来的地方。
不知道那几年的小文经历了什么,回城后,他身上多了几道疤。
别人一问,他就不耐烦,“农村坏人多,心眼子坏透了。”
直到 1984 年夏天,人民广场,经人介绍,铁路工人覃景文认识了客运站的周艳秋。
周艳秋脸面稍长,颧骨几点雀斑,五官爽朗明明艳,所到之处一片嘻嘻哈哈。
小文不俊,像伤口紫红的硬痂。
太多人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周艳秋也有点这么想。
吴德蓉更是坚决反对,“丑还没文化。”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只有周志坚说,“工人阶级家庭好,小覃人品过硬。”
他们是旅行结婚的,从祖国的北边游览到南边。后来的许多照片里,他们笑得质朴且真诚。反倒令人陌生。
小文知道小秋对自己没有那份儿感情,但他总被小秋笑起来的样子感染。她笑的声音铃铛似的好听,灿烂得牙花都露出来。小秋不拘一格的欢快,对他来说如此可贵。
许多年后,周志坚死了。吴德蓉便每日翻看着志坚年轻时的照片,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大家都说他的感情是一段佳话。
玉真和丈夫也死得早。
丈夫在城里打拼一辈子,末了又和乡下老家的老妇滚到一起。
为了“爱情”,五短身量的他毒打了玉真太多次。儿媳妇们尽收眼底,实在不懂人高马大的玉真为何不还手。
玉真永远只是承受着,等待着。慢慢,委屈摧毁了玉真健康的身体,她永远地解脱了。
对于小文来说,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爱自己的人。自此,他没再看过父亲一眼。
或许确实存在报应,老父亲再出现时,是在那个农村老太家的猪圈里,眼珠死鱼样瘪了混了,七窍流血,身子给啃得稀烂,滚滚恶臭不知是他还是猪。
大哥打电话喊人把这陌生了一辈子的父亲包住拉走了,并没有人去替他讨公道。
覃景文的两个兄弟,大哥当兵复员去了税务局,如日中天。小文小时候吃了大哥太多皮鞭吊打教训,并不往来,也不盼着沾光。小弟严打被押到新疆劳改。
他ᴶˢᴳ与小秋有过一个男孩,他刚抱过几下就死了。后来二人关系愈发冷淡。
小文喜欢忙碌着,在单位还好,只要离开工作,就总意识到一种无尽的冷清。
后来终于,那个女孩出现在了这个家。他的生活又热闹起来,有了奔头。
不同于对其他小辈,吴德蓉对覃玥最是淡漠不过。
起因是那年的春节,子孙们齐聚一堂。孩子们讨红包,小嘴抹了蜜似的转圈说着吉祥话。
轮到最小的覃玥,她只顶着一张纤巧的小黑脸,眨巴眨巴眼睛,“为啥他们都管我舅叫二舅啊?大舅呢?”
沉浸在一派祥和中的吴德蓉放下了碗筷,离开饭桌。
亲戚们面面相觑。
覃玥洞察了大人们言行的变化。
一天覃玥和金媛媛比赛扔石头玩,砸坏了吴德蓉的玻璃窗。吴德蓉闻声下楼,撸起袖口准备拧她,却不想那个兔崽子扯脖大喊,“姥姥!为啥他们都管我舅叫二舅啊?我大舅呢?”
老去的蓉姐儿在台阶上一脚踏空,瞬时侧摔滚下,腰椎咯吱一声。
半天也没坐起来。
🔒第63章 冷战
月凉如水,公寓楼下,灯光很暗。
覃玥歪过脑袋,在许陆文侧脸印上告别的吻,却不想他捧着她的脑袋,不由分说深探了进去。
他勾引出了她眼底一阵流萤般的热。
“你不是腰闪了吗?还来干嘛?”
“不打紧,陪陪你。”嘴边浅浅的红晕还没擦去,又是那副令她心悸的虎视眈眈。
她不会心疼他,赐他好一顿腰痛并快乐。
老“受”一阵虚空,对枕在胳膊上的妹子淡淡问道,“想让我留下吗?”
“不想。”她扭过头去,背对着他。每次时候想起离婚不离家都一阵诚实的嫌弃。
沉默,男人心一凉,抽回了胳膊枕头。
呵,拔雕无情的渣女。
她没动声色。他心更沉。怕她又像过去,又要躲闪。
半晌,“盼盼还小,他还需要你。等他大了,可以理解了…再说吧…多陪陪他,他是无辜的。”
她声音很低很轻,倒像在倾诉自己。
鬼东西体察到了她深藏的真心,鼻子一热,“你呢,想我吗?”
“不想。回家吧。”
他感激她“成全”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可是嘴巴却不知在替谁说话,“我舍不得你……”
“走吧,我一个人习惯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连累小朋友伤心。”
“真的吗?”
“嗯。”
直到他离开,她都没看他一眼,更没有告别的。她甚至连床都没起。
门咣当关闭的一刻,说她不失落,绝对是假的。
她开了投影,黑暗中盈盈亮亮的,所有节目就像商量好了一般无聊透顶。她也感觉不到饥饿,不记得过了多久才睡去。
随后的半个月,他就真的没再出现。
日子平淡游走,转眼又开始了新一轮前期外拓。本周安排置业顾问进入商超点位宣传。
策划联系的活动公司象征性地“附赠”了 5 天大型卖场点位。
那天销售小 A 临时告假,覃玥前去看守。
她坐在点位上陈设好各项资料,百无聊赖却正襟危坐,等着“愿者上钩”。
其实有人来问,基本也就是随便问问。后来她困得眼皮发沉,逗起旁边的小孩玩消消乐。
小孩一得到夸奖,表现欲就上来了。小家伙牛皮吹得越来越离谱,覃玥越捧越想笑。
桌子当当响,她以为田海晏来抓她了,脑袋里迅速编好了找补的说辞,就说他是商铺家的儿子,以后可以把宣传资料放到他们门店。
抬头才发现是个灵秀纤细,不施粉黛的女孩子。
望着那女孩的美丽的眼睛,覃玥不由得失了神。
“房子是在聆风湖那边吗?什么价格?”她问覃玥,语气沉稳而友好。
覃玥这才看见她手里拎着有一大袋子青菜和一条鱼。很快,女生的妈妈也跟了过来,拿着展台上的单页一起翻看着、提问着。
她们互相留存了联系方式。覃玥偷偷给婷婷备注:美丽睿智的蜻蜓仙子
后来母女俩果然到了售楼处去实地了解。
覃玥打心眼看她投缘,没有安排销售,而是亲自接待。
当然后来成交,覃玥把这一单算在当天该点位临时请假的小 A 头上。
小 A 一脸不可置信,这一单提成小一万块了,自己没有参与实际接待,覃玥这等于给自己送钱。
覃玥开口,“我们销售的是大宗产品,基本不会有人为了销售的娇柔买单。我们与客户的关系的本质是互相成全,利益的共赢。同时我也希望你了解,客户也好、同事也罢,当你展现了你专业上的价值,无论男或女,都可以意气相投。加油。”
“谢谢主管……”
后来小 A 与女同事们虽然私下依然处不到一起,场面上好看了不少。毕竟,拿了钱气短,总要对覃客气几分。
气场是个奇妙的东西。偶尔闲暇的下午,婷婷会来售楼处找覃玥聊天。
休息时,她俩一起逛街、买菜、喝点小酒,聊音乐、聊戏剧、聊对事的态度。
当然,覃玥不会做饭,婷婷的手艺很绝。
婷婷心胸开阔,兼容并济,又冷静客观。但她并不高冷,相反,她近乎宠溺地包容照顾覃巨婴。
天啊,她是怎样做到又妙又酷的呢?覃玥不止十次地自问。
婷婷也放心地带着覃玥见自己银行的同事、同学、亲属、甚至自己的相亲对象。
带着覃玥一起,无聊刻板的活动总会多了许多色彩。她是那样狡黠生动,恰到好处。
覃巨婴经常拄腮不住赞叹,“婷婷,你要是男生,我就是挤破了头,也得死气白咧嫁给你。”
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人,最终却总能自然地求同存异。她们的生活因为彼此的出现丰富快乐了太多。
半个月后的下午,许陆文收到了覃玥主动发来的信息。
正在幸灾乐祸某些人绷不住了,发现是一个安装 app 的链接。
又在搞什么?
他下载了链接里的安装包。
随后,她要他戴好耳机到公司卫生间去……
一阵期待,却在办公室原地没动。他将信将疑点击了粉红色 app 的启动标识,一瞬间,耳机里滋滋的震动声和失控的喘息燎得他口干舌燥。
当当当,恰到好处地,有人敲门。
他在心里叫苦不迭,来得还真是时候。强装镇定,理了理领带,正襟危坐,随手抓了一沓子文件盖在腿上,火速将手机丢进抽屉。
却下意识地双膝并拢,像个“受”。
清了清嗓子,“进。”
韩琛开门道:“许……”
“我有电话要接。”他不等韩琛说完就打断,竭力风轻云淡。
韩琛见许陆文耳机没摘,“好,我等下再来。”
韩琛离开 5 分钟后,男厕隔间出现了一个刚刚脱掉西装外套、戴着耳机、身材精干的白衬衫男人。
屏幕上出现了令他反复发烫的画面,是她,在她家。
他发了狠似的点击切换震动频率,耳机那端,像满足又像在求饶的声音渗入他耳。涨热带着一阵猫爪似的难忍一并勒紧了他。
“张嘴。”男人压制着,强硬命令屏幕那边的女人。
视频通话挂断了。
一个不甘心,男人电话拨去,手指硬生生的。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被支开的李师傅眼巴巴望着许陆文风风火火下楼上车,就像要去干架。
只是期间,要上战场那位还不忘拿着公文包一路遮掩,李师傅不明所以,尴尬地沉默了。
去她家一路上,许陆文决心要给作孽的妖精好看,就像被老鼠杰瑞戏耍后恼羞成怒的汤姆,杀气腾腾。
男人干净分明的手指躁动地咔咔咔,狠戳门铃。
门里的人知道狼来了,心跳就要从喉咙蹦出来。
咯吱一声,一个曼妙的黑丝黑耳朵兔女郎打开了门。一阵乖巧的奶香飘散而来,蜜桃般无辜的脸蛋带着清澈的孩子气。
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猛地怔住了……
“天爷,你要我命。”
败得措手不及……忘了要治她嘴硬和挑衅的决心。
四目相接一瞬,覃玥的脸像被泼了汽油,热气一溜烟地窜上去,脸颊和耳朵烧得通红,红得透明……那双柳叶似的眉眼更被蒸上一层温柔的水光。
邪恶势力诚实且坚决,头抬得老高,他喉结也不自觉地滚动,“你这个样子……单身时候你都怎么过的啊……”
覃玥彻底不敢看他了,垂下头去,低眉顺眼,“想你……一边想你……一边……”她像个做错了事手足无措的兔子。
公文包掉在地上,门被一脚狠狠关闭了……
……
透明的黑色粉碎得彻底,跳楼机一般毁灭性的快感令他们着迷。
坠落的一瞬间她意识到了自己爱他,她无助地哭出了声,他忙停下拥着她,以为自己太粗鲁令她难受了。
往后的日子里,除了夜里噩梦惊醒后的独自饮泣,他再没让她感到孤单,也再没放她一个人去看演出,唯恐她又“偶遇”了谁。
后ᴶˢᴳ来每次上楼前他都自觉地替她取快递。他们一起穿着 oversize 的白 T,一边吃呷哺呷哺,一边看综艺。
《演员的诞生》有一期演了《最爱》,她感动得哭了,偏要扯着他反复食用。他明白她的意思,却故意装傻,看她旁敲侧击,就是不好意思表白。
看《吐槽大会》,他俩一起破防,忘形地哈哈大笑。他俨然忘了自己的年龄和身份。
“原来你也这么三八。”覃玥一脸娇嗔的坏笑,拉他卸下偶像包袱真好玩。
“给你机会,调整措辞。”他又开始装了。
“不调整,怎么着。”她手臂向后一支,翘着二郎腿,脚上纤薄的拖鞋悠闲自在地晃荡,毫不在意的眼神隔着温润的香气,轻飘飘亲了他一下。
于是他轻笑了一声,语气强硬,“不调就不调!”
她不抽烟,家里却准备了烟灰缸。
平静的时候,他总喜欢轻轻地拥着她,就着她爱的音乐,散步般踱起舞步来。烟草的香气萦绕着他们。
42/46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