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的时间统共不过几日,他早在布置着今天的局面。
但随之而来是更多的不解。
她以为僧人第一次妄言破戒、对她无底线的纵容、为她脱下的僧衣、为她祈的愿是为了更快的从她身边离开,可她修为回来了,只会令他更加的走不掉,她彻底看不懂他的计划。
但无妨,等他的魂融为自己的一部分,是佛子还是小和尚,是要走还是要留,一切皆不再重要。
阎心歪了歪有些僵硬的脖子,上挑的眼梢眯了一下,再提起,眸光已结满冰霜,血热的一团被她狠狠扯了出来,在掌心捏碎。
几乎是那心脏碎成糊肉的同时,百来佛修兀得出现,将她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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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风任借力
愿尔上青云
改自曹雪芹《临江仙·柳絮》
第43章 生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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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心听到迅速靠近的脚步声,搂着僧人腰的手暗自箍紧,森然的鬼气一息之间将他裹得密不透风,令他几乎没有出逃的空间,也让外人没有窥探他模样的可能。
只是,这个过程太过轻易,轻易到让她根本无法忽视掉先前压下的那股违和感。
和尚的人来了,完全利他的局面,他为何还是不逃?她甚至都做好对他使用言咒的准备。
疑惑令鬼修迟疑,却不会阻止她的动作,她懒懒抬头圈视来人。
百来面挂怒相的佛修们为助佛子熬过须弥渡的三千身罚,替他护法而焦急赶来,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汇聚到佛子身上。
昊愿立下,须弥渡的大门便已打开,在那个愿望落实之前,他会从灵魂到□□一点点被拖进须弥渡里。
自此再无安全可言。
此刻,佛子进到哪一步他们已无暇顾及,因为他们在那些缠绕的鬼气上感受到了混杂的佛子的气息。
不同于浮于表面的沾染,那种混杂更像是经过深切交融后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为首的老僧想到佛子已现损毁的佛心,佛子犯了什么戒隐隐有了具体的指向。
但人就是那样,渴知的真相即将要摊开在眼前的时候,反而生畏不想面对,大能的佛修也不例外。
就在这时,佛修们无法拒绝的注意到鬼修手心里攥握的血腥。
佛子生来心窍便有残缺,当初将佛子带回的时候,恰有灵石天降,大小样式正巧补了他心窍的所缺,可叹是天意。
灵石剔透如明镜,便取石为明镜,明镜明镜,照人照己照天下智慧,是为玲珑。
那时他们盼佛子用他那玲珑心早日堪破飞升缘法,后来,佛子也真如他们期盼将佛心练至出臻,与明镜石彻底融合。
气息自是与常人不同,佛修们一下子认出那碎烂的糊肉属于何人。
明镜石早也是佛心又是道心,轻易不会出现损伤,如今,鬼修只不过是更加直白的将那个真相摊开在他们的面前。
佛子破身,佛法金身毁。
这是他们等了不知多少岁月才等来的,唯一外化出来金身的佛子,他们也未有听说,在毁了金身之后还有人能再修出金身,许多人已经等不到下一个佛子的出现。
这几乎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却一息破灭。
妖鬼,她,岂敢!
佛修们目眦欲裂,纷纷摆阵朝她。
出乎阎心预料的剧烈反应,这无疑会极大的取悦于她,她嘴边笑意扩大,漫不经心将手里碎裂的心脏丢到了地上,红色的绣鞋抬起在那些佛修杀人的视线里碾了上去。
谁也不能抢走她的东西。
鬼修用这样挑衅的方式宣誓着她的所有权。
有佛修再也按耐不住就要动手,却见为首的几个老僧看着佛子的方向岿然不动。
他们以为是长老们另有考量,只得强压怒气,等待长老们的指示,却不知,长老们只是看懂了佛子立下昊愿的真正目的,而这个目的一时让他们不知道如何下手。
其实是有人金身毁了之后又重新修出的。
如今的年轻一辈只知须弥渡是个身罚的地方,却不知那里一开始曾只是一个佛修的练道场,那人三次金身毁,三次在须弥渡的磋磨里重新修出。
那是记在上古典籍里的一小段文字,鲜少有人去翻,加上在这万把年间再无佛修修出过金身,所以就算偶有人看到,也不会刻意记下。
只有他们的佛子在这两百年里读完了佛门所有的典籍,将有用没用的都牢牢记在心里。
毫无疑问,他早知这件事,也早在自甘堕落的时候就想好了如何补过他们,想好了该用如何惨烈的方式自惩与赎罪。
但是进须弥渡不是只有立下昊愿这一途径,那里想去便能去无需背上因果,只因里头太过凶险,从未有人愿意主动涉足过。
佛子却选择了昊愿的方式。
那时,他是故意向他们暴露方位的。
更是在告诉他们,身破一事是他的自愿,与旁人无关。
他们的佛子真是修了颗玲珑心啊!
但如何不怪罪,佛子连破数戒,心定不再,他怎敢笃定他能抗的过须弥渡的磨炼,他怎可拿那么多人的飞升陪他赌这一局。
既心思缜密,方方面面全部考虑周全,为何一开始又自我堕落将他们陷于被动地步,将自己摆在了背叛者的位置。
他岂会不知,佛门容不得背叛,他考虑过他们是何等不愿又因他是最后的希望不得不助他渡过须弥渡一劫的心情吗?
佛子啊,清醒者比糊涂人更该死,更罪无可恕。
你怎敢的!
外人在,不能坏了佛门的体面,他们要给佛子该有的尊严,什么也不能对他做,相反还要护着他。
但追根到底,还是面前的鬼修更为可恶,若没有她的存在,佛子根本没有这一劫难。
一时,梵音震耳,天地间开始剧烈的晃动,方圆百里的残魂野鬼疯也似的四窜逃开,到处像是煮沸了的水,凄厉的嘶鸣声之后,又在某个时间点诡异的同时止住了声音,魂灵俱灭成一团浊气消弭在沉沉的黑夜里。
大罗法严阵,所及之处,寸灵不留,佛门最过凶煞的合体杀阵,因凶名在外,但凡对阵遇上,许多人在一开始便不战而降,败在了畏惧之上。
也因杀性太重,佛门数千年没有再在人前使用过,毫无疑问,鬼修彻底惹怒了佛门。
梵音环绕的正心,无数的怨灵、残魂抗受不住威压和杀意从鬼修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但他们不知,冒头了便只剩被诛灭的下场,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纷纷失控攻向、撕扯令他们陷入困境的鬼修。
不进则死,世间最残酷、最激烈的绞杀在这时发生。
梵音越来越急,越来越沉,天幕压沉像个倒扣的坟塚朝鬼修盖了下去,几乎是压倒性的,一切邪祟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一隅的空间,很快鬼修只剩浅淡一层鬼气包裹,若是没有那惹眼的脊骨竖立着,她破烂不堪的魂体甚至不足以撑出完整的身形。
她停了挣扎,也停了撕扯,看起来再无还手之力。
可她的身侧,佛子却始终被护的密不透风。
毫无疑问,鬼修仍有余力。
“再杀!”
老僧声沉如古钟,梵音即刻张开到了极致,山呼海啸一般再次压向鬼修。
“铮”
就在这时,空气兀得皱了一下,一息之间,所有佛修感觉耳边像是被灌注了泥浆,什么都听不见了。
紧随其后,一股难言的恐慌从四面八方包抄了过来,面对危险的直觉,佛修们身体已优于思维在第一时间作出了选择,慌不择路四散开。
短短片刻,震天屠地之势的大罗法严阵便溃不成军。
整个过程,鬼修只懒懒说了声吵,而后动了动手结了一道鬼印。
简直恐怖如斯。
另一边,始终没有出面过的另一波任务者,将两方的对弈全然看在眼里。
“老大,差不多了,可以再给他们添一把火了吧?那几个任务者的布局可不能浪费了。”
被唤作老大的小沙弥“嗯”了一声,忽而笑了起来:“佛子的金身在我们手上也有一段时间了,是时候让他发挥点作用。”
说着几人面上都露出近乎残忍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佛修们的耳边重新有了声音,是鬼修娇滴的一声低笑,她妖异的眸子扫视一圈落在离的最近的行止身上,笑道:“秃驴,多谢款待。”
行止眉头紧皱,其他佛修亦不解她话里的机关,四顾戒备之时,鬼修悠悠伸出一指,在空气里绕了绕,大团的浊气缠上了她的指尖,是刚刚那些被杀阵抹杀的魂灵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但体量明显是不对的,浊气应该更多才是,行止瞳孔皱缩,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刚,鬼修或许不是没有还手的能力,她只是没有空,她在忙着将身体内没能炼化的魂灵逼出去,忙着吸收那些浊气。
行止无疑是敏锐的,但他只猜对了一半,那会儿阎心确实没空,却不是为了管那些浊气,她只是怕重蹈覆辙,又让小和尚得空跑了,赶时间将他的魂和自己的融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怎么也抽不出来僧人的魂体,她以为是和僧人之间境界的差距,这才想起那些浊气。
阎心的手指点在眉心的红痣上,浊气一息被她的身体吸收殆尽,残破的魂体眼见着被修复完。
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看向身旁的佛子,故意出声叹道:“看来,你们佛修都挺擅长炼魂的,我用着甚是合适。”
佛修们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谁帮她炼化,不过她这似是而非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佛修?还有谁也替她炼化了?
先前鬼修几乎修为尽失,和佛子独处了几日后,修为莫名回来,那个佛修是谁不言而喻。
这妖鬼妥妥的挑衅!
“放肆!”行止斥道。
阎心半点不惧,笑的轻蔑:“这才哪里到哪里,更放肆的事情也做过,老秃驴你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起先她面上还是兴奋的,她会让来同她抢的人铩羽而归,她要让所有人看着小和尚是怎么属于她的。
可话刚脱口,她的面上阴鸷肆意,竟真起了愠怒。
小和尚真是傻,一个攻略者入戏太深,将这帮秃驴认为是信仰是同伴是责任,刚刚这群秃驴虽在杀她,可不见对小和尚收手留半点容情。
那么,小和尚于他们到底是视为传承的佛子还是保命的工具呢?
一群指着别人飞升的烂虫,什么狗屁信仰,统统都配不上小和尚。
更多气人的话到了嘴边,余光不小心瞥到整晚异常平静、孤高站在阴影里的僧人,那些话终是没有出口。
最后,她嗤一声道:“一个言咒就可以将你们的佛子控制,为我所用,不过尔尔。”
话落,佛修们纷纷斥骂阎心是祸害是妖邪为天地不容,也开始有佛修聚到佛子周围。
继而又是数个来回交手。
暗影里,一直被鬼修置放在平和角落里的佛子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抬眸盯着鬼修的背影看了一息,像是要记住什么似的,而后微微闭目,对着她的方向低喃了一句“阿弥陀佛”。
声落,他的脚下卷起轻风,缠绕他的鬼气在不受控制撤退。
这些,阎心都没有注意到,她血煞着眸子,强行提升修为试图召唤天雷,这群秃驴着急飞升,那就送他们一程。
乌合之众便都给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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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生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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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很快有乌云聚了过来,并不显眼模样,行止同几个修为无限接近飞升的长老同时感觉到体内有什么被勾起,蠢蠢欲动似要和天地呼应。
劫雷?
不止这么简单,能引起他们反应的起码是化神期的劫雷。
长老们不敢置信,想不到谁会在这个时候要突然渡劫,疑惑的同时已纷纷提着口气跳出老远躲开头顶的乌云。
此刻的他们已顾不得去管佛子安危,也顾不得鬼修的难缠,甚至不及出声提醒门内弟子快躲。
对雷劫刻在骨子里的畏惧令他们在那一息只剩逃跑的本能。
自然更不会注意逃路的缺口是有人故意放给他们的,那人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在那张戾气满溢的脸上牵起嘲讽的笑意。
几个佛修一脚下去丈远,树在他们身后迅速倒退,到后面他们甚至快的跑过了风。
眼看终于和乌云之间拉开了距离,长老们额间已是细汗一层,有些吃力不得不停足休息。
正要落脚,敞亮的头顶兀得有黑云汇聚,紫电像是狰狞的恶兽迫不及待从云后爬了出来,朝他们伸出獠牙要将他们撕碎。
他们使了浑身解数以为躲过,却被轻轻松松追到。
那一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长老们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了脚,是逃脱不了宿命的悲凉和面对死亡的无助。
他们呆立着,直到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传来这才拉回他们的注意。
“长老们这是着急去哪儿?”
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只见鬼修红衣如火,笑颜明媚,坐在挂扯在两树之间的藤蔓上,雪白的脚丫子随着藤蔓的晃动跟着一晃一晃的,分明是天真无邪的。
长老们看着正中她头顶的雷云,正随着她的细微动作跟着移步,这一刻,所有人真实的感受到她的癫狂。
这个时候她竟然招来了劫雷,无疑,她想借着劫雷的力量来对付他们,可她以为逃过一次劫雷还会有第二次幸运吗?
眼下,她可没之前一半的修为,并且因为那根多出来的脊骨,修为还在不断地散去。
简直猖狂!
她要作死随她,这个疯不是他们能承担的起的,几个长老对视一眼,金刚杵纷纷脱手,垂垂没入地下,“卐”字符随之出现在他们脚下,很快变得繁复耀眼,一个传送的法阵张开。
他们可以像刚刚那样再次躲开雷云,可鬼修能追来一次,必定是铁了心要咬死他们不放,尽管传送法阵会极大的消耗他们的修为,甚至会在传送之后不得不闭关修整,但此刻,是他们唯一可以迅速甩开鬼修的法子。
就在行止的一脚已踏入法阵的时候,只听身后,有佛修气喘着声朝他们喊道:“长老,出,出,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走了?”
阎心“咦”了一声故作惊讶:“是被你们丢下的弟子追过来了呢,小小的传送阵能容纳你们这么多人离开吗?”
行止收回迈出的脚,和其他长老一样,面上赧然,他们刚刚竟然将弟子都忘在一旁,和那贪生怕死之辈并无二异,简直是失了长者的威仪,惭愧啊。
阎心满是恶意的声音还在继续,掷地有声的落进每个人的耳里:“还是,你们打算再一次将他们抛弃?你们佛修似乎并不如传闻里的护短和团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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