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尖叫出声,纷纷躲避开。
女人们拉着男人,指着地上打架的一群人,嘀嘀咕咕。
顾金水瞧见山本没人照顾,忙走上前,将山本教授的轮椅拉开,“您怎么来了?”
“我、我听说冬日武来找你麻烦,刚好孙志平又跑来医院找我,就顺便过来了,想不到来的正是时候。”
山本教授唇角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
他抓住顾金水扶着轮椅的手,满是皱纹的手背上星星点点的老人斑,“你不用管我,赶紧上船去吧。”
“我,”顾金水还想说什么,可看老人坚定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来,只好道:“那您保重。”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山本低声说道,他脸上带着笑容:“你看,我现在精神多好。”
顾金水嘴唇抖了下,不知该说什么。
他抓着公文包的带子,对山本神色郑重地点头,然后一步一回头地朝客船走去。
那船员忙着看下面码头打架的盛况,检票的时候爱答不理,顾金水很快就走上甲板。
码头上传来哔哔哔的哨声。
有几个中国人指着下面拿着警棍冲过来的日本JC道:“瞧瞧人家JC来的多快,这要是咱们国家,哎呀,打死了人,JC都没赶来呢。”
“谁说不是,这回来日本,我算是开眼界了,人家日本人多文明,多发达,要不是没办法,我真不想回国了。”
顾金水靠在栏杆上,看着岸上轮椅上那面带笑容,眼神满足地看着他的山本教授,胸腔里有一种感觉膨胀地几乎要炸开,辛酸、感动、震撼百感交杂。
呜呜呜――
轮船要开动了,岸上送行的人挥舞着手臂,人群渐渐散去,而那小小的轮椅也越来越小。
顾金水低头看着水面,在那接近海底的船舱里,已经装了一个赤心老人几十年的岁月。
轮船是在两天后晚上到达北京的。
顾金水下船的时候,船员过来找他,这回是个中国人,说到:“顾先生,您的货物我们已经送到码头货仓里去了,这是提件单子,您签一下名。”
“金水,金水……”
何春莲她们都来接顾金水了,瞧见顾金水在这边,连忙从人群里挤了过来。
顾金水看了看单子,确认那十口箱子毫无异样后,这才签了名,他拿过单子,家里人已经过来了。
“妈,媳妇。”
隔了一个月见到家里人,顾金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何春莲捏了捏他肩膀,“哎呀,瘦了,在日本没吃好吧?我怎么瞧着你心情像是也不太好。”
顾金水想起那个在码头上目送他离开的老人,心里酸涩的滋味又涌上心头,勉强笑道:“那是当然吃不好,日本人做菜那能吃吗?妈,我可想咱们家的炸酱面了!”
“我就知道你回来肯定想吃和这个,早就在家里准备好了,咱们一回去,妈就给你下面去。”
何春莲笑着说道,帮顾金水拿过几个袋子。
梁颖左右瞧瞧,问道:“其他行礼呢,怎么就这几个袋子?”
顾金水道:“那些东西太多,我都放在货仓里,回头咱们找人过来提货,我给家里买了好些电器呢……”
他若无其事地遮掩过心思。
回家后,顾金水吃了炸酱面,才打电话给白教授报个口信,说自己回来了。
白教授很是高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顾金水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白教授叹了口气,道:“那位山本教授前两天晚上走了,真是可怜,想不到这病真的会去的这么快。”
顾金水手里的杯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何春莲跟梁颖听见动静出来,却瞧见顾金水眼里落下泪水,他抬起手擦过眼泪。
何春莲跟梁颖都是一怔,对视一眼。
何春莲把手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嘴唇蠕动,不知该说什么。
“你那边什么声音?”白教授倒是被吓了一跳。
顾金水抬起手擦过眼泪,“没什么,不小心把杯子打翻了,这、这消息太突然,他这走了,丧事怎么办啊?”
“说到这个,还有件事呢。”
白教授没多想,语气带着恼怒地说道:“那孙志平太没骨气了,居然真的拜山本先生为师了,他估计是想山本先生无儿无女,自己这身份相当于半个儿子,便想留在日本继承他的财产,可没想到山本先生居然早就把剩下的家产包括屋子都捐给孤儿院了,孙志平知道这事后还想闹事,山本先生的管家直接打电话给大使馆,大使馆又打电话给我们,我们这回可真是被他害的丢人丢大发了。”
孤儿院?
顾金水心里不知为何,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
那位老先生,估计早就是这么想的吧。
“那遗产捐了,山本先生还怎么办丧事?”
顾金水关心地问道。
白教授诧异道:“小顾,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事?”
顾金水想了想,到底没打算瞒白教授,毕竟白教授的人品是信得过的,而且山本教授已经去世,这件事即便说出来,也不会影响他什么。
顾金水便把自己当日跟山本教授在病房的对话大概告诉了白教授。
白教授简直震惊的不知说什么。
他坐正了身体,竦然起敬,“这、这山本教授真是太大义了,怪不得,怪不得……”
他一连好几个怪不得,显然也是觉得吃惊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从山本对他们的态度,可以看得出这个人心性不坏,但之前几次三番的举止,又叫人看不明白。
如今,顾金水这么一解释,一切都说得通了。
白教授叹息道:“我现在突然明白,山本教授为什么让人把他的身体海葬了,或许,他是想顺着这片海流来看看咱们中国,顾金水,你这件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要客气,我一定帮到底。咱们不能辜负老先生的一番心意。”
第118章 被偷听的第一百一十八章
牵扯到文物回流, 还是得找陈等兴。
顾金水打了一通电话告诉陈等兴后,他很是激动,在电话那头道:“小顾, 你可办了一件大好事,明天, 我明天就带人去接这些文物。”
顾金水跟他约定了时间。
第二天早上,他跟陈等兴, 还有文物局、博物馆、白教授等人亲自去码头把那些箱子小心翼翼地送回到文物局。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撬开盖子,里面的文物一件件取出来,摆在院子里。
商周青铜器、唐朝彩陶、元青花、明汝窑……
甚至还有上古时期的古剑、化石,不一而足。
所有的文物都保存的极好, 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在这一瞬间, 几十年的岁月仿佛匆匆流过, 顾金水恍惚间仿佛瞧见一个老者,手捧着一个个文物, 脸上满是凝重的神色。
“这、这些都是一级文物!”
陈等兴的眼力不必说, 只他匆匆看过几样,就激动得面红耳赤,抓着顾金水的手, “小顾, 这山本先生干了一件大好事啊,咱们可得表彰他,不能让好人吃亏。”
顾金水笑着摇头,神色惘然, “山本先生说了,他不想表功, 何况他觉得他于心有愧,做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并不想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
陈等兴等人听见这番话,叹息一口气,对那山本先生越发敬佩。
陈等兴道:“人跟人之间还是不同的,用那位的话来说,全世界中国人民与日本人民是一致的,只有一个敌人,就是日本军国主义与中国的民族败类!【1】。”
白教授深感赞同。
“是啊,山本先生不想居功,但咱们也不能抹去他的功劳,他既然把这些文物捐赠给咱们国家,那不如咱们文物局上留下他的名字,也好叫后人知道,这些文物是怎么得来的。”
陈等兴等人商议过后,都觉得这主意好。
既没有让好人受委屈,也算是全了山本先生的想法。
文物局的工作人员去找来了照相机。
所有的人跟文物合拍了一张照片,在照片下面,留下一行字――1990年6月12日日本国际友人山本先生捐赠。
照片几日后冲洗了,顾金水特地多洗了一张,寄回去给山本教授的管家,他想着,山本先生或许会高兴看到东西已经完璧归赵。
顾银星怀着孕,本就心肠软,听说这些事后,更是哭的眼泪哗哗的。
她一双眼睛肿的跟烂桃似的:“哥,这山本先生也太可怜了,要是这癌症能早点儿发现就好了。”
“这谁能事先想得到。”
何春莲拿帕子给她擦眼泪,道:“你现在大着肚子,可不敢这么哭,赶紧收了眼泪。”
顾银星啜泣着拿过帕子,“我这就是哭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她说了半天话,一回头却见她哥撑着下巴,在那看着墙壁出神,不由得没好气地拍了下顾金水的胳膊,“哥,你听没听我跟你说话。”
“听着呢,是,妈说得对,你现在怀着孩子,可不能哭太多,不然以后生个夜哭郎,我看你跟严韧怎么办?”
顾金水有意岔开话题,笑着说道。
顾银星越发没好气,气得拿手给了顾金水几拳头,顾金水赶紧躲闪,跑进厨房拿了一盒早上何春莲包的生饺子,匆匆就出门了,“妈,你跟妹妹慢慢聊,我找我师父去。”
“诶,哥你急着走干嘛啊,还有话没问你明白呢。”
顾银星见顾金水人都要跑了,站起身来喊,也来不及,只好气得跺脚。
顾金水出了家,才算是松了口气。
山本先生的事实在太沉重了,这些日子他天天想这事,都觉得心里怪过意不去,自己先前不应该对人家那么横。
而且,一想到山本先生的事,顾金水就想到自己师父。
席瀚住的院子走几步路就到,顾金水见大门开着,敲了敲门,喊了声师父这才走进去。
老爷子在书房里练字呢,临的帖子是文徵明的。
一手好行书清雅风骨,只是字里行间颇有顿意,叫人不禁惋惜,美玉微瑕。
“师父,好字啊,这琵琶行写的真好!”
等席瀚练完字,顾金水这才笑嘻嘻地拧了手巾把子递过去,老爷子接过毛巾,擦干手上的墨迹,道:“少拍马屁,你这过来干嘛,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不去店里瞧瞧。”
“昨儿个瞧过了,店里什么都好。”
顾金水献宝似的,拿起饭盒,“我妈早上包了酸菜馅的饺子,我知道您爱吃,特地给您带来,您这还没吃午饭吧,我给您下饺子去。”
老爷子嗯了一声,唇角露出些笑意。
酸菜猪肉馅饺子热气腾腾,汁水饱满,就着醋吃,饶是老爷子这等不好口腹之欲的,都足足吃了十二个才放下筷子。
顾金水又殷勤地给老爷子倒了一杯米酒。
老爷子狐疑地看他,接过二两的小酒杯,啜了一口,问道:“你这有事就直说,别来这些弯弯绕绕的。”
顾金水嘿嘿笑道:“师父,我也没想弯弯绕绕,是有件事,先前我不是跟您说过那山本先生的事吗?”
“嗯,那倒是条汉子。”
席瀚眼里露出几分赞赏。
顾金水笑着给老爷子斟满酒,“我也是这么想,然后我就想到您的事来了,那个林大海作恶多端,欺师灭祖,我作为您的关门弟子,理所应当帮您找到这个人,替您讨回公道!”
席瀚手上微抖,他看向顾金水,一双老得凹陷下去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水光,随后低下头去,像是抬手擦了下眼角,“你有这心就够了,人海茫茫,上哪里去找这人。”
“师父,您就说您信不信得过我?”
顾金水抓着席瀚的手,“您教我吃饭的本事,我这些年也没能孝敬您什么好东西,就这件事,我总得给您办了吧!”
顾金水知道,席瀚心里一直惦记这事,只是从不主动开口,但老爷子都这把岁数了,倘若不去找到那个叛徒,不帮老爷子出这口气,只怕老爷子将来,死也不瞑目。
席瀚嘴唇抖了抖。
他看向顾金水,半晌只颤抖着声音道:“好,我席瀚这辈子收了你这个徒弟,也算是没白活!”
席老爷子作为曾经古董店的大掌柜。
家底是非常可观的,古玩这行讲究的是眼力,眼力好,便能够捡漏,一夜暴富;眼力不好,纵然有万贯家财,也保不齐买了一屋子的瞎活。
但老爷子的性格本就不是贪婪之人,素来抱着宁要仙桃一颗,不吃烂杏一筐的心态,因此家里的藏品都是珍品中的珍品,诸如商周青铜斛,这个文物的造型可以说是从商周到明清花斛的祖宗,几乎每朝每代都要模仿这个造型仿造。
如此可见这商周青铜斛有多么价值连城,毫不夸张的说,这一件东西有价无市。
除此之外,还有宋代龙纽熏炉、乾隆年间御制古月轩珐琅彩内佛手果子外花石纹提诗碗。
“师父,您连古月轩的都有啊?!”
顾金水真是震惊不已。
古月轩的瓷器在业内那叫一个罕见,可以说很多收藏者一辈子都未必能瞧见一个古月轩瓷器。
席瀚脸上露出几分自豪神色,又不禁叹息道:“你师父以前可是北京鼎鼎有名的琉璃厂大掌柜,区区一个古月轩有什么,我还收藏了一件康熙的石青缎彩绣平金团龙衮服,那是正儿八经宫里流出来康熙穿过的龙袍,可惜啊,也被偷走了。”
这可就更不得了。
虽说清朝龙袍多,但康熙雍正乾隆穿过的龙袍自然不可一并而论,若是论价格,也是高的可怕。
顾金水拿了笔记过来,自己把这些古玩名称记录下来,写完之后,顾金水突然有把握多了。
要是他师父收藏的是什么晚清常见瓷陶,这些东西比比皆是,要寻找,还要在海外也寻找,也是难如登天。
可他师父收藏的都是珍品,不说别的,只是这康熙皇帝穿过的石青缎彩绣平金团龙衮服只怕市面上绝对不会多,并且见过的人肯定都会留下印象。
这不比青花,可能还有人认不得是元青花、明青花还是清朝的青花。
他为了稳妥,还特地寻找了相近的古玩照片做对照,然后就开始动用自己的人脉,让人到处去打听,可有人见过这十几样东西。
连蓝老先生跟山本先生的管家,顾金水也都厚着脸皮去拜托了。
但有句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在顾金水托人四处打听这些古玩一个月都没消息后,安逸跟安心兄弟俩来北京旅游,正好瞧见他们店里柜台上摆了这么几张图片。
安逸的视线被那张龙袍的照片吸引住了,他诶了一声,笑道:“顾金水,想不到你也有关心美国最近拍卖的那件龙袍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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