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明月巷就是南丰桥,桥头柳树下有个卖响铃的妇人,青秞买了一个逗虎子玩,哄他叫姑姑,佩玉带着虎子去颜记找青秞说过几次话,虎子与青秞早熟了,咧了嘴笑嘻嘻,团团手拱起来,嘴里先说谢谢姑姑,才伸手去拿响铃。
李氏瞧着喜欢,“这孩子佩玉教的好,三岁看大,长大是个有出息的。”青秞又教他叫李氏叔祖母,虎子起初学不好,只祖母祖母叫,青秞教了两三遍后,就叫利索了,看见路边有个卖糖葫芦的,便指了糖葫芦喊李氏,“叔祖母,吃、吃糖。”
李氏喜欢得忙叫青秞买了,青秞瞧着虎子的小米牙,怕他咬不动伤了牙,特意挑个葡萄做的糖葫芦,好啃咬,虎子拿在手里才要动口,李氏又要青秞试试酸不酸,说吃了酸的流口水,青秞又从虎子手里拿过来,虎子也不哭,笑呵呵拍了手看着青秞吃糖葫芦,只口水流了一肚兜。逗得李氏笑呵呵的。
青秞试了甜丝丝的,并没有酸味,才递给虎子,一路走着,一路买着,到了吴记脚店,青秞蹙眉看着手里的两大包说:“娘,明日再来吃吧,我提不动了。”
李氏应了,又绕到梁河桥那里的仙鹤楼正店点了一个软烂的梅菜肘子,一个湖藕排骨汤,也不叫送,自己提着,叫了辆车坐回去。
潘进一家子住的是倒座间,颜家成和佩玉就在上次颜大郎和蒋氏住的西厢房安置下来,床帐褥子俱是换好的现成的,潘进又叫颜家成将东西都搬了过来,由着泥瓦匠人进出,也不要颜家成去看,那里潘老爹最熟,叫潘老爹日日去看着就行,颜家成自是又感激一番。
等青秞进门撑着两手喊颜家成接东西,佩玉忙接了虎子到手里,和李氏道受累,青秞笑嘻嘻靠了李氏道:“娘喜欢着虎子呢,那两包买的都是虎子的东西,虎子一来,娘眼里再瞧不到我了。”
颜家成接了青秞手里的东西,哂笑着:“多大个人了,做姑姑的,还和侄子吃醋,你不害羞,我替你脸红着呢。”
一家子说说笑笑的,自颜二郎走了难得家里这么热闹。
第56章 鱼粥
菊桂退散,风里有了丝丝凉气,唯有忍冬绿意留在树枝丫上,胡嘉宁撑了酸枝木雕石榴花金粉炕桌,瞧了茯苓手里的活计,一件娃娃里衣,麻白色丝缎又用麻白色丝线细细绞了,再无一点繁复,眼看要收针了,边角处线却不够了,茯苓低了头在针线筐里找不见麻白色丝线,便找了卷本白色,收在边角也不起眼,胡嘉宁瞧见道,“这布线都是我经手的,再不会错的,怎的少了。”
白芷在身后撇撇嘴,原是够的,还有一卷呢,昨日里吴妈妈瞧见了,说她一件里衣正是这个颜色,哥儿的衣服小就完工了,白放着倒浪费了,便拿了去。
胡嘉宁闻言微微蹙眉,吴妈妈是胡老太太回去京陵时留下的,说是积年的老妈妈见的多了,如今宝哥儿小,若有事怕陈氏母女慌神,陈氏把这个儿子瞧得眼珠子似的,如今多一个见识多的老人心里也着实喜欢,又是老太太身边的,一般敬着,又不叫她做事,倒派了个小丫头伺候着。
原本说好的,等宝哥儿将满百日就回去京陵做百日,哪料着日子近了,小人儿经不得风雨着了凉,动不得身就留在甜水镇,胡嘉宁使人回去说,宝哥儿人小身体弱,经不得河风,不如等快满周岁时再回去。
胡老太太自然没有不允的,那好东西又一船船的往甜水镇送,胡知府得了空一月总要来上一回瞧哥儿。
胡嘉宁不许茯苓换线,“这线易得,我们去弯针坊再去配些回来,日后总用得上。”
胡嘉宁带了茯苓、白芷往前门出去,走了半路倒停了脚,只往若梅亭去,走了后门,守着后门的是两个粗使婆子,瞧着胡嘉宁忙上来见礼,胡嘉宁看了白芷,白芷摸了几十文钱递过去:“今日原是不出去的,怎知宝哥儿的衣服做到一半,线不够了,这不我们姑娘这急赶着出去,也不知道那线配不配得到。”
婆子接了钱又千恩万谢了。
麻白色丝线最是常用的,胡嘉宁一气买了十卷,瞧着新进的一批丝线颜色甚是齐整,便十二色配齐了一整付。
茯苓稳重,白芷话多心眼灵活又话多,出了门瞧胡嘉宁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姑娘,听说梁河边上有一家鱼粥店,甚是干净。”
远远瞧着河边一座两间的茅草屋,一付粗白布写了粥字的幌子,扬在风里,屋前面翠绿竹子围了半人高的篱笆,茅屋顶上炊烟旋绕,胡嘉宁一时看住了,及进了院子见着一个老翁弯腰扫地,老妇人在灶下忙碌,见来的女客,忙不迭放了手里的活计迎上来:“姑娘们,是在院子里坐,还是屋里雅间坐呢?”
还有雅间,胡嘉宁倒起了兴致:“屋里要一个雅间吧。”
屋虽简陋却很干净亮堂,靠着院子的窗边一排五张桌子,临河那一边拿竹子隔出了三间屋子,门口个挂了粉色碎花门帘,算是雅间了,胡嘉宁再没见过这样的雅间,觉得有趣,朝中间那间去,挑了帘子,屋里靠着窗摆了张竹子做的圆桌,又摆了四把竹椅,桌上一个倒似烧歪了粗陶花瓶,里面斜插了支柳叶,河风隔着窗子进来,柳叶微动,竟是难得的野趣,胡嘉宁靠着窗子坐了,瞧着梁河里来往的船只。
留了茯苓伺候,白芷跟出去点粥。
这粥铺是李阿婆老两口开的,不为赚钱只为打发时间。
李阿婆原是靠着京陵边上的上林村的人,家里也有百亩上好的水田,三个儿子倒有两个娶了媳妇,只剩个三郎还没相看。
田地俱有三个儿子打理,一些儿也不要老两口操心,李阿公好酒,甜水镇仙鹤楼正店的好酒有名,李阿公来了便舍不得走,李阿婆也喜欢甜水镇这一湾河水,俩老便开了这么个粥铺,只做鱼粥,梁河里日日都有捞鱼的船,脚步儿一伸一缩食材皆有了,还是最鲜美的,李阿婆又造得一手好粥水,这铺子在甜水镇也渐渐做了起来,日日的盈利倒叫李阿公送进了仙鹤楼正店。
瞧着白芷点了菜走了,李阿公放了扫帚,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了,从腰里摸出了酒葫芦,嘬了口酒,笑李阿婆:“老太婆,我瞧着刚才进去那姑娘不像一般人家的,是不是笑你那雅间来的。”
李阿婆快手快脚热上粥底,又抓了缸子里养的活鱼打鳞洗剥干净,切了薄片,一面啐了李阿公,“你知道什么,我瞧上王记点心铺子的二丫头了,与我们家三郎正是极好的一对,隔了这雅间,才好叫她们家日日里送了点心来卖,一来二去熟了,这是才好提的不是。”
李阿公哈哈哈大笑,“你个老婆子从来精怪,年轻时也是这么骗我的吧。”
细细的姜丝,白白的鱼肉片,裹了细软的白粥,入口即化,胡嘉宁再没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竟有这般美味,眼儿都笑弯了:“这比京陵最好的粥铺也不差呢,可惜没带得暖盒来,不然带些回去。”
茯苓笑道:“这有什么难,白芷最喜欢跑路,等下回去了,再叫她来便是。”此时白芷手里正捏了绿豆糕往嘴里送,被茯苓一说,张不开嘴,只拿手去打茯苓,胡嘉宁由着她们笑闹,自己喝着粥瞧了梁河水,万般惬意。
白芷生气,欲起身打茯苓,刚好瞧见码头上才下船的佩兰,“姑娘,那不是温家的表姑娘吗,要不要我去请了她来坐坐。”
自温云州去了京陵赴考,佩兰一直都在温府陪着黄氏,前些日子黄员外托人带了信,说身上不好,佩兰才回去石楼村。
黄员外原本好好的无事,不过是黄氏托了黄员外在上林村置业,要百亩上好水田外加一座庄子,俱是记在温云州名下的,最要紧的是又添了两房下人。
黄员外是把自己这两个女儿当做宝的,不然也不会等佩玉嫁了,佩兰成年了才典个妾后继香火,无非是怕自家这一对女儿吃后母的苦罢了,如今虽是典了妾,生了儿,也没想过给那个妾一个正经身份,想就这么混着,等佩兰嫁了再说。
如今温家添置下人无非是要添丁入口,原先黄氏倒是属意佩兰,可最近这几年却再没提过,就是黄员外偶尔试探,黄氏也叉开话,偏偏佩兰实心眼,黄员外做了难,便想叫了佩兰回来,看她的盘算。
黄员外打眼瞧了佩兰:“前些日子,你姑母托我在京陵边上的上林村置业,买了百亩水田,一座庄子,另外两房下人,我猜着只怕是日后给你表哥用的,你日日在你姑母身边,她可曾露出过什么。”
佩兰霎时明白了,不由得红了脸,垂了头鼻子里哼出一声,爹-------,一个字倒绕出了十八个弯,黄员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暗自叹气,他也打听过的,猜着自家妹子是看中了颜家的小丫头,叫青秞的,那丫头黄员外见过的,言谈有度,进退有礼,人又生的极好,是个人尖尖的,门第儿也清贵些,自家的佩兰真是比不上人家。
瞧着女儿这个样子,心里连连叹气,如今说不得只有拿情打动自家妹子了,“你姑母不说也是正理,你如今回去好好陪着你姑母,多仔细着些,若得机会,也不妨和你姑母说说,你娘去得早,你大多时候在你姑母身边长大的,她最是疼你。”
佩兰下了船还想着黄员外的话,忖度是不是两家大人有了默契,思及此,眉梢口角俱是春风,不知为何又想起温家送给青秞的那对芙蓉镯子,一时飞起的心又落下去,正七上八下,瞧见胡嘉宁身边的大丫鬟笑着过来。
佩兰和胡嘉宁许久未见,倒有些话说,胡嘉宁听说佩兰因表哥去京陵赴考,最近走在温府陪着姑母,两人又约了日子再见。
那粥铺竟然有暖盒的,胡嘉宁买了两碗喜滋滋回去给陈氏尝,陈氏也甚是喜欢,等陈氏吃完又逗着宝哥儿玩了会子,便要回屋休息,陈氏笑着叫住了,“听说你今日敲打了吴妈妈,她气得回屋里砸了个茶盏,又打了伺候她的小丫头两耳瓜子。”
听说这事,胡嘉宁又坐了下来道:“老太太屋里伺候过的,原该敬着些,也不敢支使她做事,她又爱摆谱,每日里端了个管事妈妈的架子,教训婆子、丫头们,除了我们身边得用的这几个,满园里谁没被她教训过,这且罢了,由得她去,偏她又爱打听,家里但凡有点子事,只要她碰见了都要问个明白,这便有些越矩了,如今更过分竟连宝哥儿的东西都要伸手了。”
陈氏沉了脸,“我早知她不是个省油的,倒不料竟是这般糊涂,等我将这事说与你祖母,也好打发了她回去。”
胡嘉宁头挨了陈氏坐下,这事我来,你只管好好养着又操什么心,陈氏伸手将胡嘉宁揽在怀里,“听说你今日遇见温家那个表姑娘了。”
“嗯,她表哥去京陵赴考,恐她姑母独自在家寂寞,过来陪伴。”胡嘉宁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她那个表哥温云州我瞧着不错,我想写了信去,若温云州这次得中,便叫你父亲替你定下这门亲事。”
“嗯---”胡嘉宁阖了眼含糊应着,陈氏瞧不见她的样子,听声音却知道她是欢喜的,心里越发打定主意,要定了这门亲事,不过是一个商家之子,当是小事。
第57章 考场
屋角立了盏银制石榴宫灯,鹅黄绢纱罩了,便是秋夜也显得屋里暖暖的,案几上点着苏合香,陈氏洗漱更衣,靠着迎枕,沈妈妈拿了暖玉荷花梳给陈氏通头,陈氏抓着自己略微枯黄的发尾,轻轻叹息,“妈妈,瞧着温家那小子如何。”
沈妈妈是陈氏的陪嫁,又瞧着胡嘉宁长大,深知陈氏心思,“元宵见过的,是个谦谦君子,长得也标志,就是门第儿有些配不上我们家姑娘。”
“宁儿似我一般,没生得好相貌,偏又是一副玲珑心思,若要门第儿相当了,便只好如我一般有苦自咽,温云州生得俊俏,若门第儿相当了哪里肯要宁儿,宁儿只瞧见温云州一次便生了心思,你就看她对那个佩兰就知道的,那乡下丫头若不是温云州的表妹,你瞧着她理是不理,她既喜欢,我便定给她,门第儿低才好呢,日后事事都需仰仗岳家,一辈子捏在我宁儿手里。”陈氏低声与沈妈妈说话。
沈妈妈给陈氏捏了捏肩扶她躺下,“大娘子为姑娘深思熟虑,自是最好的,就不知道主君那边肯不肯应。”
陈氏眼神微冷,“我自是有法子叫他肯的,妈妈,你睡前再去瞧瞧哥儿。”
沈妈妈应了,垂了锦帐,又出来叮嘱守夜的丫头,才去隔壁宝哥儿房里瞧去。
颜家门前那条浅溪日日流动,便是深秋了也还是清澈,只是水浅了露出些鹅卵石,秋日里暖阳斑驳着落在溪边的石凳上,青秞叫桐花在石凳上铺厚厚福字锦垫,拿几样果子,有紫苏梅子,粉霜桔饼,新鲜莓果,用竹编的梅花果盘装了,拿藤篮装了茶壶和杯子,与佩玉斜坐在石凳上看着虎子淘气,虎子最爱在溪边玩耍,捡了石子,往水里扔,溅了自己一脸的水,他还哈哈大笑。
如今颜记刘娘子做掌柜,颜家成管了进货,青秞倒成了最闲散的一个,只管每季新衣设计,布料挑选,有事才去店里,无事就在家陪着李氏,又和佩玉闲聊。
明月巷颜家成租的房子早修缮好了,有潘老爹看着样样精细,瞧着颜家成给的工钱有些高了,又喊着叫他们在院子里砌了个灶屋才算完。
灶屋分出去了,原来的三间屋子顿时显得宽敞了,佩玉瞧着多出的屋子,心里就有些活泛,“青秞,前些日子官人去进货路过桑村,满村子多种桑叶成活的,家家养蚕,只是旱路不便利,进出倒靠着水路,村里也多不富裕,只几个相熟的货郎坐了船去,把蚕丝贩出来,得价不高,我盘算着明月巷租的那屋子多出一间来,就想买两部织机,叫官人顺利带些蚕丝出来,我会用织机,如今家里开着成衣铺,销路不愁,我也赚些零用。”
丝绸价贵难打理,穿上易起皱,平常之家不常用,但蚕丝色泽莹亮,柔软透气,夏日比起棉麻衣服倒真舒适许多,颜记多做棉麻之货,顾客也多是一般普通人家,佩玉的话倒叫青秞想起前世那些桑蚕丝与棉麻混纺的布料,虽比不上蚕丝,但比起一般的棉布细腻许多,主要是价格便宜,百姓之家也可用得,不由得心里盘算,若能织出混纺的布料,倒是一门极好的生意,不过不能操之过急。
思及此,便与佩玉商量,叫颜家成多带些蚕丝出来,织机也多买一台,佩玉自然应的,没几日颜家成在去进货路过桑村果然带了几篓蚕丝回来,连织机也买好了,青秞得了织机便像得了宝一样,叫潘大娘搬到宜臻阁楼上安放了。
追着佩玉教会了,便日日摆弄那台织机,过几天果真织出了块一米见方的布料,拿在手里左右瞧瞧,收好了,又去摆弄织机,连下楼吃饭也忘记了,李氏不放心上楼来瞧,见青秞刚织成的布拿在手里揉来捏去,又抻平了,再折好收到箱子里,还拿把锁锁上了,李氏只当青秞爱玩,把个织机当来了玩具,噗嗤一笑又叹气,伸手点了青秞的额头,“你多大的人了,瞧着就要及笄了,还这么爱玩,一台织机也当个宝,织几块布还锁着。”拉了青秞下楼吃饭。
青秞日日织布,渐渐的那箱子倒快装满了。
佩兰回了甜水镇日日里陪着温家大娘子黄氏说话解闷,倒叫黄氏那记挂儿子的心思淡了几分。把和胡嘉宁越好的去知画园里赏菊的事也抛着在脑后了,倒是胡嘉宁使了人送了帖子过来,佩玉瞧了又递给黄氏,“姑母,我明日里去知画园穿什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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