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璵不想看到女郎嫁给太子殿下!”
王環笑笑,回过身,声音轻缓,恍若晨间四散的薄雾。
“是啊,王環不能嫁给太子。”
对于王環来说,皇室与王氏,从无区别。
得到了女郎的回答,柳璵的心一下松缓了,但想到薛婉,柳璵的心又提了起来,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女郎,薛女郎她……”
见王環未出言,柳璵虽然担忧自己的话会惹恼女郎,却还是大着胆子走到了女郎身边,继续说了下去,“薛女郎如此,可是要舍弃与女郎的情义?”
王環觉得好笑,侧过头看向身旁认真看着她的柳璵,“我与薛婉何来情义?”
柳璵一下瞪大了眼,连说出的话也都磕磕巴巴了起来,“可是,可是女郎与薛女郎,如果并非闺中密友,关系又怎会那样亲密?”
柳璵再愚笨,他也看得出女郎并非待人热络的人,能与女郎说上话、得到女郎一分笑的都是在女郎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
王環一下笑了出来,眉眼波光流转,恍若芙蓉一笑开。
“柳璵,王環没有闺中密友。”
“至于你说我与薛婉关系亲密,不过是因为我是王氏的女郎,她是薛氏的女郎。若我不与她相交,恐怕明日王氏与薛氏隐有嫌隙的消息便能传遍整个汝阳。”
柳璵明白了,一下蔫了下来,“可即使如此,薛女郎也不该算计女郎。”
在柳璵心中,女郎是不该受到任何委屈的,哪怕女郎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柳璵却为女郎感到委屈,自私地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到女郎。
郎君的赤诚不加掩饰,王環一眼就能看出。
偶尔有些恶趣味的王環难得觉得自己不该一直逗弄天真的郎君。
想了想,王環回道,“薛婉虽算计我,但我也在利用她避开这一桩可能的婚事,如此便是两相利用,谁也不必指责谁。”
王環不是喜欢与人解释的人,可既然开了口,她就不会无疾而终,于是继续道,“你只看到薛婉在算计我,却未想到褚钰也在算计我,算计王氏。这些年陛下亲百官、远世家,早让世家不满,褚钰想娶我,不过是因为汝阳王氏乃世家之首。娶一个王環就能缓解皇室与世家之间的矛盾,如此简单的事,何乐而不为?”
柳璵彻底低下了头,是明显的沮丧,让人一眼看去只觉得小郎君好像连无形的耳朵尾巴都低落了下来。
王環看见了,袖中的手微动,最后还是当做未曾看见,却在欲回头的一瞬间,听到柳璵说。
“女郎在王氏,一点也不开心。”
是明显的委屈,却不是柳璵自身的委屈,而是在替王環委屈。
王環突然停住了脚步,想要开口,却在触及红墙回廊处王璲的身影后垂下了眉睫。
“柳璵,赠礼之时,你要予我大兄什么?”王環垂着眸问。
柳璵一愣,虽不知为何女郎会突然问这个,却还是乖乖回答,“相守玉,璵替尹阿姊赠王郎君相守玉,祈愿阿姊和郎君相知相守,一世安乐。”
依着本朝风俗,昏礼之时两家各派新人亲近之人作为礼者,男方为女者,着丹衣,女方为男者,着玄衣,互向新人赠礼,以示祝福之意。
柳璵便是此次替尹氏向王璲赠礼之人。
王環点了点头,忽然回身,而后略微退身,合袖于腹,“昏礼将至,王環先行告退,柳郎君自便。”
柳璵满眼迷茫,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还说得好好的女郎怎么转眼就要离开了。
“女郎……”柳璵迷迷糊糊,明显的不在状态。
王環顿了顿,沉默地转身,却在行了一步后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柳璵,眼神平静,“郎君发上沾了霜雪,回去梳洗下吧。”
风雪已渐渐变大,不只郎君的发上沾了霜雪,就连衣肩上也落了些,再加上微微有些冻红的面颊,衬得整个人格外惹人怜惜。
但王環却不为所动,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一步步向回廊处走去。
红墙下,王璲撑着把竹伞,依旧披着那身裘披,一身白衣,在朱墙的映衬下,显出了一分病气。
待王環近前来,王璲将手中的竹伞向王環倾斜去,任由带着凉意的雪落于自己肩上,最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远处沮丧的郎君。
王環抬眸看了一眼悬于上方的伞尖,平静开口,“天晚欲雪,大兄怎么不在暖阁待着。”
王璲笑意微滞,握着竹柄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归于温和的自嘲。
“听说这边出了些事,阿兄担心阿環,便来看看。”王璲立于王環身旁,跟着她一步步向前。
王環笑笑,笑里带了分刺意,“大兄是怕王環借此摆脱王氏吧。”
看到不远处持伞等着她的婵月,王環走出了王璲持着的竹伞,寒风掠过,丹衣翩跹,女郎如一只红蝶,蝶翼微动便从祈求者的掌心飞离。
“冬日苦寒,大兄不必陪環走这一段路,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惹了病,只怕又要惹得大父震怒。”王環背对着王璲,声音古井无波,随着她的步子,越来越微不可见。
王璲却清楚地听到了。
就在丹衣少女踏入另一把竹伞时,带着王璲掌心温度的竹伞无声掉落在地,化作一场雪落入王璲心中无尽的深渊。
文康九年的寒冬,毁了他和阿環的所有。
阿環,再不会唤他阿兄了。
青松院内。
王環之母杨氏早已在里等着,见王環进来,上前几步,帮着婵月抖去了女郎身上无意间沾上的几片雪花。
拂去雪花后,王環被按在了铜镜前,安静坐好后又歪了歪头,看向阿母,“阿母现在不应该陪在大母身边吗?怎么到阿環这儿来了?”
在外人面前高华端宁的女郎,或许只有在父母面前才会展露几分少女的娇憨。
杨氏一向温柔的面上全是烦闷,但在王環面前还是强忍着火气不发,“本是陪着你大母的,结果你大父突然过来,散走了我们所有人。”
说到这,杨氏的眉目间又不禁带上了分忧愁,“你大父瞧着脸色不好,也不知会不会和你大母吵起来。”
王環沉默,半晌后才道,“是阿環无能,让阿母和大母受委屈了。”
杨氏破颜而笑,好笑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阿父和叔父都未做到的事,你又愧疚什么?”
说完,杨氏从婢女端着的托盘上挑选了支金笄,在王環发上比了比,眼神温柔,“阿母啊,现在只希望阿環能遇到一真心人,早早离了王氏,去过自己的日子。”
明明是温柔的话语,王環却莫名地感到难过,甚至难得任性地拒绝了阿母为自己选的那支金笄,“阿環不想戴这些,阿環不喜欢雪天,阿環不想出去做什么礼者。”
女郎的任性突如其来,铜镜里紧抿的弧度却让人忍不住心疼。
杨氏立马将手上的金笄放回托盘,哄着自家明显有些不开心的女郎,“好好好,不戴就不戴。”
安抚过后,杨氏揽着王環的肩,温柔地拍着,“可阿環真的不去大兄的昏礼吗?”
王環不言,杨氏笑了笑,继续开口,像是暖风袭过,“阿環明明是最心疼大兄的。”
王環与王璲,就像一株双生藤。
相伴相生,相恨相汲取。
谁离了谁,都活不下去。
杨氏清楚地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由这两个孩子来承担恶果。
王環扭过头,紧抿着唇,定定看着同一个地方。
她知道王璲无错,可她王環又何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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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環对大兄的态度是有些矛盾的,有时是心疼,有时却又会是怨是恨,但最后又通通变作对大父的怨,对自己王氏女身份的怨。
至于为什么,后面慢慢写啦~
第6章 雪中意何去
黄昏之时,新人入堂。
男子内衬为丹,外衣为玄,女子内玄外丹,以扇遮面。
即过诸礼,将奉赠礼。
王環依旧穿着那身丹衣,发上未佩什么钗饰,只是颈间挂了个璎珞项圈,如此才不算朴素。
等到她与柳璵二者具上前后,赞者方才高喊,“女方见礼!”
柳璵上前,两手捧着托盘,女婢上前来拿掉托盘上的红绸,露出盘中放着的两柄玉如意。
“淮阴柳璵,替阿姊尹茹赠夫王璲相守玉,祈愿阿姊和郎君相知相守。”
或许是因为无意间知道的真相,柳璵念着祝语时并没有他之前想象中的那样喜悦,反而因为知道王璲已经得知一切,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无声的压抑。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真诚地念出了自己准备的祝语,希望两人能够如他祈愿的那样,相知相守。
柳璵赠完礼后,赞者又继续高喊,“男方见礼!”
王環静静垂眸,手中捧着托盘,缓步上前。
女婢依旧上前,揭开上面盖着的红绸,露出的却是两张红帕,其上绣着两只鸳鸯,交颈依偎。
手持红扇的尹茹却在看见这两张红帕的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扇柄,面上的笑却依旧娇美。
王環恍若不知自己送了什么,平静开口,“汝阳王環,替大兄王璲赠妻尹茹鸳鸯帕,愿大兄与女郎忠贞不渝、相濡以沫。”
人群中,魏明月睁大了眼,看了一眼尹茹,又看向主座之上她大父一直不喜的老家伙,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環,她真敢啊。
但隐隐的,魏明月心中有一种暗爽的感觉,甚至想为王環摇旗呐喊。
她就是不喜欢尹茹,不喜欢王氏的那个老家伙!
那个王氏的大君、王環的大父,名叫王拙的老家伙!
高座之上,不知自己被人暗戳戳骂了的王拙,沉着眼看着朱漆托盘上的那两张鸳鸯帕,出口的声音沉如钟响,带着压迫,“阿環,你可是拿错了?大父记得你原先为你嫂嫂准备的并非此物。”
王環垂眸含笑,面容静雅,“環觉得此物寓意更好,便替换了原先准备的赠礼。”
话落,王環抬首看向身前一身婚服的两人,语笑嫣然,“大兄与嫂嫂是不喜環的这份礼吗?”
但不等王璲出言,高座之上的王拙便已经下令,“女郎身体不适,带她下去休息片刻。”
堂内宾客齐聚,亦有皇室中人,王拙却能当众逐了王環,别说王氏中人了,就是魏明月也都觉得胆战心惊。
以宾客之身坐于席下的褚钰下意识地想替王環解围,却被褚望按住了手腕。
褚钰抿唇看向褚望,褚望却向他摇了摇头,“阿兄,这里是王氏。”
哪怕王拙年已老矣,他也还是王氏的主人。
褚钰会因顾忌王氏而舍弃王環,王璲却不会弃阿環于不顾。
王璲转身面向大父王拙,平手至眼,温而有礼,却带着恳求,“大父,璲甚喜阿環的这份礼,忠贞不渝、相濡以沫,亦是好愿,大父莫要责怪阿環。”
王拙沉着眼,一言不发,立于座前的王璲之父王宣却淡淡开了口,“王璲,不要反驳你大父的决定。”
王璲不言,依旧看着大父王拙,像是王拙不给他一个答复他就长拜不起的意思。
王拙沉着脸笑了出来,“你若继续下去,及笄之礼前她都不必出来了。”
王璲骤然抬首,久久看着王拙,最后沉默放下双手,转过了身。
虽然知道插手王氏家事不好,但柳璵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去替女郎求情。
王環察觉到柳璵的动作,轻轻唤了他一声,是微小到只有柳璵能听到的声音。
“柳璵,回来。”
柳璵委屈回眸,为女郎感到难过,却又在女郎沉静的目光中不敢动作,“女郎……”
王環微微摇了摇头,而后看向大父王拙,低眉含笑,“大父既不想看到環,環这便离开,不惹了大父的眼。”
哪怕处境并不好,王環也不忘了刺她大父一下。
这个结果,王氏的人接受了,王環接受了,魏明月却无法接受。
王氏的这个老家伙,还真是和她大父说的一样。
存天理,灭人欲。
魏明月一下扒开身前的人,上前拽住了王環的手,不让她离开,转身看向王拙,挑眉瞪眼,“我大父说的真没错,王氏的大君还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王拙眉头皱起,沉声开口,“你又是哪家的孩子?”
魏明月心中哼哼,不就是想知道她是哪家的,事后报复吗?
别人怕王拙的报复,但她魏明月可不怕!
魏明月仰起头,趾高气扬地看着王拙,“我是魏肃的孙女!”
魏明月身后,王環目光奇异地看着好像是在为她冲锋陷阵的魏明月。
魏明月这是,在替她出气?
她还以为这个一眼看去就让人知道是被魏氏娇养着的小女郎,会不喜她呢。
不知道身后的王環在想着什么的魏明月,只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整个人就像是话本里拯救被奸人迫害的女郎的侠士。
听到魏肃的名字,王拙扯起唇角笑了笑,“原来是魏肃那个死古板的孙女,怪不得嚣张跋扈。”
魏明月自认是个懂礼的好女郎,轻易不骂人,但还是忍不住恶狠狠瞪了王拙几下。
老古板,老古板 ,他才是老古板!她大父只是长得严肃了些,对她却是如珠如宝,哪像这个老家伙!
魏明月还想说些什么,但王宣却突然大步上前挡在了她身前,而后对王拙道,“儿还有些事,便先告退了。”
说完,王宣不顾魏明月的反抗,用力抓着她的手腕拽着她出了宴席。
至于王環……
王環看着魏明月被拽得踉跄也不愿意放开她的手维持平衡的样子,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但她看到身后紧跟着跑来的柳璵后,又觉得头疼了起来。
王環侧过头,看着一路跑过来,跑得脸都有些热气的柳璵,叹了口气,无奈开口,“柳璵,你出来做什么?”
柳璵稳下自己不平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此刻的女郎好像离自己很近,近到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女郎温热的手心。
柳璵觉得裘衣上的热气好像蒸腾到了自己的脸上,让他连声音都热到磕磕巴巴了起来,“璵……璵想跟着女郎,女郎在哪里,璵就在哪里。”
王環好笑地摇了摇头,没被魏明月抓住的那只手从另一边的袖中拿出了方手帕,递给了柳璵,“柳璵,你还真是个傻子。”
柳璵小心翼翼地从女郎手中拿过手帕,知道女郎是让他散散热气,却高兴地晕头转向,下意识地想将这方手帕珍藏起来。
被王宣一路拽得踉跄的魏明月本来就生气,见到身后的两人还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一下子忍不住爆炸了。
“王環!!!你管管你们王氏的人!本女郎快要被拽死了!!!”魏明月怒声大喊,气得眼睛都瞪得圆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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