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沈崇低声呵斥一声,教导道,“不论何境地,都要谨言慎行,不可乱了分寸,心越乱,越要稳越要沉得住气!”
“我只是为父亲不值,”沈青安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眼眶顿时红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管事情变成什么样子,哭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除了让自己更加软弱之外,没有半点用处,记住了吗?”
沈青安点头“嗯”了一声,哽咽着忍住眼泪。
“为父死后,你们会被流放,不过,不用担心,也别怕,为父都已经安排好了。”
沈崇看了沈青安一眼,示意他靠过来,声音也放低了。
“为父书房有个暗室,藏了数不尽的金银,能保你们衣食无忧,等到了流放之地,暗卫会将金银带给你们,他们也会护你们周全,你要好好照顾你祖母。”
沈青安泪流满面,都到了这等境地,父亲还不忘为他们铺后路,心里羞愧难当,有什么事情只管传信给青黎,她会照料你们的。
他带着哭腔,说道:“是孩儿没用,一点忙也帮不上,孩儿要是有大妹妹那么能干......大妹妹,对!大妹妹一定有法子救您的!”
沈青安眼中闪过火热的光芒:“萧宴玄战功赫赫,让他用战功,用兵符,向陛下求情,陛下一定会饶您一命的。”
第359章 地狱来的罗刹
沈家和萧家隔着血海深仇,萧宴玄不落井下石,赶尽杀绝,都已经是他高抬贵手,还想萧宴玄用兵符换他一命,这么天真的话,从一个家族继承人嘴里说出来,沈崇心中悲凉。
比起沈青黎,沈青安实在是难堪大任。
沈崇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告诉他金矿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沈青安不但护不住,沈家满门还会因而丧命。
他只盼着沈青安能够守成,也盼着沈青黎能对沈家多加扶持。
沈崇拍了拍沈青安的肩膀,殷切道:“你是嫡子,沈家就靠你撑着了,三代之后,沈家就能重新科考,到时候,未必不能恢复往日荣光,为父给你们留的金银,足够你们几代锦衣玉食。”
“父亲,”沈青安想说自己撑不起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扑通一声跪在沈崇面前,磕了三个头,“孩儿会谨记父亲教诲,好好照顾祖母,撑起沈家。”
“走吧。”
“父亲!”
没了沈崇这个顶梁柱,全家还要被流放,沈青安心中悲怆至极,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滋生出浓烈的彷徨和惶恐。
他抱着沈崇的腿,放声痛哭。
沈崇摸了摸他的头,眼中光芒幽微,叹气道:“世事难料,一切都是命,但永远不要认命,青安,你要记住了。”
沈家终究是在他手上覆灭的,可世家起起伏伏,本就是常态,就如潮汐涨落,有盛就会有衰,却也如明月,有缺就会有圆满,沈家终究还是会再崛起的。
沈青安哭得涕泪横流。
想到这一别,便是永诀,忍不住悲从心来。
“父亲......”
沈崇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狱卒将沈青安押回了他自己的牢房。
沈崇仰头,贪婪地望着天窗漏下来的那一缕暗淡的天光。
黄昏暮色,落在大牢之中,萧索又死寂。
却是他看过的最后一个日暮。
直到脖子都酸了,外面只剩一片漆黑,他才收回目光。
长夜漫漫,目之所及,唯有一片黑暗,而他也即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殆尽。
在如死地般的静夜中,沈崇枯坐了一夜。
冬日的天色亮得晚,但终究会破晓。
一缕曦光从天窗洒落,泛着薄薄的冷光,有些阴暗。
半个时辰后,沈崇戴上枷锁,被押上囚车,去往刑场。
初冬的风寒冷凛冽,天边乌云压城,天地间阴沉沉一片。
沈崇仰着头,笑着说了句:“天公不作美。”
街上肃杀,人潮如涌,有围观的百姓听到了,啐了一口:“老天不长眼,让你这种奸佞活于世!”
“世道不公,这样的畜生,竟然也配为官,朝廷瞎了眼!”
“畜生该死!”
“狗官作恶,戕害数万万人,该杀!”
百姓愤慨,心中的愤怒和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沈崇对这些骂声充耳不闻,对百姓扔来的臭鸡蛋和烂菜叶也无动于衷。
不过一群愚蠢的贱民罢了。
囚车缓缓往前,终于到了刑场。
高台之上,裴琰身为监斩官,已经就座。
沈青黎也来观刑,不过是站在人群里。
沈崇被架在刑架上。
围观的百姓无不是愤恨地辱骂着。
他们之中,有形容枯槁的老人,有两鬓斑白的妇人,也有本该风华正茂却面容沧桑的青年。
这些人看向沈崇的目光,充满了仇恨的怒火。
他们都是那些战死的玄甲军的亲眷。
“儿啊,你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狗官的报应来了!”有妇人揪着胸前的衣襟,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狗官做了那么多祸国殃民的事情,就该下地狱,凌迟都便宜他了!”
“千刀万剐!”
“挫骨扬灰!”
“五马分尸!”
“全都来一遍!”
群情顿时激愤起来,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冲破云霄。t
沈崇出身士族,家世显赫,大权在握,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沦落至此,所有的权势与荣华,如黄粱美梦,终究是一场虚妄。
他看见高台下的沈青黎,对裴琰说道:“时辰还没到,我想和宴王妃说两句。”
裴琰点头。
沈青黎上了高台,走到沈崇面前:“父亲还有何吩咐?”
“还记得为父跟你说的话吗?”沈崇问道。
沈青黎点头:“女儿既答应了父亲,便不会食言,已经请了本草堂的曹大夫,备好了各大药草药丸,也已经打点好要押解的官差,务必让祖母他们平平安安抵达流放之地。”
本草堂也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医馆,平时多给权贵看诊,医馆里的大夫个个医术精湛。
“有你照料,为父很放心。”沈崇欣慰道。
他知道沈家能依仗的也唯有沈青黎,低头凑近她。
“梨云山上有金矿,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凭你的本事,想要占为己有,并非难事,沈家已被抄家,为父没什么可留给你的,那个金矿,若你能从容家手里夺回来,也算是为父答谢你对沈家的照拂之情。”
暗室那么多金银珠宝,只字不提,说什么答谢,不过是因为沈青安守不住金矿,而他不想便宜容家罢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沈崇对她,从头到尾就只有利用。
沈青黎心中冷笑,面上不露分毫。
“父亲好意,女儿却之不恭了,女儿若得不到,也不会让容家得到。”
“男子情爱最难长久,趁着萧宴玄对你还有情,尽快诞下一儿半女。”
“女儿知道。”
“你聪慧,定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为父也不啰嗦了,你自己保重。”
沈崇话音一落,裴琰开口道:“宴王妃,时辰到了。”
沈青黎双手相叠,平举至眉心,朝沈崇深深拜下:“女儿恭送父亲,父亲一路走好。”
行完大礼,她便从高台上往下走。
沈崇看着她的身影,心中涌起无限的遗憾,却不知道,沈家落到这一步,全是她一人所为。
他更不知道,他这个女儿,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罗刹,只为复仇而来。
裴琰扬声道:“准备行刑!”
令牌一落地,刽子手脱去沈崇身上的囚衣。
原本阴沉的天色,突然倾洒下一道耀眼的光线。
一缕晴光穿破云层。
天边风云涌动,灿亮的日光倾洒而下,天地间朗朗一片,仿佛所有的腌臜和魍魉都烟消云散。
沈青黎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惨叫声,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风飘散而来。
只有用血,才能算清旧账,才能慰藉那些因沈崇而死的亡魂。
第350章 蜜里调油
沈崇伏诛,这么高兴的事情,怎么也得知会老家主一声。
案上摆了祭品,还有老家主最爱喝的西凤酒。
萧伯点了蜡烛,上了香,然后,跪在蒲团上,给老家主烧纸钱。
“今日高兴,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只管尽兴,沈崇那贼子被判凌迟,该他受的,一刀没少,头颅更是被悬于城墙,示众三个月,但这些远远不及您和兄弟们所遭受的惨状,您耐心等着,王爷和王妃是有大本事的,迟早能将那两个罪魁祸首送下去给您赔罪。”
萧伯不停地往火盆里添纸钱,火光映得他的脸通红,是掩不住的笑意。
“王爷是天生的战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狗皇帝也不敢轻易再动玄甲军,您的心愿,王爷都为您达成了,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老奴已经没有遗憾,但老奴还想给王爷带几年小主子,您啊,就让老奴再享几年清福,等小主子长大成人了,老奴再下去陪您喝酒。”
萧伯烧完纸钱,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跪坐在蒲团上,就如从前在军营那般,一边闲话家常,一边陪老家主喝酒。
萧宴玄从军营回来,拿了把铲子,蹲在桂花树下。
沈青黎看他在铲土,乌黑的杏眸晶亮如星子:“是要挖酒吗?”
萧宴玄微笑道:“我上次跟父亲和兄长说,你酿的梨月白醇香甘甜,带来给他们尝尝。”
沈青黎眉眼也弯了起来,笑容娇憨:“我也要跟父亲和兄长喝上两杯。”
说罢,拿了个铲子,帮着一起挖。
两个人速度快,没几下就挖出一坛。
沈青黎掏出帕子擦去酒坛上的泥土,萧宴玄又挖了一坛出来,擦干净后,两人一人抱着一坛,去往祠堂。
萧伯见了,笑呵呵道:“老家主今日有口福了。”
酒坛上的泥拍开后,酒香四溢,沈青黎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一连倒了五碗酒。
萧宴玄可不敢让她喝。
他拿了个小酒杯倒满,轻笑着哄道:“梨月白酒劲大,咱喝一点就好。”
沈青黎假装没有听到,要去端酒碗:“今日高兴。”
萧宴玄拿过她手里的酒碗:“可以喝一杯。”
沈青黎哼了声,似有了小情绪,不满道:“谁家惧内的夫君,管夫人跟管闺女似的,你管得这么严,哪里惧内了?”
萧宴玄好笑道:“是谁吃甜酒酿都能吃醉的?”
前世,她酒量好。
这一世,最多就两小杯。
沈青黎蓦地想起上次吃莲花羹的醉态,这是她嫁进来后,第一次和萧伯伯喝酒,不好失态。
但还不忘讨价还价。
“先喝一杯。”
沈青黎放在鼻尖轻嗅了两下,抿了一小口。
入口醇和,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她眉眼舒展开来,餍足得眸子都弯成了月牙儿。
这模样,这娇态,就像是个贪杯的小馋鬼。
偏偏酒量极差。
萧宴玄眼底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宠溺地说道:“慢点喝。”
这是她酿过的最好的一次。
沈青黎举杯与他和萧伯碰了一下:“王爷也尝尝。”
萧伯端起酒碗,大口喝了一口,眼中闪过惊喜:“滋味绵甜,回味悠长,是难得的佳酿,想不到王妃酿酒的手艺这么好。”
沈青黎眯着眼睛笑:“我一个人酿酒,没这么醇香,这些酒都是和王爷一起酿的。”
萧伯看着小两口,高兴道:“夫妻同心,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萧宴玄也笑了一下。
沈青黎又举杯,与他们对饮,没两口,酒杯里的酒就空了。
她将酒杯移到萧宴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语调也是极柔软:“王爷,”
因饮了酒,眼眸盈盈,泛着潋滟的水光,鸦羽般的长睫轻轻一眨,就像有一片羽毛,划过萧宴玄的心湖,泛起了阵阵涟漪。
他弯了弯唇角,含笑看着她:“就一杯。”
沈青黎欢喜地“嗯嗯”了两声,眼眸晶亮地盯着酒杯,嘴里喊着“满上满上”,生怕他只倒小半杯。
萧伯笑出了声。
也不知道是王妃栽王爷手里,还是王爷栽王妃手里,小两口真是蜜里调油。
他抬头看眼了那一排的牌位,心中略有些感伤。
要是老家主和大公子还活着,该有多好。
大公子比王爷年长几岁,肯定早就娶妻生子了,府里热热闹闹的,老家主含饴弄孙。
元宵时,将他们架在脖子上,带着他们去看灯。
端午时,教他们划龙舟。
中秋了,一起赏月,品茶饮酒。
除夕夜,寻个空旷的地方,一起放鞭炮。
平时,带他们骑马,教他们习武,别提多圆满了。
萧伯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像是要把所有的遗憾都喝掉,从今往后,日子和和美美,只剩下喜乐平安。
“父亲,兄长,咱们也喝一杯。”
沈青黎举杯,朝两人的牌位敬了一杯。
萧伯伯好酒,可谓是千杯不醉,从前和父亲饮酒,父亲都醉了,他还目光清明。
她第一次喝酒,就是被萧伯伯抱到腿上,用筷子沾了一点,辣得她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惹得萧伯伯放声大笑。
她幼时好胜心强,端起酒杯就抿了一口,结果醉倒在萧伯伯怀里。
“小阿黎这性子,我喜欢。”
她晕乎乎的,听见母亲笑着道:“这孩子就是被宠坏了,小小年纪,一身反骨,日后长大了,哪个婆家敢要。”
“那岂不是要便宜我家阿玄,”萧伯伯大笑,招了萧宴玄过来,将怀里的小姑娘递给他,“好好照顾小阿黎,要是得小阿黎喜欢,你小子就是咱家最有福气的。”
萧宴玄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抱在怀里,看着小脸红扑扑的小姑娘,笑着说了句,小醉鬼。
少时,两家有意结亲,她也喜欢粘着萧宴玄,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兄长长,兄长短,惹了祸就往他身后躲,父亲再生气,也只会罚她抄书,她就缠着他帮着一起抄。
他性子清冷,但对她极有耐心。
谁能想到后来,先帝会给她和景昳指婚。
“兄长......”
往事纷沓,沈青黎靠在萧宴玄的肩头,喃喃了一声。
小姑娘玉白的小脸上,泛起了一抹胭脂色。
萧宴玄低眸看了一眼,眼里蕴着笑意,对萧伯说道:“阿黎醉了,我先带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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