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傅想借此置景荀于死地,为景昭铲除一个障碍,也想借此勾起晋元帝对景昭的父子情。
然而,晋元帝只是查封春风楼,让景荀闭门思过半年。
这两日,长安城中很热闹,不是在议论军械走私案,就是在说春风楼的事情。
沈家却是满府的白。
沈老夫人和沈夫人都病倒了,丧事由沈周操办。
沈青黎前去吊唁。
上完香,出了灵堂,沈周道:“大小姐,大人请您去书房。”
沈青黎颔首:“我知道了。”
书房里,一片死寂。
阳光照进来,也是一片沉沉暮气。
沈青黎看到沈崇的两鬓都白了,温声道:“父亲,节哀。”
丧子之痛,让沈崇一下子老了很多,目光也更锐利了:“羽哥儿的死,是不是你动的手?”
沈青黎神色坦然,抬起眼,眸光静静地对上他的审视:“害人,不一定要谋命,诛心才更痛苦。”
“徐徐图之,时日太久,不如杀人来得解气。”
“人死,万事消,多无趣,但我只要让人断大哥一条腿,断了大哥的仕途,父亲自然会扶持二哥,明明唾手可得,已在囊中,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放弃,看着不如自己的人,走上高位,风光无限,大哥这样的天之骄子,想必,更愿意去死吧?”
沈崇沉沉地看着她,审视的意味更重了。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气氛陡然压抑,沉沉地,压得人心悸。
沈青黎却始终沉静如水。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一无所有算不得什么绝路,被践踏,被踩进泥泞,才是绝望的开始,在承受不住的时候,给他一点希望,让他以为能失而复得,满心期望的时候,再踩进更深的深渊里。”
她笑了:“这比杀人害命,有意思多了。”
这些说辞,是在计划执行之初,就已经想好的。
沈崇说道:“倒是个心狠的。”
这话一出,沈青黎就知道,沈崇打消了对她的猜疑。
她提起茶壶,给沈崇倒了一盏热茶:“事已至此,父亲要多保重身体,大哥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您为他神伤。”
沈崇看着碧透的茶水,想着往日里父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沉声道:“这事,你怎么看?”
“大哥向来洁身自好,为何会去春风楼?”
“鸾儿得知春风楼的那个娼妓怀了昭王的血脉,羽哥儿去春风楼处置。”
沈青黎顿了顿,道:“父亲有时间多费心教一教二妹妹吧。”
沈崇抬眼看她。
沈青黎继续道:“云霓出身贱籍,别说昭王是皇子,就是一般世家,都不允许抬青楼妓子进门,为了昭王的脸面,哪怕云霓真的怀有身孕,容贵妃和容家也不会允许她生下来,即便生下来,也是去母留子,二妹妹是正妃,一个娼妓之子,还不是任由二妹妹这个嫡母拿捏吗?如此浅显之事,二妹妹看不透也便罢了,为何不去找母亲?后宅之事,母亲更有数一些。”
她就是要用沈青羽的死,在沈崇心里扎下一根刺。
让他每次看到沈青鸾,都会想起来,他寄以厚望的儿子,是被沈青鸾害死的。
沈崇眸色深沉,抿着茶不说话,但沈青黎从他眼中看到了冷色。
她知道仅凭这一事,还不足以让沈崇厌弃沈青鸾,过犹不及,她没再继续往下说。
而是,开口道:“父亲借着丧子之痛,称病不朝吧,军械走私案虽然结案了,但风波还未平,父亲正好韬光养晦。”
最近,朝中查出不少龙影卫,晋元帝杀了不少人,空出来的位置多了,各党各派忙着安插自己的人。
沈崇也不例外。
他想把手伸进兵部。
沈崇眼睛微微一眯,凌厉问道:“萧宴玄想要兵部?”
不得不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语中的。
好不容易,兵部空出那么多位置,尤其是尚书之位,和侍郎之位。
只要兵部落入萧家手中,来日,战事若起,玄甲军才没有后顾之忧。
沈青黎垂着眸子,说道:“兵部,萧家不会要,也不能要,父亲也是一样。”
沈崇“哦”了一声:“为何?”
“陛下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兵部的,户部已在父亲的掌控之中,兵部再收入囊中,沈家是要造反吗?”
这么大不敬的话,沈青黎毫不避讳地问出来。
沈崇眸光极深极静,带着摄人的光:“反又如何?不反又如何?”
沈青黎心头一凛,看到他毫不掩饰的野心。
“若要反,父亲的对手不止陛下一人,还有龙影卫,何不等他们两败俱伤,再趁势而起?若不反,那么烫手的东西,就没必要伤到自己。”
“再烫手,本相也能握得稳。”沈崇的语气极为自傲。
“每个人都想争,都在争,陛下杀那么多人,就是要坐山观虎斗,看朝中大臣,效忠的到底是那些皇子,还是他这个皇帝,所以,女儿觉得,比起权柄,眼下当务之急,是让二哥成长起来,让沈家后继有人,不然,就算夺得天下,守不住,也不过是给旁人做嫁衣。”
说起朝堂局势,沈青黎淡然自若,一阵见血。
这一份敏锐和谋略,让沈崇既自豪,又惋惜。
“羽哥儿丧事过后,谢家会闭门谢客,为父也会称病告假,”沈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看向沈青黎,“你和萧宴玄成婚已有数月,是时候怀一个孩子了。”
沈青黎手指蜷了一下。
她和萧宴玄都没圆房,也不打算圆房,跟谁怀孩子?
她低首敛眉,露出一抹女儿家的羞赧,轻声道:“女儿知道了。”
沈崇又关心了几句,沈青黎便离开了。
假死药已经炼制出来了,回到宴王府,沈青黎就给玄一喂果子。
她笑盈盈地道:“玄一,帮我个忙呗。”
玄一豆豆眼一瞪,果子都不香。
又要逼鸟干活了。
第115章 再无相见之日
暮夜清浅,一弯弦月高悬。
深黑的夜幕下,一只海东青振翅飞向刑部的死牢,它的背上,坐着一只小鹦鹉。
死牢守卫森严,没有人能闯进来,玄一从一扇小窗里大摇大摆地飞了进去。
牢里一片死寂,柳夫人和柳莹缩在墙角,睡得并不深。
玄一刚一落到柳莹身上,柳莹立刻惊醒,脸上满满的惊恐。
玄一也吓了一跳,扑哧着翅膀飞远了,等她冷静下来,才又飞回来,伸出一只鸟腿,露出腿上的小竹管。
竹管里,有一张小纸条,还有两颗小药丸。
纸条上写着,让她和柳夫人服下药丸。
除了这一句,什么话也没有,更没有署名,但柳莹认出,这是沈青黎的字迹。
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从官家小姐,沦落到罪臣之后,从云端,跌进泥尘。
这几日,柳莹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死亡的恐惧深深地笼罩着她。
没人来救她,也没人能救她。
但这一刻,她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母亲......”
柳莹放轻声音,把柳夫人叫醒。
......
日升月落,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
有狱卒提着木桶来放早饭,经过柳莹母女的牢房时,喊了两声,两人都没动静,赶紧叫来牢头。
牢头打开牢门,进去往两人鼻息一探,骂了声晦气。
“人死了,快去禀报尚书大人。”
很快,刑部尚书带着仵作匆匆赶来。
仵作验了一番,朝刑部尚书拱手道:“禀大人,人是半夜里死的。”
“死因呢?”
“中毒。”
刑部尚书的脸色很难看,半晌,道:“找两个人来,扔乱葬岗吧。”
“是,大人。”
狱卒把柳夫人和柳莹的尸体抬上马车,驶出了刑部大牢。
马车刚一出城,溟一就去禀报沈青黎。
沈青黎易了容,坐上一辆青蓬马车,也出了城。
乱葬岗位于长安城城外,北面的一处荒山上。
这里,尸骨遍野,荒草丛生。
明明是骄阳烈日,可一踏进来,就感觉到一股森森阴气,越往里走,就越是渗人,但凡胆子小一些的,能吓得肝胆俱颤。
狱卒扔下柳夫人和柳莹就走了,沈青黎和锦一一具具找过去,终于找到两人。
怕吓着两人,沈青黎和锦一把柳夫人和柳莹背出乱葬岗,放到马车上。
她取出银针,扎了两下,柳夫人和柳莹胸膛起伏了一下,双双呼出一口浊气。
下一刻,两人幽幽醒来,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吓得脸色大变。
“你......你是谁?”
沈青黎笑着开口道:“别怕,是我。”
“王妃?”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人神情放松了下来。
沈青黎颔首,道:“在朝廷眼中,你们都已经死了,以后,有一日活一日,找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其他事,其他人,就留在过往里,不必再回头了。t”
柳夫人和柳莹闻言,眼里都泛起了泪。
两人跪下,给沈青黎叩首道谢:“王妃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从今往后,罪妇日日吃斋念佛,为王妃祈福,祈愿王妃长命百岁,万事遂心。”
“快起来,相遇一场,是你我有缘。”
沈青黎和锦一把两人扶起来。
柳莹哽咽着问道:“王妃,我父亲......”
沈青黎轻叹一声,说道:“陛下恨龙影卫入骨,柳侍郎即便死了,也难以安生,以陛下的性子,只怕会曝尸挂在城墙,以此示威,报复龙影卫。”
柳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再怎么恨,但也是她的父亲。
柳夫人泪眼朦胧,有恨有怨,也有割舍不下的夫妻之情:“这是他罪有应得,他害了柳家满门,他是罪人。”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
未经他人的痛苦,任何安慰,都是无力的。
等两人哭够了,那些悲怆,愤怒,怨恨,惶然,统统宣泄了之后。
沈青黎才温声说道:“路途迢迢,有马车行路,也能轻省一些,马车里,有一些银两和干粮,还有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头疼脑热的药丸,以及伤药,夫人和柳姑娘,日后要多多保重。”
这辆马车半新不旧,并不起眼,是沈青黎特意为两人准备的,车里还备了两床被子,以及一些蔬菜米粮和锅碗瓢盆,以防赶不及进城,夜宿野外的时候,不至于受冻挨饿。
柳夫人连忙拒绝道:“王妃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的,这些,我们万万不能再收下。”
沈青黎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总要有些银子傍身,夫人还是收下吧,免得我挂心。”
推拒不了,柳夫人只好收下了,心中涌起暖流:“多谢王妃。”
“山长水远,我们后会有期。”
“王妃保重。”
“你们也保重,若有难处,记得给我写信。”
柳夫人颔首,驾着马车缓缓离开了。
此次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柳莹探出窗外,一边抹泪,一边朝沈青黎挥手。
沈青黎目送着马车走远。
前路广阔,愿她们一路坦途,有安身之处。
不远处,溟一驾着马车过来。
“回去吧。”
......
长安城内,一处巍峨的府邸里。
黑袍男子坐在湖边垂钓,无月立在他身后,禀道:“主子,剩下的龙影卫都已经撤出长安城了,柳如晦可要救?”
黑袍男子漠然道:“已是废棋,救回来何用?”
“主子深谋远虑,若非暄王和宴王府从中作梗,坏了主子的布局,我们不至于折损这么多。”
这一次,可谓是元气大伤,损失惨重。
无月身上戾气很重。
“技不如人,便要认输,传令下去,让剩余的龙影卫退回青州,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无月不甘心,但也不敢违抗,抱拳拱手道:“属下遵命。”
“你也退回青州。”
无月神色一变,请求道:“还是让属下留在长安城吧,小主子那边孤身一人,有属下在,还能暗中照料一二。”
“也罢,宴王府那边盯得如何了?可有蛊师的消息?”
“宴王府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安插不进去,蛊师是什么情况,暂时探查不到。”
小小一个宴王府,居然比皇宫还滴水不漏,无月胸口憋着一股郁气。
这时,水面上传来一点动静,有鱼儿咬钩了。
黑袍男子鱼竿一收,一条大鱼跃出水面。
他把人放进水桶里,嘴角微勾:“我们的人进不去,总有人能进去的。”
无月眼里光芒一扬:“主子的意思是?”
“林云倾。”
第115章 让人沉沦
乘风院的后院有一大片竹林,沈青黎拿着砍刀,正要砍竹子。
锦一道:“王妃千金之躯,还是属下来吧。”
“好。”沈青黎把砍刀给她。
习武之人力气大,没一会儿,锦一就砍了一大片。
她问道:“王妃要这么多竹子做什么?”
沈青黎道:“造纸。”
“造纸?”锦一见她神色认真,不像是在说笑,疑惑道,“竹子也能造纸吗?”
“应该是能的,世上之事,只要肯花心思,总会有所得。”
沈青黎翻古籍的时候,看到造纸术。
历来,都是用树皮、桑皮,藤皮来造纸,她就想着,竹子是不是也可以。
她对锦一说道:“把竹子砍成两米长的竹筒。”
锦一心里也有些期待。
把竹子砍成竹筒后,接下来便是削青、拷白、落塘。
忙了小半日,洗手的时候,沈青黎才发现手上有一道细长的口子。
萧宴玄看到了,长眉一蹙:“受伤了?”
沈青黎不甚在意,笑了笑:“小伤而已,不疼。”
萧宴玄让人拿了药膏过来,握着她的手,挖了些膏药,轻轻地涂抹在伤口上。
“怎么想起来要造竹纸?”他淡淡问道。
药膏凉凉的,很舒服,萧宴玄涂抹很专注,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愉悦的。
沈青黎任由他抹了一层又一层,微笑道:“就是想试一试。”
西晋的造纸技术不如北燕成熟,很多宣纸都是从北燕买入,价格高昂,除了世家勋贵,一般人根本用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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