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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年来了，冬天她皮肤上的黝黑慢慢褪去，露出接近浅玉的柔软白色。
李婷总笑着说她：“玥玥你像一只小白猴，特别温柔特别乖那种！还有一个长脖子！”只一个“白”字，就令她心花怒放。
这个冬天下了四十年难遇的暴雪。下午覃玥玥和妈妈在姥姥那准备坐车回家。
一站不到，车便熄火。
雪白宽阔的大街上满是熄火在路边的大小车辆。
人们成群结队，在膝盖深的积雪中顺着公交沿线艰难跋涉，那画面使她想起纪录片里成群迁徙横渡白令海峡的早期人类。
到家上厕所的时候，覃玥玥看到内裤上的深红，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她早有心理准备，从三年级起就有女同学陆续来了月经。她和妈妈说自己来事了，妈妈赶忙跑出去给她买了卫生巾，还在雪地里跌了一跤。
学校外林荫路旁的书报亭常常琳琅满目摆满了《麻雀要革命》、《恶魔之吻》、《天使街 23 号》、《壁花小姐奇遇记》各种言情小说。
音像店林俊杰、周杰伦、王力宏的专辑每次刚到货就被孩子们抢购一空。
路边地摊飞轮海、SHE、快乐男声、或各类偶像剧剧照的粘贴和海报更是炙手可热，放学时被孩子们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
没有哪个女孩子可以抗拒这些。
有时候在卖海报的路边摊还能看到教他们的数学小王老师，她说自己最喜欢苏醒啦。
他们学校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在一起的。女孩子们常常三五成群偷看高中部的帅哥学长。
学长留着那时候流行的半长不短的头发，还有短短的斜刘海，坐在台阶上。
他起身离开时经过她们身边，她们瞬间开始互相打闹，并爆发出娇羞愉快的尖叫，继而像鸟儿四散嬉笑飞开。
偶尔她们会打赌，看谁先搞到学长的电话。
总有女生怯怯跑到学长旁边，说老师要找自己家长谈话，可是自己没有带手机，难为情地问可不可以借用学长的电话。
拿到学长的手机后拨通自己的号码，再无助地说，“我妈没有接电话，谢谢学长”。
班花就不需要这样，总有各种学长主动去认识她。
覃玥玥也难免动动类似的小心思。
只是她着实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自己不漂亮，喜欢谁也没用，主动出击只是徒增笑料。
而且她对大家追捧的那些学长也没什么感觉，看不出帅在哪里。
她更喜欢头发清清爽爽的男生，隔壁班那个体育生陆雨赫就是。
他们是同一级的体育生，从没说过话，他是练短跑的。
比赛时候他很像敏捷迅猛的豹子。
他青黑肤色，板寸的头发，脑型很是端正。
其实她甚至没有近距离看过他的面孔，只是感觉得到那张面孔常透着得意自如，与众不同，他像个逍遥的大人。
周末妈妈带玥玥去沿街的小店逛逛。
她们爱去一家叫 369 的小店，这家店铺的衣服风格中性百搭。
天冷了，覃玥玥挑了一件高领条纹的毛衣，穿在校服里很合适。
她是稍长一些的短发了，头发不再倔强地全部竖起，薄薄的斜刘海乖巧地修饰着有点白皙的瓜子脸，“妈，这样还像男孩吗？”
“不像啊，这件好看。”
晚上躺在床上，覃玥玥挨着睡着的妈妈，睡着的狗狗小白靠着玥玥，温柔的月亮照着玥玥。
“我们班那么近，我们总是集合去一处开会，他认识我吗？他注意到我吗？他会不会也觉得我像个假小子？如果他了解我，会有机会喜欢我的。”她望着天花板，呆呆地想。
在她脑海里，他总和蓝天大海一起，旁边还有海鸥的叫声。
想着想着，她披着银白月光的被子笑着睡着了。
月亮好像可以读懂她真挚的小小心事。
第二天晚上放学回家，她远远就看到陆雨赫，他穿着那时很流行的黑色 Nike 风衣，斜背着运动包朝这方向过来。
她欣喜：难道他每天回家也在这等车吗？以后会不会经常在这看到他？
他的身影越来越近，她眼神故意扫向别处，控制不住怀疑：不会是要在我旁边等车吧？不会的，他不认识我，请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他更近一些，她感到气压越来越低，她那两条纠结焦灼的眉毛眼看就要皱在一起。
忽然他不见了，她失望却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忽然那男孩从她身后悠哉悠哉踱步到她身旁，停下站住了。
覃玥玥两只手抓住书包带，头发都快随着鸡皮疙瘩重新站起来了，赶忙下意识侧过身去，佯装自己在远看车有没有来，就像没看见他。
“你叫覃玥玥吧？以前没什么机会说话，我认识你。”
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好像带着海风和薄荷的味道。
她险些吓得一机灵，瞳孔几乎都惊得放大了一圈，空气中好像有肉眼不可见的细小精灵围绕她的耳朵和后脑勺调皮地吐着泡泡。
“是啊，我也认识你，你也常在这等车吗？”她转过来飞快抛出下半句，有点局促不安，微ᴶˢᴳ微低了头，浓密的眉毛和睫毛也慢慢低垂下来。
“我训练不天天回来，你天天回来上晚课啊？”
“是啊。”她耳边充斥着自己的心跳，想不出更多言语。
“都说你文化课特别牛，当之无愧啊。”
她有点醒了，她是他眼里呆呆的乖学生，他随便来打个招呼而已。
231 路公交车很合时宜停靠到站台旁边，拥挤的人群里，他俩一前一后上了车。
他站在她身边，椅子后面的把手留给她握着，自己抓着高一点的吊环，侧身倚在栏杆。
陆雨赫看见眼前这个女生双眼直直地盯着窗外，眼神刻意又坚决，没有丝毫游离到两侧，仿佛她看到自己就会被野火烧到一样。
甚至她紧张得脖子肩膀都僵直了，连鞋带开了都没发现。
女孩顶着一张饱满略带顽皮稚气的脸，却非要做出那副紧绷严肃到有点苦大仇深的表情，满脸的国仇家恨。
那样子让人忍俊不禁，他蹲下身去帮她系紧鞋带。
这又使她方寸大乱。
还没来得及稳住自己的情绪，一个猛烈的急刹车甩得她整个人稳不住了。她圆圆坚硬似铁锤的脑袋“咣当”猛撞在他刚在倚靠的栏杆上。
清脆且响亮。
“你没事儿吧？”他伸手要去扶，有点憋笑问她。
她想表现得冷静一点，防止被嘲笑，便双手倔强地抓紧刚才的扶手。
却又被突然的急转弯甩得失去平衡，稳稳坐到他头上。
我恨这个司机。她悲愤。
直到下车分别，他看到自己都带着要随时发笑的表情。
天啊，好丢脸。覃玥玥决定不再想他。
这是她第一次对男孩子有好感，很快，这种朦胧的好感被尴尬和嬉笑取代。
当时很流行 QQ 游戏、QQ 空间、QQ 音乐，玥玥去小姨周佳敏家的时候，也注册了一个。
她给自己取昵称叫“月影星空”，选了蓝色头发甜美笑容的女生头像，虽然那和她当时的样子不太像。
她还花了 5 块钱买了林俊杰的《期待爱》做她的空间背景音乐。
她加了班级群，有敲门或咳嗽提示音的时候，她就兴奋点开右下角的小喇叭。
她不常玩电脑，因为回到自己家没有电脑，但是她很羡慕同学们的 QQ 秀。
季晨是个很乐于分享的男孩子，总叫她一定去听潘玮柏、徐洁儿的《tell me》。
她也没什么机会找来电脑听听，嘴上应付着：“真的很好听，他新出的《反转地球》也很好听，你也听听呀。”
“不一样，你再听听，你多听听。”
“好嘛，下次能玩电脑的时候我再听听。”
用后来的话说，当时的覃玥玥实在很磕欢喜冤家的 cp。
她眼里李婷和季晨就是这种欢喜冤家，主见满满有点机灵却不算服众的可爱漂亮女生，和充满孩子气却阳光帅气男生，实在配了一脸。
他俩时不时斗嘴吵架。
覃玥玥就像在看偶像剧，看见他们两个吵到僵局了，她就喜滋滋要他们和好。
每天过得别提多热闹。
语文课，前后桌自由讨论的时候季晨问覃玥玥：“如果我喜欢一个女生，我该怎么办？”
玥玥的偶像剧之魂又开始燃烧，“当然是争取啊！”
她笑着对李婷疯狂眼神暗示，李婷没说话，滴溜溜大眼睛也笑嘻嘻盯着她。
玥玥迫不及待“戳破这层窗户纸”，看看李婷又看看季晨，装作不明就里，“快展开说说，谁啊谁啊？哪个班的？”
“我们班。”
她都快憋不住呼之欲出的姨母笑了，“坐在哪，离我们很近吗？”
“近。”
她知道偶像剧也讲究节奏，耐着性子，继续缩小范围，“坐在我们这一排吗？”
她和李婷都是捂嘴快要笑出来了。
“嗯，是你啊。”季晨看着她说。
“哈哈哈，不可能，开玩笑。”
老师让学生们停止自由讨论。
玥玥不禁失神，想着自己那没有经过温柔呵护、夏天偶尔爆痘的并不细腻的皮肤，和稍显浓密的毛发。
她四年级时就发育出了腋毛，她很早就不敢穿无袖背心了，甚至钟睿的狐臭飘来时她以为是自己！
那天她央求妈妈带自己去医院做狐臭手术，爸爸妈妈忍俊不禁说她没有。
她哭得非常伤心，认为大人无视她心底的苦楚。
到了医院，医生先是用棉签刮了刮她的腋窝，机敏的眼珠左右转了一下，又仔细闻了闻，继而，又鼻子凑近她的腋窝，深深吸了一大口，说她没有任何问题，不需要治疗，更不需要手术。
她记得医生一脸的严肃沉重，以为自己完蛋了，臭到无可救药，医生对她都放弃了治疗！
回家的公交车上她绝望地抽泣了一路。
很明显，如果自己露出暧昧羞怯的表情，正中他们开玩笑的下怀。
她自觉平时对每一个人都算是友善，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试图令她出丑取乐。他的良心大大地坏了。
有点受伤，转念她又带入了偶像剧思路，他很喜欢李婷，他们闹别扭了，他故意这样气她的。
只是挑错了工具人。
想到这里，玥玥终于释怀，好受多了。
每次下课玥玥都飞快地找曹倩倩一起上厕所或是去操场逛逛，希望回来时候那两位已经自己和好了。
玥玥是学生会体育部的成员，课间操负责检查学生们的仪容仪表。
快走到季晨旁边时，她还是没有完全原谅，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转向高中部方向。
一整天冷淡着脸，不和同桌说话也不看他，时间好像更漫长些。
她还是分得清是非曲直的，没有迁怒于李婷。
李婷看见她一直生着闷气，小心问她：“你真的在生气啊？”
“哪有？不至于。”
这一天他几次试图和她搭话，她的横眉冷对实在让人从受挫变成懊恼。
上课他和李婷的同桌传纸条，被她当场举报给老师。
他被老王抓了个现形，扯出教室锤了几下。
为了让他记住“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回来时，覃玥玥还得意地趾高气扬白了他一眼，说他其实大可以把纸条吃掉。
下课时他明显置气了，态度强硬对玥玥说，“今天放学你等会再走。”
“今天放学你等会再走？”、“放学操场等我。”这样的话学生时代大家司空见惯，尤其对那个年纪遇事毛躁爱打架的小男孩来说更是常见。
覃玥玥震惊之余，内心闪过一丝嘲笑，“这么点的小事，你不占理还想吓我吗？搞笑。幼稚。”
于是不动声色侧过脸回了一句：“行，谁走谁是 250。”，心底是恶狠狠的。
接近放学时她却真有点怂了。
不是怕被打，而是觉得，跑去和男生打架这件事挺丢脸。
还是从侧面的小门回家比较好，他也真的不是那种满脑邪火不分好坏的男孩子，估计明天就好了。
没看见他，这是个好时机，正要出门，几个男生像蟋蟀一样笑着和她说：“你别自己先走唉！”
她很怕蟋蟀等各种虫子，觉得他们一脸坏笑后马上就会扑上来伤人。
看来这下要来真的了，听说季晨认识好多人。
要出丑了，他们会怎样说自己？
开不起玩笑？不把人放在眼里？和他耍横斗狠？不开眼？
一会先对他解释清楚吧，就说今天是自己身体难受，所以一直情绪不好，他应该就不会再气了。
于是和那几个男生一起下了楼。
放学时候人来人往，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旁边的男生远远喊了季晨的名字，招了招手。
覃玥玥真想时间慢一点，很小的事闹成这样非常不值，可是人潮推着他们很快就到他旁边了。
果真如此，季晨旁边都是班里班外和他关系不错的同学，一些体育生也在内，甚至还有陆雨赫。
她无比后悔自己招惹这个不嫌事大的同桌。万般羞愧，头皮都尴尬得紧绷住脑壳，终于鼓起勇气，神情木然地准备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闹剧，季晨却先开口了。
“我爱你，我没和你开玩笑。”他努力大声说，但声音不大。
她以为他和李婷表白了，挠挠头，回头四处张望李婷的身影。
李婷确实在，但是明显不在他眼神看来的方向。
别人都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说你呢！别看啦！”
她依然木木的，以为他们在和李婷说话。
李婷也在人群中笑着。
看样子，季晨甚至也认为她很好笑，“你别看了，我就是在说你，我爱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他还是带着孩子气。
“在一起！在一起！”偶像剧看多了的少男少女兴奋地瞅着他们俩，起哄。
她自己应该也是偶像剧看多了，条件反射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愿意。”
“亲一个！亲一个！”他们簇拥着他到她眼前。
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发展成这样。怕她又会生气，侧脸轻轻贴到她脸颊示意了一下。
身边顿时爆发出更多兴奋的尖叫。
空气中隐形的细小精灵好像在她整张脸和头上围了薄薄的ᴶˢᴳ红纱，她甚至头皮都发麻发烫了。
那是世界上第一次有人说爱她，虽然他冒着可爱的傻气，甚至有些可笑。
是的，爸爸妈妈爱她，但是不曾说出口。
也许因此，无论怎样，玥玥总会记住季晨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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