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提问的少女先是一阵干笑,而后便想上前拉过温泠月,亲热地环上她的胳膊,刚想开口,却被另一个身影的出现打断。
那是个素日就爱穿苍蓝的男人一身书生气,偏生的带了几分执着在眉眼间。可过于正直反倒叫他文质彬彬的模样徒增几分呆板。
“阿颂?”他步至元如颂身侧,才看见温泠月时也表现出了一刹那和元如颂一致的神情,耳根又不自觉添上一抹红晕。
眼前二人似乎闲隙不再,元如颂憋闷了些终于忍不了了,骤然抬起头将徐衡狠狠往自己面前一拉,再对温泠月扬起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哈哈哈其实是个意外,不过……当然——都是徐衡的错啦!”
温泠月:“?”
徐衡:“……对。”
他对元如颂的动作并不意外,但被她这么一推,反倒害羞的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拉过阿颂的手,对满脸疑惑的温泠月道:
“其实昨日是个纯粹的误会,但却是怪我,阿颂生我气,我不脱责。”
“前段时日玉京官员调动,又逢官职空缺事无人问,我确实忙于朝事对这边不甚有闲暇。直到江南新官上任后我这才得出空来,但那时我去寻阿颂,又总是不得见面。那一月余我往元府送去的东西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买来她最爱的酒酿糕点也碰都不碰,去她最爱去的地方也不见人,我……我以为……以为……”
他对诉说这种事并不善言辞,又总怕词不达意,但温泠月倒是听出几分端倪来了。
“哦——你以为阿颂不要你了,以为她生你气了是吧。”她恍然大悟地朝木头徐衡点点头。
见他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动作,本是时常挂着笑颜的脸瞬息万变,忽然垮下来,冷漠道:“那你真是没感觉错。”
“不、不、不是,我自当向阿颂认错领罚……只是我确实以为,以为阿颂不要我了,所以想了个馊主意。”
谈及此事,他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继续道:“我身边的小缙说,他穿上女装假扮我与某女子走得很近,没准就能……能再看看我,哪怕与我见一面也好。”
“馊主意!”
温泠月忍不住大叫。她实在受不了徐衡的思想,还是说给朝廷办事就令人变蠢?
“为了吸引阿颂注意何至于搞出这么大计策?她想让你多陪陪她而已,瞧你成日嫁给文书一样。”温泠月悬着的心终于沉沉地落了地,但免不了生气。
元如颂适时接过话音:“抱歉啦小月儿,我知道因我们的事还惹怒了太子殿下,就是嘛!你说谁受得了他这种性子,但是……”
“其实我不是在意他陪我与否,作为朝廷命官自当顶天立地为朝事操劳,那是应当的,之前我只是那么说说而已。其实我气的是他那套婚服尺寸出了差错,他又日日不见人迟迟修改不了,拖得我心烦……”她对温泠月笑道。
二人调侃吵闹的动作在怔住的温泠月眼里化作纯粹的背景,忽然想起傅沉砚对她说的那句话,沉默不语。
那日雨落的屋檐下,他除了说徐衡所作所为或许另有隐情,或许元如颂误会了什么以外,对她说的:
你真的那么了解你的朋友吗?
而当下,温泠月打断他们的嬉笑,冷不防问:“傅沉砚是怎么知道,徐衡你做的事的?”
*
温泠月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回到福瑜宫,她开始想起方才在徐家书塾的另一桩事。
彼时他们三人相向而立,面对温泠月提出的疑惑,徐衡解释道:
“那日的计划本来是小缙换上穿上女装在床榻上假扮女子,待阿颂一进来我就出面。但那日出的差错就在于我蹲在后门准备出去的时候被一个眼生的青衣侍卫扣下了,好似是担心我鬼鬼祟祟守在那是伺机而动要对小月做什么,非是盘问我个清楚才肯放人。”
温泠月:“……”
是伏青。
这夜月明风清,缠绕着的风与云宛若薄纱,轻柔地与月亮拥吻,直到黎明快要升起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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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颗杏仁
自然,温泠月对阿颂和徐衡两个人无奈归无奈,也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重归于好无需她再担忧什么。
只是……
这两日东宫怎么变得寂静了那么多?
先是傅沉砚不见人影,再是连那个不管什么都要奉命跟在她身后的伏青竟然也总是不见他在院子里晃悠。
“伏青?”她百无聊赖地唤了一声,再加重语调朝外喊:“伏青?”
“娘娘,您今天怎么不睡午觉了?”南玉揉了揉惺忪的眼,便看见本该睡下的温泠月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趴在床榻上,抱着那只新塞的枕头吵闹不停。
她抱着枕头,将脑袋压在上面,皓齿抵住下唇,“嗯……”
“南玉。”再次开口,她叫小侍女将柜子顶里头精美的小匣子拿出来,它本来是常常被拿出来的,但自从去过北山,她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打开了,雕着花的小盒子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尘。
目光锁定小匣子的那刻,本来无光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撒下枕头蹦蹦跳跳向那里跑去。
温泠月的目标非常清晰,匣子里放的都是她的宝贝。
比如那十数本精心收集的话本子。
其中记得最深的是《沉鱼拥夜》,细想来,她最初知道这本书还是初次见傅沉……见小白的时候。
月夕夜宴距离现在,竟已过了那么久。
而她的手在它上面并未停留多久,而是意外瞥见夹在某几本中的一卷,顿了顿,持起最不起眼的一本。
只有短短的三个字:不见墨。
说起来,它还未完结。说起来……它里面写的好像和她有点像。
其实这一本她早在那次押注后就买下了。
读过一遍,大吼这里边儿编的实在是太不切实际了,她才不会说那种肉麻的话,傅沉砚更不是什么粘来腻去的温良之辈。
不过……其中写的脸红心跳的部分,倒是完美至极。在温泠月读过众多话本子里,它竟能巧妙地不落于俗套,足以作为玉京姑娘们对感情美好的幻想。
可惜明里暗里指代的人,却不似话本子里一般和睦。
“娘娘,话说回来,您最近怎么不去街上了呢?”
浏览话本子的视线一怔,南玉的话令她忽然想起不久前伏青跟她提及过的,青鱼巷口新开一家时兴的糕饼铺子,据说因其仿着古籍上失传了的糕点做了新样式,颇得玉京百姓喜爱,总是街上点灯前就被卖光了的。
“现下在冬月,天黑的早,街上点灯时辰也愈发提前了……”温泠月呢喃道。
而将她此番言论听去的南玉顿时来了精神,她想了想,试着开口:“据说上回咱们看见的话本子,叫、叫什么《不见墨》的,出了中卷,娘娘要不去看看?”
“啪嗒”
不知哪个词触动温泠月,手上方才捏着的话本掉回匣子里,她不自然地笑开,也不知是在掩饰什么,但慌忙将那本藏在众多话本子的最下面压得仔细才罢休。
笑话,若是叫东宫里的人发现她在看这个,岂不是……
这怎能叫别人知道呢!
“啊?这种怎、怎还要分三卷啊,不赶紧出个上下卷完结便是了吗。”
其实温泠月自从买回上卷草草读过一遍后,因内容实在太过偏离实际,她也就没大记牢,连剧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本来也不是个仔细人儿,叫她这样去记那些令人脸红的话她怎么可能……而若非今日翻出来了,她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个干净。
哪还有什么心思去追中卷下卷啊。
“娘娘,去嘛?”南玉再次问,见她愣在衣柜边上,又一连追问了两次,“去看看嘛娘娘。”
似乎南玉鲜少有这种腻歪人的时候,大多是温泠月去缠着身边人依着她四处乱闯。
但心绪飞走的温泠月丝毫没有注意到小婢女的异样,其实她也想上街的,平日里伏青管来管去,她想要去哪都得被说一句,然后再被傅沉砚知道。
难得伏青不见人影,无需再听谁念叨。
好吧……其实是她想吃青鱼巷那家古法秘制糕饼了。
一想到那酥软松脆的糕,就忍不住连连咽下好几口口水,短暂思考一瞬间,她立马起身颇是自信地对南玉点点头,附议:“没错,本宫认为……你说的很对啊南玉!小小年纪有这番见地,咱们要做第一波吃到的人!”
虽然它不是第一天开业,但她作为东宫代表,她自己派自己去尝一尝还不行吗。
方才正倒着新茶的南玉被她这一跳吓得水悉数倒在桌上,再顺着木桌边缘流到地上,空明的寝殿内安静地只有水幕的嘀嗒声。
南玉:“……”
温泠月:“……”
“娘娘……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青鱼巷的秘制古籍糕饼复原术。”
*
温泠月有个从小被爹娘夸到大的众多优点的其中一个,是她行动能力超强。
包括但不仅限于想一出是一出,对于她当下心里想吃的总是排除万难立刻马上出发。
当然,这一点自然体现在她每一次偷偷溜出府去吃酒玩闹上,但这都不足为惧,毕竟哪怕她偷溜出府,爹娘也从没舍得责备她一句。
至于傅沉砚……他是个奇葩。
她不理解为何有人常年穿着一身暗色袍子,虽然好看吧,但也阴沉不是吗。
视线迫切地洒向市井的每一处,寻找些新奇玩意是她最大的乐趣,不知是她腹诽的声音太大了还是别的什么,她竟在目光随便瞥向某处时看见和傅沉砚很像的一个背影。
可一回神,却消失在拐角。
大抵是她看错了罢,毕竟玉京人那么多,兴许只是像呢。
青鱼巷的夕阳向来是美的不可方物,玉京不舍得降雪的气候令之冬日格外温厚,晚霞像一滩温吞的橘子水,肆无忌惮地流淌在街巷的每一个连接处。
恰巧,那家被排队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糕饼店就坐落在青鱼巷中央的十字巷口拐角处。
她拉着南玉顺着人群往店面的方向走,心里难免惦记着傅沉砚那件事。
好巧不巧,说不准是另一种巧合,她陡然看见远处的巷口拐过去一个方才熟悉的衣角,她不可能认错,那流动的暗纹除了他衣裳的袖口,玉京鲜少能见着第二件。
矜贵,但不张扬。
不久前还和南玉侃侃而谈的人忽然拔腿就跑,南玉意识到追上去时,温泠月早就跑出去好几步远了。
其实温泠月本不必如此,但降至年末,大抵宫中事务琐碎,总是不得见傅沉砚的,她不是一个喜欢拖沓的人,有些话自然要趁早说清楚。
她最不愿错怪别人了。
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追到巷口,那衣袖又消失了。
青鱼巷是玉京最繁华的地段,巷子百转千回,在她眼里唯一的差别大概是头顶悬着灯盏的花色不同。
她茫然地站在路口不知所措,打量着男人可能消失的地点,奈何她对市井道路从来看不明白,又怎么知道哪里是什么呢。
但她总是幸运的。
姑娘再次寻到那个眼熟的目标,紧紧锁定了那个暗色的颀长身影,追上去还未等气息稳定,便是道歉:“对不起,前几天是我太冲动了,傅沉……”
话音终止。
因她抬眼发现被自己扯住不得动弹的人并不是那个冷白无温的面容,而是个她从未见过的。
“啊?”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攥着的袖子,确实也有流动的黑金暗纹,但……
原来玉京不止傅沉砚有啊!哈哈!
“什么时候普及的……我怎么不知道。”温泠月尴尬地喃喃自语,视线不知如何安放。
而那个被拽住走不了的男人低头看着她不撒手自言自语的模样,皱了皱眉,“姑娘打算何时放手?”
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温泠月一下放开他,干笑着后退,心里默念这人和傅沉砚身形相似,穿着也像,就是……
“实在是太抱歉了。”
好不容易跟上温泠月腿脚的南玉一过来便只见她连连和一个陌生男人道歉,还以为自家娘娘受了欺负,对那男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娘娘,您没事吧?”
温泠月目送男人离去,一层浅浅的落寞泛在心上,说不清是什么,但依旧回答南玉的话时十分从善如流。
“你说什么!刚才那人其实也没有傅……好看吧。”
南玉笑:“可他确实比殿下壮实些。”
温泠月摇摇头,自以为说的比较客观:“话虽如此,但他也没……没傅沉砚那么白。”
“但您怎么能乱跑呢。”
这段话题终止于她们回到店铺看见糕点甚至近在咫尺的时分。
新出炉的酥脆点心随着被搬到台面上徐徐飘出一股浓香,顺着长队飘到温泠月鼻子里,随着太阳西归,那条长龙愈发缩短,像倒影拉长又收束。
青鱼巷入夜后的光亮悉数来源于高悬着的花灯,斑斓璀璨,华彩万丈,流动的灯影洒在青石砖上。
有的人见今日排队无望,便不再继续,队伍也短了不少。
南玉也随之四下打量,东看西看的没有目的。
“三个……两个……一个!”
她默默数着竹筐里的糕点,排列地整整齐齐,被老板依次装入油纸包,递给食客们,直到筐里只剩下最后一块。
“太好了娘娘,咱们买到最后一个了!”南玉忍不住在她耳畔低声欢快道,亲眼见着老板将最后一块糕点装入油纸里。
“我们要……”
“给我来一个!”
温泠月的轻声细语被一个洪亮高昂的声音叫停。
她和南玉接连望去,声音发源处是一个高挑精瘦的男人,衣袍挂在身上没见穿得整齐,配上他轻蔑的神情反倒显得嚣张万分,再加之身后跟了一胖一高两个跟班,不难看出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老板本准备递给温泠月的手一怔,犹豫地看着眼前景象,视线闪烁似乎另有隐情。
她们并不认识这号人,听了身后排队姑娘的窃窃私语才知,眼前三人大抵是这一片人人叫大却无可奈何的混账,仗着家里某位远房亲戚是个官就无法无天的,像今日这种蛮横插队的事没少干。
南玉本想说出她们的身份吓一吓他,而正准备开的口却被温泠月唤住。
“你们很急吗?”温泠月神情平静,拉住南玉冲动的手,反倒温和地问。
为首的那人不准备多解释,瞧着两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不由得露出邪笑,动作也逐渐放肆起来。
精瘦的男人搓着手,“不认识我?”
温泠月摇摇头,似乎在思考莫非青鱼巷或是市井新生出了什么规矩?比东宫规矩还多吗?
跟班胖子是个结巴,粗声笑道:“连、连我们老大的名、名讳都没听说,也、也别想在青鱼、巷巷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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