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小狱卒有些尴尬。
傅沉砚开口:“把他松开。”
“啊?这、殿下,禹游人粗鲁残暴,这人又高大威猛,恐怕……”
“叫你松开就松开。”他皱眉,在他们手忙脚乱解开铁链时啧声:“瞧着就疼。”
那人被松绑后意外地抬眼瞧了瞧傅沉砚,操着浓重的靖州方言邪笑道:“你就是皇太子?反正事已办妥,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说罢,他不管不顾地朝地上大咧咧一坐,再度让傅沉砚黑了脸。
怎么,十四州那边儿是都没人了?怎么来禹游的尽是些怪人。
扶岐是,他也是。
“哦——既然东西都送出去了,孤也无意难为你。”傅沉砚提起语调,慵懒地用短匕在额角随意拍拍。
“什、什么?”
“没什么,知道吗,孤本来现在可以坐在床上看着她画画,全被扰乱了啊。”
五大三粗的汉子喉中一紧,“被、被谁?“
那个冷面阎罗噙着极大的怨念向前倾身,光亮的刀猛地插回刀鞘,厉声:“你。“
昨夜听阿泠说要画窗户外面的小腊梅,还想画画他的金丝雀,他都允下了,都怪这个大结巴,连夜惹出这摊子祸事。
“所以,孤倒要看看……”
那人担忧地咽了咽口水,喉咙依旧觉得干涩。
早听闻禹游皇太子性子暴戾古怪又阴晴不定,但他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百般武艺的十四州密探,莫大的荣耀,怎会怕他这样一个瞧着身板那么不汉子的区区太子。
“看、看看什么?”
傅沉砚有一种莫名的能力,他那张看不出什么情绪好坏的脸,因捉摸不透故总让人望而生畏。
生死全看他心情。
而他随意抚摸着匕首上的蔚蓝明石,有一搭没一搭道:“不是说来禹游进货吗?把你挑的那匹绢布拿过来,看看你们统领钦点密探的审美。”
“……”
*
一脚踏入东宫时已然过了黄昏时分。
傅沉砚有些懊恼方才跟那结巴浪费了太多时间。
但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他们都不大正常。
兴许是今儿他心情好,懒得用严刑拷打的方式,倒也能逼问出些东西来。
不得不说,他觉得自己的年初一被浪费了。
那批布料的花纹暂且不提,密探真正想购入的东西其实是……
话本子。
当傅沉砚听见这句话时,差点忍不住把那把短匕掰断。
那糙汉誓死不说的秘密其实就是他们那至高无上的年少统领是个喜欢看话本子的野男人。
真有他的。
因十四州并无此类玩物,故而他第一回 接触时便迷上了。
傅沉砚觉得,十四州兴许不是那样难夺回。
而当他有些愧意地踏入园子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欢喜着叫出:“死……殿、殿下回来啦!”
他忍不住轻笑,那语气倒是没变过。
有淡淡的香气卷入他鼻腔,飘着盈盈梅花香。
“来尝尝。”温泠月鼻子上沾了些白色的粉末,脸上另有几道,手里捧着一碟什么,笑着伸向他。
碟中放着三块不方也不圆,奇形怪状之物,只有那印上的小梅花清晰可辨。
“这是?”
她忽然嗅嗅,蓦地瞪大眼,有些着急,但依旧骄傲地扬起头:“你没吃到的梅梅花糕,我朝小厨娘学着做给你试试的!那个、那个柴烧过了。”
说罢,她匆匆向典膳局的方向折回去。
留下他一人捧着一碟酥甜的糕点发呆。
甚至连一身的外衣都没有置换。
他沉默了半晌,嵇白在身后本是不好意思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莫非糕点有毒?
嵇白不由得想。
傅沉砚始终没反应,呆愣愣地看着那碟糕点发呆。
“殿下?殿下?”
嵇白有些着急,正欲跑到他身边时,太子忽然开口:
“嵇白。”
“殿下!”
太好了,殿下没事!
嵇白喜极而泣。
“立刻召集一队暗卫。”
嵇白的心陡然提起,莫非殿下决定要处置那个十四州探子了?
“是!请问殿下是要秘密处理掉那探子吗?”
“什么探子?”
“啊?”嵇白与太子大眼对小眼。
“那么殿下要暗卫有何事吩咐?”
嵇白可以挑选出最好的暗卫,足以干好他吩咐的任何事。
傅沉砚:“暗卫自然用来保卫。”他奇怪地看了嵇白一眼。
嵇白:“那么敢问殿下是想保护什么呢?”
傅沉砚沉默了一瞬,而后欢喜地启唇:
“就保护夫人给孤亲手做的梅花糕一份!”
嵇白:“∠(°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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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颗杏仁
温泠月喜滋滋地在典膳局打转,一旁惊讶的宫人都被她命令地不敢上前。
约莫一个时辰前,黄昏将至时,她忽然破开典膳局的大门,将她们全都叫停,说要亲自为殿下准备个什么,谁都不准插手。
小宫娥们自然不敢抗命,但见她连揉面都不大娴熟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提点。
这是她为数不多进入厨房的时刻。
温泠月认真地揉面,水多了加面粉,面粉多了加水,水又多了……
不知不觉揉了快要比及她脸那么大的面团。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其实她这样做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因为昨夜那块梅花糕。
曾经那样喜欢甜食的孩子,怎么会长大后就不喜欢了呢?
其实他只是独独对杏仁抵触吧。
况且她与他为数不多共进餐食的时候,包括他,当然也包括小白在宴席上,大多都是些甜味菜肴少得多些。
“分明就是喜欢,还要假装不喜欢。”她狠狠揉着雪白的面团,似乎对着那张脸,却又笑了。
一旁的厨娘看傻了眼:“娘娘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大眼瞪小眼的厨娘:“我们做……做的不好吃吗?”
温泠月不时抬头望向窗外的天光,直到前三锅糕烤出来都一言难尽,逐渐开始着急。
待到黄昏过了一半时,那最后一锅才算得上漂亮。
“不是说好黄昏之前的吗?”她撅嘴。
天色渐暗,眼见着太阳一点点西沉,偌大的东宫之中却寂静无比。
“会不会出事了?”
记得他出门前腰上挎了青云,应该不会……
“肯定不会。”
就傅沉砚那样儿,不是他杀别人就不错了,哪里轮得到别人砍他的份儿啊。
温泠月下巴搁在小臂上枕着,呆呆地盯着眼前的梅花糕发呆。
直到听见脚步声,说来也好笑,早在曾经练就东宫生存法则那阵子,她便会根据脚步声辨别是否是他。
而当下,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只觉得欣喜。
直到将碟子递出去,若非厨房有事,她一定会看着他吃光。
当然,后面的反馈是极好的。
她知道,自己的厨艺一定是有待发掘的,就像她的画技一样。
没错。
彼时她坐在紫宸殿里他的书桌旁画着什么,而傅沉砚则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
“那个,殿下……我想跟你商议一桩事。”她想了半天,终于壮着胆子开口询问。
傅沉砚没有抬头,指尖触及纸张,翻了一页后回道:“什么事?”
“就,我想出宫。”
看他挑眉,温泠月忙找补道:“你都吃了我做的梅花糕了,不允许可不成。”
傅沉砚眉毛挑得更高,她又接着说:“我都好久没出去了,而且过年街上才热闹呢。”
他依旧没说话。
“我就上街看看,你放心,我不会暴露身份明目张胆的惹一群人围观的!”
太子终于合上书,手抵在书页中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做梅花糕,原来是为了贿赂孤。”
“才没有!”温泠月赶忙摆手,画画的墨笔都丢掉了。
“我那是真心的,特别真诚的想给你吃。”
傅沉砚牵出些许笑意,“阿泠何时出宫也要同孤说了?”
这话令她有些心虚,这种毫无责备的语气也让她不大熟悉,毫无防备似的。
“我、我尊重你嘛。”
她干巴巴地笑笑,傅沉砚却笑意更浓,继续摊开书翻阅起来,轻快道:“去吧。”
“就我一……”
“那自然是……”
好吧,她就知道这死阎王定会让伏青跟着。
想了无数种办法也摆脱不掉那个像影子一样牢牢跟在她身后的男人,于是心里诞生了另一个想法,琉璃似的眼珠一转,凑上前去,“不如你也跟我一起去?”
她鸦睫卷翘,眨起眼来望向他的时候,任是他平素再无波动,此刻也觉得颇是可爱。
男人却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直接道:“孤后几日都有事要处理,你想玩便玩尽兴些。”
这样的结果温泠月早便猜出,过于激动的模样在他面前也强行克制几分,心里早在盘算要去做些什么。
“可要去同岳父大人拜个年?”他忽而启唇。
这样一说,她才想起来似乎是要这样安排一遭,只是……
“其实前些天爹爹的贺年礼已经叫二哥哥送来了。”她抵着下颌想了想,“好几箱子呢。”
傅沉砚点点头,“不论礼数,阿泠也数月未与丞相相见了罢,倘若你想回,孤与你一同去。”
她瞥瞥嘴,蔫蔫地回道:“那倒不必了。”
“阿泠嫌弃孤……拿不出手吗?”
他声音阴恻恻的,又莫名有很大的委屈一样,说着将书阖上,顺带着便要起身。
察觉到的温泠月蓦地瞪大眼,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雪松渐渐靠近,她被迫步步后退。
“阿泠依旧觉得,到现在为止孤还是对你动机不纯吗?”
他动作虔诚,并未有任何逾距的动作,高大的身板垂着头立在她身前倒像她欺负了他一样。
感受到他绵长的喘息,温泠月耳根不由得微微发红。
“不是。”
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在她腰间,温泠月脸猛地一红,不敢低头。
“怎么了?”
她开始结巴,“不是,殿下你……”
“啊,阿泠怕剑,孤放下便是。”他理所当然地动作起来。
说罢,腰间那个凸出来的触感登时消失,她这才发现是他那把宝剑青云。
被自己那种想法搞得害羞至极的温泠月在这一瞬好想逃开,余光瞥见那把剑时在羞愧时分仍旧有些后怕。
虽说那把剑从未真正伤害过她,但毕竟是在她脖颈处抵过,何况她从来没握过剑。
“其实就是,我爹爹说要趁现在年关时分,带我阿娘去逛新买下的园子,所以回不去了。”
对,她娘对金银首饰一类全然无感,平生唯独喜爱各式各样的园子,旧的逛腻了便又觉得无聊。
而他爹平生最爱的便是给她娘买新园子。
……
*
年节时分的街上人来人往,大多都是些年岁轻的孩子,也有同温泠月差不多大的,而她此时走在街上,着曾经是温家姑娘时的着装,混迹在人群中。
“好多人啊娘娘。”过了年才刚及笄的南玉咬下一块冰糖山楂,对她感叹道。
仔细一看才发现,两个不大点儿的姑娘捧着两只手都快拿不下的吃食,在人群中穿梭。
“果然过年时最热闹了。”她一边舔着裹了一圈冰糖壳子的糖葫芦,不时感叹道。
还是好说歹说才说服傅沉砚没有叫伏青来。
纠缠半晌,还是她离奇夺得上风,大发慈悲赏了太子殿下一个吻,这件事才作罢。
只是到现在她咽下三颗糖山楂也不知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要说玉京所有庙会之中,最有趣的自当是玉京繁华至极的青鱼巷。
那条街早就成了游玩最热络的街道,新支起不少摊子,摆着有趣的吃食和新奇的小玩物。
她依据摊子旁聚集人数便可草草判断哪家更好玩些,带着南玉东奔西走不大一会怀里便又多了些东西。
若跟在她身边的是傅沉砚又会如何?那个死阎王,他会任由她带着他走吗?
不会,他怎么可能跟她出来在这种地方玩呢。
于是甩甩头将那些烦人的念头都摆除,约莫一个时辰后,她拉着早已疲累不堪的南玉终是逛到了……真正热闹的地方。
那里搭了个戏台子,此刻上边正有几个角儿在演着些人物。
温泠月心下好奇,挤到人群中站定,只短短几句的词,便发觉这戏并不陌生。
完整版的《不见墨》。
台下围聚了越来越多的人,这话本子竟流传到这种程度了吗。
温泠月一边想,四处张望时却发现一个极眼熟的背影。
“嗯?她怎么在这里?”
南玉早就被她拖着玩得灵魂同□□分离,只剩下一副躯壳怔怔地站在台下发呆,以为太子妃看戏的功夫终于能停下歇会儿了,听见她询问的那一声话后整个人都僵了。
完了,该不会又遇见熟人要去玩了吧。
而温泠月凝视那个方向良久,眯着眼越过人群终于在那人转身时确认了她的身份。
“裴晚?”
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印象里裴家尊贵无比的三小姐是成日只学琴棋书画,连节日时都要引嬷嬷来教习礼仪。
小时候温泠月和她关系没那样不和时曾叫她出去过,被拒绝了。
后来的庙会上她也从未见过裴晚的身影,怎么今年就看见了。
一旁的南玉才刚松口气,毕竟知道她家娘娘与裴姑娘素来不和,想必不会玩到一块儿去,也就继续躺尸般站在原地休息。
可身边的温泠月却一反常态,扯了扯南玉的衣袖,目光追着裴晚,“走,去看看。”
“啊?娘娘,可您不是与裴姑娘不太……”
话未说完,便被温泠月干脆地打断,声音里有些惊讶:“她旁边有个人,我瞧着不大对劲。”
人群后打扮素净的裴晚是一个人,身边连个小婢女都没有跟随,兴许也是自己出府的。
可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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