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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一道——浮玉山前【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13 14:38:31  作者:浮玉山前【完结+番外】
  俩人仅一巷之隔时,蔡逯晃了晃发麻的腿,把姿势摆得更随意。
  “好巧,偶遇。”
  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灵愫一激灵,抬眼看,前方并没有人出现。
  “谁?谁在说话。”
  他想她会记得他的声音,“是我。”
  话落从巷里走出,明知故问道:“你要去稻香坊上值?正好我顺路,要一起走吗?”
  他朝她走来,但俩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灵愫又犯了眼盲,揉了揉眼,始终没认出对面那自来熟的大哥是谁。
  灵愫:“我是要去那里。”
  蔡逯:“怎么不撑伞?是我送你的那把伞不好用吗?”
  高大的身影不断逼近,再眯一眯眼,灵愫终于看清了他是谁。
  “原来是蔡衙内,我还以为是陌生人。”
  她说:“那把伞太过珍贵,我不舍得撑。我把伞面擦拭好,放进柜里收藏着呢。我还把柜都擦了好几遍,读书读累了就盯着柜子看,看着看着就生了希望,仿佛自己也能赚到大钱,买珍贵品。”
  又说:“最近真是好巧,连着好几日都能与衙内偶遇。盛京这么繁华,我总以为,像衙内这样的人,我应该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
  蔡逯心头涌出很多疑惑,起初还狐疑地打量她,后来见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就不再计较。
  “我这样的人?”蔡逯轻笑,“我刚回京,闲不住,满大街小巷地窜。京里的巷坊与辽国的行帐不同,巷景很吸引我。”
  解释完“偶遇”,他问:“看你总揉眼眯眼,是眼睛受过伤?”
  灵愫跟在他身边往前走,“之前挑灯夜读,把眼读伤了。离得远,只能看见大概廓形。眯起眼倒还能看得更清楚些。眼里酸涩,便总忍不住揉眼。眼时常看不清,连带着听力也不好。听见声音,有时辨识不清。”
  她的语气平淡舒缓,并没有陷在悲伤里,反而话头一转,朝蔡逯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蔡逯很满意她的反应。
  认不出他时,她是惊恐炸毛的波斯猫。一旦认出他,她便打开了话匣子,不断向他倾诉。
  只是她说的话,都不是他最想听的。
  他不愿止步于无关紧要的零碎信息。
  *
  一连在稻香坊调了小半月的酒,灵愫并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扩大客源,反而成为蔡逯的“专宠”。
  蔡逯像个狗皮膏药,只要她站在前台,他就准时准点地坐到对面。
  “小冯,调盏酒。”
  他把她“包了”,这件事成了坊里心照不宣的事实。
  灵愫环望四周,有客人看中她的调酒能力,想走过来让她调酒。但碍于蔡逯在前,客人只能作罢。
  调酒勺“砰砰哐哐”地搅着酒液,冰块被凿刀凿得碎屑飞溅,调酒的每个流程都可见灵愫的怨气。
  但把酒递给蔡逯时,她还是笑眼弯弯,声音细软,“客人,您要的酒调好了。”
  蔡逯直勾勾地盯着她,“再调一盏。”
  灵愫:“客人,耽于酒液伤身。您已经连着喝了三盏,不如回去躺一躺,歇息会儿吧。”
  蔡逯慢条斯理地摸出一个金锭,放到酒桌前。
  她手指一勾,金锭就落到了手心里。
  她笑得更甜,“好嘞,客人稍等。”
  说完,转身面向调酒墙,开始拾掇工具。
  调酒时,她还是有些怨。蔡逯不是有官职在身么,怎么还是这么闲,天天不是偶遇就是来吃酒。
  正怨着,忽地听到身后有动静。
  她支起耳朵偷听。
  “蔡知院,大理寺和刑部都在催您赶快审理案件。您……您还是赶快回去吧。”
  先前派来的小兵小将都请不动蔡逯,所以副官只好亲自来一趟,请蔡逯动身办公。
  副官是个家无背景的老实人,找不出什么手段催促蔡逯,只能好声相劝。
  蔡逯转着酒盏,“知道了。”
  他说:“副官你晋升不易,这段时间你勤干多干,届时朝贺筵宴,少不了你的升官发财。”
  副官得了他一句承诺,不敢再劝,从后门悄悄溜走。
  灵愫转过身,想起鲁大交代她:要对舍得给钱的客人态度好点。
  她开始找话聊。
  聊,又不能聊得目的性很明显。
  她问起今早,他怎么也不撑伞。
  他说,披件薄氅衣就够了。若非大雪,平时撑伞总显得矫情。
  他说,有些时候,伞是给小姑娘的偏爱。
  说这话时,他眼里氤氲着酒气,连带着话语都被酿得醉醺醺的。
  一来二去间,她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
  蔡逯答得很巧妙,既不会暴露他自己,又能制造出暧昧氛围,引她沦陷。
  他敛眸把玩酒盏时,她就垂下眼打量他。
  良久,她无情提醒:“客人,我的服务时间到了,要换值了。”
  其实她直接下值回家就好,但稻香坊里一向多劳多得,她与别的姑娘换了值,主动干起其他活儿,还能多得几吊钱。
  鲁大见她到后坊里搬酒缸,对一旁默默观察的蔡逯说:“小冯是这批小姑娘里最勤奋上进的。她很缺钱,但凡有活计,但凡她能干,她一概包揽。她没有汉子的力气,但逼着自己每日锻炼,连搬酒缸这种苦活儿也要抢着做。”
  鲁大指着院外,“小姑娘真不容易。”
  后坊空荡,她在一排排酒缸中艰难移动。
  她系起襻膊,惨白的细条胳膊连着指节泛红的手,环抱着一摞小酒坛,往棚里搬。
  蔡逯不解:“她怎么穷到了这个地步?”
  鲁大叹气回:“人很难与爹娘断亲。她挣得不少,但兜里一有钱,她老爹后娘就来要。小姑娘孤立无援,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去还要养活那糟心一家。”
  再一抬眼,看到她皱眉苦脸地躬着身。
  蔡逯心一紧,冲了出去。
  *
  “还好吗?”
  蔡逯把酒缸抬到旁边。
  灵愫赧然道:“手一滑,酒缸就砸了下来。”
  她想说没事,但又不想说谎,何况她真的很疼。
  她说:“脚趾好像被砸到了。”
  再回过神,她就已经坐在了医馆里的椅子上。
  蔡逯贴心地找了女大夫给她看伤,自己则站在屏风另一侧,问大夫这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大夫说,“敷七日药膏,活血化瘀就好。”
  但走的时候,大夫还是给了灵愫一根拐杖。
  蔡逯提议,要她乘马车回去。
  她说不用,“蔡衙内,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你这么照顾我,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偿还。”
  蔡逯:“那我陪你回去。”
  这次他带了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灵愫拄着拐,让出个地方,说道:“蔡衙内,你进到伞里来吧。”
  蔡逯耳廓泛红,不知是不是冷的。
  这把伞,好就好在它结实,能抵风雪。坏就坏在伞量小,乘一人显空荡,乘两人显拥挤。
  俩人挤着走,离得越来越近。
  她总不能再把他撵出去,于是摁紧风帽,往旁一躲,兀自向前走。
  “蔡衙内,就送到这里吧。风雪越来越厉害,你早点回去。”
  她说。
  她不知在坚持什么,拄着拐走得越来越快。
  她的背影被茫茫天地衬得无比单薄。
  蔡逯没有犹豫,再次追了上去。
  在她出声前,他先开口:“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不是想还人情么……”
  他望着不远处的学堂,“请我进去喝盏茶,如何?”
  他不希望她客气待他,他要接触真实的她,越真实越好。
  所以当灵愫沏好一盏茶后,他迫切地吞下一整盏茶水,只是为了感受她贫穷又要尊严的生活。
  穷人喝茶,茶叶茶渣茶水,都会咽进肚里。
  零碎的茶叶抵上口腔壁时,屋里的霉味正好扑进他的鼻腔。
  他犯恶心,差点吐出来。
  但一对上她黑漆漆的眸,他蓦地就咽了下去。
  “很好喝。”他说,“无论是在辽国,还是在盛京,我都没有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灵愫拘谨地坐在对面,“抱歉。”
  她说:“我能拿出的,只有这些。”
  她能拿出的,只有一贫如洗的家境,和不值一提的尊严。
  蔡逯站起身,慢悠悠地在堂里转。
  窗纸破了洞后,被黏上了排列整齐的布条。烛泪流干后,又被刮进盒里,摁压平整,当蜡油用。几片床板架着一层破旧的褥子,但被衾叠得很规整。
  穷酸不堪,但又异常干净,干净到不像在这里久住,而是临时搬来将就一下。
  甚至是,根本不像有人住过。
  一点都不像。
  整个堂屋,没有半分人气,只有抢眼的、标准的穷和破。
  先前他提过几次,想来学堂看看。
  但她从来一口回绝。
  今日提出要她还人情,她才勉强带他进来。
  走到角落,蔡逯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一个小衣柜。
  居然摸到了一层薄薄的灰。
  屋里只有这一个柜,柜门合得不严实。从缝隙处看,柜里一片黑。
  没有衣物,没有杂物,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
  蔡逯推开侧门,让屋里的霉味跑出去。
  他抵着墙,看门前雪沫飞旋。
  不一会儿,灵愫搬着小马扎,在他身旁坐下,顺着他的视线朝外面望。
  “有什么好看的?”
  她嚼着腌萝卜块,问道。
  先前暂时压在心头的许多疑惑,此刻又浮在他的嘴边,呼之欲出。
  蔡逯问了件最想知道的事:“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她毫无察觉地回:“是啊。反正我不想回家,住在这里倒还算清净。”
  蔡逯垂眸看她,而她依旧在吃着不上档次的零嘴。
  她穷,这点无疑是真的。
  蔡逯站直身:“我该走了。”
  可他出了学堂,直接拐进了另一道巷里。
  盛京人格外偏爱飞鸽传信,因此蔡逯看到有只白胖信鸽飞进学堂,并不感到惊讶。
  只是在想,是谁给她传了信,还是她要给谁写信?
  “你怎么又胖了点?”
  灵愫双手捧着信鸽,“是不是阁主又给你开小灶了?”
  信鸽“咕咕”叫了两声,又笨拙地跺了跺脚,提醒灵愫赶紧打开信筒。
  她能猜到信的内容。
  “已按你的计划行事,相关消息已放出。”
  她没回信,只是去把那盒茶叶倒了。
  蔡逯当然没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这根本不是茶叶,而是她随便薅的野草。
  信鸽站在她肩头,闻到草味,难受地跺脚。
  灵愫揉了揉信鸽,“飞高点,让他看见。”
  *
  蔡逯也有他的信鸽,只不过给他传信递信的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海东青。
  下属传信道:“已查到冯娘子真正的住处。”
  海东青稳稳地停在臂鞲上面,溜着眼珠,仿佛在问蔡逯:她为什么骗你?
  明明说久住学堂,但分明是从别处刚搬来。
  明明说收藏着伞,但伞却不见踪影。
  她在骗他。
  但目前看来,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她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还露了点破绽。
  蔡逯漫不经心地逗着海东青,“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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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追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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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刑院的公务无法再拖,蔡逯被自家老爹催去办公。
  一连忙了好几日,总算是把堆积的案件都审理完毕。
  刚得空闲,他就溜去了先前查到的那个住处。
  哪曾想,院里空无一人,冷清清的。
  巷里有位邻居探了头,“你是来找这户人家的?”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可蔡逯还是敏锐地嗅到邻居身上的鱼腥味。
  他下意识皱起眉,“住在这院里的小娘子,是搬走了吗?”
  卖鱼婆悄悄打量蔡逯,想他也是那位杀手姑娘的众多前男友之一。
  卖鱼婆:“是啊。前几日她租的院到期了,没再续。”
  蔡逯焦急追问:“她搬到哪儿了?”
  卖鱼婆:“不清楚。”
  说完把门一关,不给蔡逯继续追问的机会。
  蔡逯突然想到什么,骑马奔至学堂。
  推门进去,桌椅床柜,全都消失不见。
  拐到后院,见一人在扫雪。
  蔡逯问:“之前住在学堂的那位小娘子,她是搬走了吗?”
  那人说是呀,“您难道没听过女子学堂的规矩?女子满十七业毕,要离开学堂,自然也不能再在学堂里住。那小娘子前日满了十七岁,自然就收拾物件搬走了。”
  蔡逯心漏跳几拍,“那她可有说,要搬去哪里?”
  那人摇头说不知道。
  她不在巷院,也不在学堂,那会在哪儿?
  蔡逯急冲冲地来到稻香坊,料想她歇在坊里,却被鲁大告知:她递了封请辞书,辞了在坊里的职。
  “什么时候的事?”
  蔡逯瘫在围椅里,揉着眉心,浑身疲惫。
  鲁大:“就在衙内您去审刑院办公那几日。她说,稻香坊的薪水虽好,但还远远不够。”
  鲁大调了盏蔡逯常点的酒,递到他手边。
  世间男女那点关系,鲁大看得很透彻。
  “来稻香坊调酒的那几位小姑娘,用的都是化名。姑娘在外打拼不容易,所以我尽量给她们来去自如的自由。”鲁大说,“蔡衙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多时候都很浅薄。强留,一向是留不住的。”
  听了鲁大的扎心话,蔡逯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名是假的,那经历也是假的?”
  鲁大:“谁知道呢。”
  蔡逯握着酒盏,指节用力到泛白。
  冬月的早晨最是冷冽,但他起得最早,搓着僵硬的手整理卷宗。
  忙了一大晌,连口水都顾不得喝,就为了能早点见到她。
  换衣时,他像只花孔雀,精心整理每根发丝,衣裳穿了又换,革带解了又系,就为了在她面前展现最好的形象。
  他甚至连见面时说什么话,摆什么姿势都提前在脑里过了许多遍。
  就为了能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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