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嘉宁也觉得有理又笑说:“也是。”遂干脆细细说与陈氏听,‘贺妈妈只说我一时不得空,不能请示她们留下住的事,又带着她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该看的都叫她们看了,她们又偷偷的捡了些药渣子,另外又得了钱做过夜的费用,那船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住上一晚,一文不花,她们额外得了钱又可以交差何乐而不为。’
胡嘉宁细细碎碎说给陈氏听,见陈氏面上果然有些喜色,便越发的连佩兰来的事也一一说了,陈氏听得有趣,精神都似好了些,说:“她虽拙些也可做得伴,偶尔与你解个闷,你不要嫌弃。”
“我嫌弃做什么,她是个性子简单爽利的,比起心里九十个弯的,我心里更喜欢呢,听说她有个表哥明年下场,若便宜时,我还可找人照看一二呢。”胡嘉宁笑说。
陈氏慈爱的摸了摸胡嘉宁的鬓发说:“我瞧李家那个孩子不错,名声好,虽有数不清的姑娘追逐,却自爱的很。”
胡嘉宁顿时脸泛桃花娇嗔的瞪了陈氏,也不答话起身走了。
陈氏方才所言不过是试探胡嘉宁,少年慕少艾,少女慕才郎,自古有之,见嘉宁如此情形心知她也是喜欢李家那个三郎的,李家虽门第高过胡家,但胡家也是四品实权人家,李三郎又是庶出,从小的便和他小娘一起被李家放逐这甜水镇,其中内里难明。
虽是庶子但人品着实出众,十岁起就自给自足,现如今金陵府几十家铺子,遍盖吃、穿、用,皆他一人之力所为,并不曾依靠李家半分,初始他请的那些掌柜还想着欺他年幼,不料被他使手段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都是极忠心的了,陈氏并不为钱财却欣喜其处事之周密,行止之谨慎。
陈氏所担心者不过是素闻李三郎容貌极其出众,恐其嫌弃嘉宁颜色平常,转念又想,想他们这样豪门大户结两姓之好,无非利益最重,如此论来,此桩事倒有几分把握的。
不说陈氏如何筹谋,嘉宁离了陈氏住处倒不急着回自己屋了,只带了芜青看花赏月,一时又问几句甜水镇的传言,好不容易到了屋门口又回头瞧了瞧挂在天边的秋月叹气自语:“我信你不是浅薄之人罢。”
颜二郎在甜水镇也算是个清贵之人了,家里的成衣铺要开业,若他肯说上几句,自然也是有许多人肯奉承的,然他是个极其省事的,竟一句话也不漏,青秞倒是散了些零钱给闲散汉子,叫他们拿了张贴单子满街的散去,那张贴单上画了几套好看的衣服,又罗列了价钱,沿街的姑娘媳妇子们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都有心等着看看。
到了开张这日,青秞叫人准备了两个硕大的铁桶,叫迎客的小厮东来把鞭炮点了扔在铁桶里,声音传得远,又不污了梁河水。
这里鞭炮一响整个烟柳桥都听到了,叶宛晴推了窗往外瞧去,青秞家成衣铺飞檐翘角下高挑着着招幌,米白色麻布绘了幅水墨山水图,在山水画的右下角两个工整隶书大字‘颜记’想来这就是成衣铺的名字了,再细看时,那画描绘的正是梁水河边的成衣铺。
秦妈妈是识字的,看见颜记时笑说:“我以为以她的心思,自当有个极其清雅的名字,怎么竟取了个俗名。”
叶宛晴闻言蹙眉又莞尔,笑了说:“她这个姓好,正该是做成衣的,‘颜’字为色,用水墨写了岂不正合了衣服的彩色,又合了搭配,她又有另一件最要紧的心事,便留在这招牌里了。”
秦妈妈不解左看右看那颜记招牌也没看出什么来,遂问:“我怎么没瞧出来什么要紧的事呢?”
“这成衣铺是全靠着青秞丫头才撑起来的,以她的能耐赚钱是必定的,可她终究是个女孩儿,早晚要许人家,若日后的婆家瞧着眼热生了点别的心事,岂不麻烦,她现在取名‘颜记’就是告诉所有人,这个成衣铺是颜家的,不是她青秞的。”叶宛晴笑了与秦妈妈解说道。
秦妈妈久经世故,如何不解,越发赞叹起来。
叶宛晴瞟了瞟秦妈妈,招手到近前低声在秦妈妈耳边低语几句,秦妈妈听了忙退开几步说:“掌柜的出的这主意,还是找别人去办吧,我可不敢惹家里那位小祖宗。”
叶宛晴横了眼哼道:“你怕他,便不怕我吗。”
秦妈妈又推了一步方说:“我宁可得罪掌柜的,也不敢惹小郎君,您不见他把家里的女使收拾得见了他都噤若寒蝉的样子。”
叶宛晴懒得废话,只拿眼死死瞧了秦妈妈,秦妈妈知道这回躲不掉了,只搭了眉任命的去办叶宛晴吩咐的事,边走还边念叨,‘看在你如此重情的份上,我就犯一次险罢’。
青秞站在楼上瞧着门口的几个花篮,除了她自己买的外,另有温家送的,罗家与施家俱都送了,进出的人虽不是众多,但也三三两两不断,也听得楼下成交的议论,心中也踏实了许多,只要今日有人来买,名声打出去了便不愁了。
正思虑着远处有鼓乐声传来,有人吆喝:“芙蕖阁李三郎送玫瑰花蓝一对,贺颜记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青秞心思一跳,果见两人一台,两个硕大的玫瑰花蓝已抬到门前,屋里原来还在东挑西捡的姑娘,媳妇子们都扔了手里的衣服哄的一声跑了出去,围了门口那两个鲜艳的花篮仔细打量,竟然真真的写着李佑乔三字,这下炸了锅一般,在门口叽叽喳喳起来。
青秞稳了稳心思,叫桐花拿了头等封包下去打赏送花的人,就这功夫楼下铺面里的衣服又卖出去了几套。
巴掌大的甜水镇消息便像长脚一般,顿饭的功夫又有许多看热闹的从烟柳桥过来,姑娘、媳妇子们看了热闹,又顺手进店里瞧个新鲜,就有不少人顺手又买了衣服去。
到了午膳时分架子上的衣服只余三两套了,没买到了还在着急,只因那些姑娘竟然发现,颜记的衣服是真的好看,且价格又不贵,虽说是为李三郎捧场,但也是真的喜欢衣服,待客的嫂子们忙不过来,青秞便吩咐楼下的绣娘且放了手里的活计,将准备的第二批衣服快手快脚的挂好了。
虽做了许多准备,这一天仍忙得叫青秞心情颠覆,神思不暇,先看着衣服卖得太快,又要与布店商议再进新布,定了布匹的颜色,种类与布店核对下了定,又有南街米铺掌柜的大娘子叫人送信说要来定制冬衣,才送走了,转身西头药店家的嫡女也派了女使来定日子要定制夹衫裙,好不容易都打发走了,青秞坐下接了桐花递来的水,才想起午膳只喝了碗粥,此刻却是饿得厉害。
叫桐花下楼去买碗混沌来充饥,在楼下桐花又遇见姚行首的女使桃红说要见青秞,桐花只得又带了上来,桃红见了青秞也不过说后日姚怡珠要来看原先预定的成衣图的事,虽然姚怡珠失约错过了原先约好的时辰,但此时却不是计较的时候,青秞看看记事册当即又与桃红商定了时辰,青秞饿得有些厉害了,也不想等桐花买混沌了,只想出去碰见什么吃的,买来吃了,便与桃红一同下楼。
待走到门口,桃红瞟了那对鲜艳的玫瑰花蓝,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又挑眉瞧了青秞,潦草蹲身交手行了个礼说:“颜掌柜,我家行首近日心情不佳,她又素来喜爱红玫瑰,我向颜掌柜讨了这两个花篮带回去给我家行首赏玩,以慰欢愉如何。”
青秞原本就饿得有些发晕此时越发烦躁起来敛了笑,打量着桃红甚是笃定的神情说:“今日是我颜记开业之日,叶掌柜以提携后辈之心才送了这对花篮来,此殷厚之心我不胜感激,想来不过是为着女子之名不宜写在花篮上,才写了李家三郎之名罢了,按说不过是两蓝花,你既开口为你家行首讨要,我本不该吝啬,可是我若将这对花篮送给你家行首,一来轻忽了叶掌柜爱惜之心,二来若有那不知道的,不说我处事不周,倒说姚行首失礼,夺了开业的喜庆花篮,这便是我之过了,此事难为,你看如何是好呢?“
桃红闻言面红耳赤,深怪自己孟浪,出言不当,忙不迭向青秞行礼致歉,才匆忙跑离了颜记,回绿意远山院去回话。
青秞说话时就在颜记门口,原也没有避人的意思,心里还有些巴不得有人听去的意思,远处多木将此处的情形倒看了个一清二楚,又做好奇的样子,找人探听,连青秞说的话也一句不拉的问了去。
青秞浑然不知,却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情,转身回了店子里自顾上楼坐了,呆闷着,倒是刘娘子心细看到青秞午膳未曾吃东西,将自己的油茶冲泡了一碗给青秞。
第43章 训女使
过了几日甜水镇也没了人议论花篮之事了,倒是青秞觉得自己的店铺因此获益不小,也懒得理会了。
转天到了与姚怡珠约定之日,这次倒是不差时辰的就到了,既没有说上次为何爽约,也未提桃红讨要玫瑰花篮之事,笑得和煦温和与青秞寒暄,待青秞拿出完成的成衣图,心里着实喜欢得紧,又问了些细节,甚是感叹青秞设计之精巧,伸出新涂了玫红豆蔻的纤长手指点了点那张成衣图笑得甚是欢悦说:“颜掌柜,这张图作价几何,”眼眸微闪又问:“做成衣服又是何价?”
青秞度其语言有只买图之意,也不着急只含笑看了姚怡珠说:“姚行首若是有用惯的巧娘,只管了买了这图去,作价五十两白银。”
见青秞如此简洁,姚怡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又另起了个主意,定要叫青秞自己不肯做才行,不然以后也不好再来了,于是说:“若是在你家做又是何价,哪位名家裁剪呢?”
姚怡珠此话便是笃定青秞这里没有厉害的巧娘了,青秞笑了说:“若在颜记做的话,面料出自金陵府锦里坊芳染,至于操刀的嘛,自然是我颜记的精绣房了。”
说毕笑着看了右侧的精绣房,姚怡珠顺势看去,右侧室内绛影纱绰绰,约略三五人,却看不甚清楚。
姚怡珠本是最善应对的,即便心里打定主意不在颜记做也不会急于出口,反而看见门口的绛影纱笑说:“影纱难得,原本是出自上京文绣司,后来虽也有别处学做,终究不及。颜掌柜可知影纱之说。”
青秞示意桐花斟茶了笑说:“并不知,愿闻姚行首解说。”
姚怡珠啜茶才说:“影纱取雪蚕之丝所制,雪蚕难养,必得养在寒冷之处,就连所食之物也必须是出自苦寒之地,这影纱只有两种颜色,一种绛影纱,另外一种就是云影纱,若说绛影纱还可寻,这云影纱就真是千金难得了,我也只在临安郡主处见过一次,颜掌柜可知临安郡主?“
闻言青秞沉思说:“恍惚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这等名门贵女也不是我们百姓之家所能及者,唯姚行首可见罢了。”
姚怡珠笑说:“临安郡主出自太后同族,生的出众,性子玲珑,得太后欢喜,常常出入宫闱,故而封了临安郡主,与亲王女同爵,她性子骄纵一般人难入其眼,唯独喜欢李家三郎。”
“李家三郎何许人也,想必颜掌柜也知一二,他能诗词歌赋,将其赋予琴箫丝竹,又能跃马驰骋射百里之鹰,纵横商场得利如探囊取物,如此便也罢了,偏生得如空山对月,性子清越如高山白雪。”
“为他倾倒之人如过江之鲫,原本太后不许,最近她却常常出入金陵府,欲在金陵府构建郡主府,想来好事将近了罢。”
言语间似有忧思,也懒得婉转直说:“一时闲话,恐耽误了颜掌柜,我若在颜记做,何人裁衣?”
青秞只说了三个字:“刘娘子。“
姚怡珠媚色流彩的眼中露出些诧异,又觉不可能,还是试探着问:“请问是哪位刘娘子,可否详说?”
青秞此时方笑道:“正是姚行首猜测的那位,曾在文绣司供职的刘娘子。“
姚怡珠闻言欣喜不已,忙说:“我往日在金陵与刘娘子也曾有些缘份,既知道她在这里,不知可否一见。”
青秞说:“刘娘子并不是我受雇于我,不过是在这里做事罢了,至于是否愿意见客,还得问过才行。”说了吩咐桐花进去询问。
绛影纱动刘娘子随着桐花出来,先朝青秞微微施礼,复带笑不笑瞧了姚怡珠,向姚怡珠颔首致意,姚怡珠有几分不自在,不过仍是悠然起身致礼笑说:“许久未见,进来可好,刘娘子依然清风朗月如旧。”
刘娘子眼里嘲讽一闪而过笑说:“托福,尚可,倒是姚行首霞彩流光更甚从前了。”
姚怡珠心满意足下楼乘车而去,桃红坐在一边问道:“行首,这么个小店做一套衣服便要一百两银子,不是讹诈吗。”
姚怡珠斜腻了桃红说:“你知道什么,以我之见,颜青秞声名远播不过时日罢了,若她日你便是拿一百两也未必可得,更何况还有刘娘子的手工。”
“既如此好,您方才为何要介绍绮丽院的王行首给她,又要替她做走马灯的,自己用着岂不是好的。”桃红有些不服气的说。
“哼,我不说,过几日王美棋便不知了吗,再说,原是说好的,我为她介绍行院之人,她这一图便只做我这一件,要说还是便宜了我的呢,至于她说做走马灯的事,无非花上半日的功夫,我们行院人家还怕挂着叫人看吗,岂不也是替我扬名,两赢之局,何必小气。”姚怡珠摇摇头瞧了桃红说:“你在我身边伺候,格局终是要大一些的。”说了这句便不多说了,其中桃红能明白多少,她自然能受益多少,与她就无关了。
桃红低首沉默一时嘀咕道:“姑娘也是高门之女,不过时运不济罢了,与这些乡巴佬有什么可客气的。”
姚怡珠顿时面泛寒意,胸口隐见起伏,盯着姚红许久才冷冷说:“我是出生官宦之家,只是家里坏了事,如今爹娘坟头的草不知青黄了几回,若一味不甘,那便是作死,我知你父亲也做过芝麻大小知县,如今人还在流放之地呢,你就不肯落了身价,我劝你别打错了主意。”
说毕又道:“你若不改了这些,我这里就容不得你了,你可别怪我不怜同路人。”
桃红这才慌了神,眼泪滚滚而下,忙从凳子上缩下去跪倒告饶不已。
姚怡珠终究不曾冷酷到底,过了许久伸手拉了桃红起来低叹一声幽幽说:“忘了吧,日后我给你在田间地头寻个安稳人家,就此一生罢。“
桃红勾了头,泪珠滚滚,却并不言语。
开业这几日青秞忙得神思不属,着实有些疲乏,好容易送走了姚怡珠,只管坐了瞧着梁水河发呆,沿河堤的柳树一时青黄不接了,只剩些柳枝犹自倔强伸展,脑中思虑了一回做走马灯的事,又想起好几日不曾得空与翠娘倾诉,回头喊了桐花说:“今日早些回去吧。“
又与刘娘子交待了几句,刘娘子看青秞面色寡淡,知其这几日累狠了,估摸夜间也不得好睡,遂说:“我往常每每累得厉害了,总喜欢买些米酒喝了,狠狠的睡一觉便也好了。“
车子路过吴记脚店时,想起刘娘子的话,便停了车叫桐花下车打了两壶上好的蜜浆,等到了家便叫桐花送一壶去李氏屋里,自己拿了另外的一壶往后院走去。
新雇的女使荷花打了水蹲在在桃花树下洗衣服,看见青秞走来忙将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起身行礼说:“三姑娘,回来了。”
青秞将手里的酒壶递过去说:“姐姐呢?”
荷花双手接了酒壶说:“我家姑娘在楼上做活计,一日也没歇着了。”
青秞闻言蹙眉,思忖翠娘怎么就发起狠来,荷花在一边瞧着青秞蹙眉,眼神有些慌张,转一转忙又说:“三姑娘,我方才一时着急说错话了,是二姑娘一日没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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