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是一群单恋的失意者抱团取暖,相互寻求心理平衡。可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男生开始对她避之不及,甚至心照不宣地形成风尚,比如他们会打赌谁先和江菀柔讲话谁就赢了,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会把给江菀柔递情书作为S级任务。
连和她不在一个班的陆迦南都听说了,年级里最难追的女生叫江菀柔,脾气古怪,恃靓行凶,不拿正眼瞧人,只可远观,接近就会不幸。
即便如此,女生们并不在乎。在学生时代,异性缘差的美女往往同性缘好到爆棚,江菀柔就是这样的存在。
女同学大多爱吃甜食,海州外国语学校一大半都是海州本地的孩子,有不少从小就吃着江南稻的糕团。特别是那些寄宿的同学,哪天嘴馋了,出不去,就会提前拜托走读通学的江菀柔第二天帮她们带时兴的小点心。
除了解馋的茶点,江南稻也卖拉糕、麻团、烧卖、糯米鸡之类的早点。
清晨的早读课上,教室里总弥漫着一股甜蜜的味道,高高竖起的课本背后总有几个人赶在老师到班之前偷摸咀嚼着满嘴的米香,江菀柔也不例外。
按照课堂上不可以吃东西的纪律,早读也属于入课堂的范畴。只是高中的学业紧张,大家起早贪黑,耗能严重,肚子也饿得快。只要在老师到班之前吃完,没什么韭菜大葱之类浓烈的气味,大多数时候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了老师之外,走廊上还固定有当周巡逻的纪律值日生,负责抓包扰乱教学秩序的学生。
这里面的水可就深了,压力大的学生经常看谁都不顺眼,要是正好遇到平时有过过节的人忽然有些小动作,当场扣分再通报给班主任也不是没有可能。
半夜三更里,夜深人静,适合回忆旧时光。
江菀柔忽然就想起了那天自己偷吃翡翠烧卖的时候被陆迦南抓包的情景。
大清早六点半,已经背书背了半个小时的江菀柔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累得昏死过去,因此决定在背过气去之前先补充一点能量。
早上为了赶公交,她一路狂奔,中途没有来得及吃掉从家里带出来的翡翠烧卖,伸手一摸,才想起一直揣在口袋里保暖。
妈妈特意早起蒸了一笼,她匆匆忙忙拿了两个。
烧卖是清朝才从北方传到江南一带的点心,那时候北京老店都已经开了两百多年了。淮扬烧卖发展虽晚,但后来居上,馅料比初代精细得多,从最开始的纯肉馅发展到既有咸口又有甜口,全凭个人喜好。
江菀柔平时爱吃甜食,烧卖还是喜欢经典的咸口。翡翠烧卖是当地早茶的特色之一,也是她的最爱。
妈妈的糕团手艺不如江师傅倾囊相授的得意弟子、江菀柔她爸,力气小,在当年还没有全机器的年代首先在打糕环节就败下阵来了。不过对于翡翠烧卖,她从来都是信心慢慢,自诩不输给专业的面点师傅。
翡翠烧卖的“翡翠”之名有两种,一是外皮翠绿,二是内馅。讲究的人家双管齐下,外皮用的是现煮的菠菜叶叶,市场上卖的现成馄饨皮或饺子皮都替不了。沥水后挤干,分成两份,一份打碎成汁,用来和面;另一份切碎成茸,可调馅料。
香菇、笋丁、肉末炒熟,虾米则是点睛之笔,可充分引入其他几样原料的本味,既鲜又香,再混入提前蒸好的糯米饭。皮子合拢后,借虎口之力捏出顶部的花穗,再撒上草鸡蛋炒制的黄金蛋和金华火腿末。
看似小小一枚,现做却要花费很多时间。因此,江菀柔也不时常能吃上,得瞅准妈妈心情好愿意早起的时机,蒸上热腾腾的一笼。多了也不行,留到第二顿就像隔夜饭,没了那个味道。
怀着感恩的心,江菀柔吃到一半,双颊鼓鼓好像河豚,一抬头就见陆迦南和另一个男生沿着走廊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照理说,像陆迦南这种上课迟到、下课早退、行踪莫测的非典型优等生,一般不当值日生,估计是临时代班。
另一个男生,江菀柔也认得。好死不死,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找上门退还情书的那一位。
欠过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一时紧张,江菀柔囫囵咽下了嘴里的烧卖。
男生停在江菀柔教室的外面,伸手敲了敲玻璃窗后不客气地一把拉开窗户,冷冷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同学,报一下你的名字和学号。”
江菀柔一脸无辜,“我没有在吃东西。”
“我刚刚都看到了,现在已经是早读时间了吧。”教室里人不多,他的声音倒是不小,远处两三个背书背得正起劲的同学甚至被打断了思路。
学霸就是学霸,见怪不怪,继续开始大声背书。
这种被抓包的情况通常都是口头意思一下,就敷衍过去了。
“同学,快点儿,麻烦报名字。”男生却认真地打开了记录的小本子。
见江菀柔已经打开了面前的课本,他探进上半身,一把抽出了她桌上的练习册,翻到了姓名和学号栏。
“你不知道我叫什么?”江菀柔啪地一声甩下了手里的书,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可不是没脾气的软柿子。
陆迦南在旁边一把将男生从窗口拽了回来。
“你干嘛,让他记呗。”气头上的江菀柔将火力朝向了管闲事的陆迦南。
“你是嫌自己分数多吗?”陆迦南并没有被她影响到,“省着点儿。”
纪律积分说多也不多,但和学期测评直接挂钩,对于竞争激烈的优等生来说,少一分都可能差上几十个名次。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哈。”值日的男生不甘示弱。
江菀柔咬了咬嘴唇,面上红红的,似乎并不想偃旗息鼓。
陆迦南一把抄起她桌上的第二个烧卖,在手里掂了两把,“给我吧。”
“嗯?”江菀柔还没有反应过来。
疑惑间,已经看到陆迦南将她宝贝的翡翠烧卖掰成了两半,一半塞进了那个男生嘴里,一半顺手送进了自己的嘴。
“你又不是没在早读课上吃过早饭,”陆迦南一边说一遍抽出男生手里的纸笔,把江菀柔的名字从上面划掉后还给了对方。
“陆迦南,你搞什么毛线?”男生露出一脸不悦。
“走,”陆迦南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去食堂吃早饭。”
“哎,陆迦南,”江菀柔将脑袋探出了窗户,“你还我烧卖!”
“先欠着,下次还你。”陆迦南边走边回头挥了挥手,“小气鬼。”
在江菀柔模糊的记忆里,这家伙好像非但没有还,后来还隔三岔五来班上找她,取过粽子和糯米鸡。
不过,托家里这层关系的福,她在陆迦南家开的如园酒楼里蹭过不少饭,从干爸干妈那里也收过不少压岁钱。相比之下,礼尚往来,她是受益方。
无论如何,基本的人情礼数她还是清清楚楚,对陆迦南犯不着不斤斤计较。
江菀柔从少女时代开始形成的最大优点之一就在于超强的环境适应能力,甭管别人怎么说,她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开心就好。
方才还在因为晚上吃饭时陆迦南无所谓的态度而生闷气,但当她呈大字躺在陆迦南家主卧的高级床垫上时,先前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这个床垫一定很贵,果然还是金钱的力量最为治愈。床头柜上的香薰精油也发挥了作用,在混合着青草味和果味的淡香里,江菀柔一夜无梦地安然躺卧到了天明。
第二天早上,陆迦南起床后,没在家见到江菀柔的影子。敲了敲她的房门,静悄悄的。
看样子,似乎一早就出了门。
他打着呵欠踱到餐厅,终于见到了冰箱上的贴条,“我有事先出门,给你留了早饭在蒸屉里。”
陆迦南怀着好奇打开了一旁仍散发着热气的笼屉,里面是一碟翡翠烧卖,好怀念的造型。
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你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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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薄荷松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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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菀柔熟练地将头发盘好,塞进了防尘帽,又从柜子里取出崭新的一次性连体防尘服和鞋套,麻利地穿上。按照计时器的显示,她在自动感应水龙头下认认真真地洗手三分钟,顺着不锈钢风淋通道走进了无尘车间。
自从大学毕业去国外读研以来,江菀柔一直忙于学业和工作,已经很久没有进过自家工厂了。今天,她特意起了一个大早,趁着假期厂里人少,先来看看情况。
江南稻糕团制作工艺获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那年,江菀柔还在上小学。不过,之后不到两年,外公因身体状况不佳而彻底退居幕后,几间店面铺子的管理大权全部移交给了女儿和女婿。
借着江家的苏式糕团制作工艺获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热度,加上当地有关部门的支持,江南稻成功吸引了一部分投资。爸爸花了近一年的时候东奔西跑,终于在近郊的工业园起成功觅得十多亩闲置的工业用地,开辟了近两千平米的厂区,引入全自动流水生产线。
糕团制作过程中技术含量比较低的步骤比如搅拌、注馅、压制、蒸制、包装、封塑等都可以通过机器完成,工人经过一定期间的培训和指导,就可以进入生产线的运转。
不过,最为关键的配方和工艺还是得靠人工,比如豆沙炒制的程度和糖水熬制的稠度,都需要老手一一确认。
从前,这些活儿都是有外公和爸爸一手包揽,后来渐渐转手交给了训练有素的工人,大多都是跟了江师傅几十年的老员工。
在新厂刚刚投产的几年里,江南稻的销量一下子翻了好几番,原料都是按照千吨级进行采购与使用,产品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在各大酒楼的饭桌和大型商超的货架上。
眼见着生意日益兴隆,外公似乎也没有坚持纯手工的话语权了,但他还是留下了绝对不让步的坚持,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住总店里坐镇的糕团师傅。前店后厂乃是江南稻百年来的存在模式,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回应顾客的需求。
正值五一假期,大部分员工都放假回家了,生产线上只留了少数几个值班人员负责机器检修。几年过去了,还是和当初一样的设备和生产线,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江菀柔一边检查各项机器参数,一边认真做着笔记,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在艾吉食品工作的时候下车间检查的日子。
以前埋头在艾吉的实验室里,整日里对付甲方客户的刁钻口味,一会儿要什么海鲜味的奶酪,一会儿要什么吃了不发胖的糖,提出十个设想方案有九个半都会以各种理由被驳回,恨不得分分钟熬到头秃。
而眼前的流水线工作则简单得多,机器本身的技术含量不高,整条生产线也不复杂。即使少了工作人员陪同讲解,江菀柔也能大致了解八成以上,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了古代官员从中央被贬谪到地方的巨大心理落差。
但转念一想,第一天打卡,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作为工厂女工,她江菀柔还是一个连机器操作也不熟练的纯新人。
快走到下一个车间时,她隔着门就听到了里面机器轰鸣的声音。这大过节的,哪儿来的这么大动静?
刷过门禁卡后,门开了,是一间小型工作间,桌台前几个工人或站或坐,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各自的分工。所有人都戴着口罩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江菀柔也认不得谁是谁。
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工人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正是换班时间,见有人进来,以为是来换班的当值工人,大声问了一句,“怎么就你一个人,还有一个呢?你先来替我吧,我要下班了。”
“我不是。”江菀柔连忙摆了摆手,“我只是来车间里看看的。”
“新来的?没人带?”对方招了招手,“你先过来,让桂梅教教你,你在旁边看着。”
大姐将靠近的江菀柔拉到身边,和旁边称作桂梅的女工打了一声招呼,转身出去了。
江菀柔见解释无效,放弃了白费口舌,乖乖地站到桂梅身边学习观摩,“今天还有订单?”
“是啊,赶上放假,工厂是不上班,外面的酒店可忙咯。这是今天有酒店办宴席,特意预定的。”桂梅一边解释一边将磨粉机处理过的两种粉末进行混合,“你看看,这边是糯米,这边是粳米。”
江菀柔听罢立即明白过来,是在做松糕。
海州人订婚或者结婚的时候,常常用松糕做伴手礼,或直接上酒席上现点。
松糕不同于一般糯唧唧的纯糯米糕,不用和面揉团,直接铺粉,口感松软,吃到嘴里全是现磨粉的清甜口感。
桂梅正在将经磨粉机处理过的糯米和粳米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根据比例不同,混出来的口感也有差别,糯米越多越粘牙,粳米越多越松散,江南稻一般选用3:7的比例。
米粉混匀之后筛入专门制作松糕的格栅,轻轻铺上一层。这些格栅还是爸爸根据江南稻松糕的形状专门请木匠设计的,为的就是让馅料分布均匀且蒸熟后保持最佳形状和厚度。透过外皮,隐约可现,但绝对不会泄漏或破开。
现在是五月初,马上立夏,海州人最爱的就是清凉爽口的薄荷方糕。
“这一笼正好是多下来的,你试试看吧。”桂梅将手里盛着薄荷汁的容器交给了江菀柔,“把薄荷汁浇到粉上。”
这道流程看似容易,但不小心一个手抖就会将薄荷汁浇到外头、漫出格栅,要么就是太浅,到时候尝不出恰到好处的浓郁。
江菀柔站在台前,一手托住袖子,另一手浇汁,舞出了一股艺术家挥墨自如的气势。再细看格栅,却是高高低低。
“还能抢救吗?”她不好意思地问。
“新人都是这么来的,不要紧,”桂梅从江菀柔手里接过薄荷汁,用小勺进一步调节。肉眼观测的水平也是在江南稻工作了十几年练出来的本领
第三层再铺一层米粉,形成夹心饼干似的三层结构,两头洁白、中间嫩绿,不需要添加酵母或任何膨松剂,吃的就是最自然的米香和最爽口的薄荷白糖。
最上面再印上红彤彤的喜字,和江菀柔前段时间用到的喜饼一样,十分喜庆。
松糕并非时令特产,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平时大多是做成豆沙馅儿或芝麻白糖馅儿,根据馅心不同,面上或点缀果仁和红绿丝,或撒上桂花。
薄荷松糕的出品和薄荷的生长季节同步,五月初夏开始,九月入秋结束。随着气温的上升,人心浮躁,午后犯困时,来一块糖薄荷再配一杯薄荷茶,提神醒脑的效果并不比咖啡差。
遇上大型婚宴,大酒店的面点师傅通常来不及现做大批薄荷松糕。有的会选择提前做好成品或半成品,上桌之前加热一下,外皮难免发干发硬。
讲究的酒店为了保持松糕现蒸的最佳口感,基本都会选择提前从外面的糕团店定制。海州的大型宴席里用到的松糕大半都来自于江南稻。热腾腾的一出锅,马上就进行转移,等到上桌时,软硬适中又不烫嘴,最为美味。
“这批货几点出仓?”隔着口罩,江菀柔隐约闻到了热气腾腾的大型蒸屉里不断溢散出来的甘甜米粉和清爽薄荷那份独属于夏天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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