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想法也不行。
云映闻言笑了起来,她也不否认,还顺着他的话道:“可能是有点。”
“……”
算了,她喝那么多酒,有点不正常是应该的。
云映走在赫峥身边,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赫峥道:“碰巧路过。”
云映道:“胡说,我房门关的好好的,你怎么知道里面是我。”
赫峥目不斜视道:“听说最后一间天字房被位惹不起的贵客一掷千金定下,我好奇是哪位行吗。”
云映道:“可以。”
她想了想,又道:“一掷千金……我没有花你的钱哦。”
她自己很有钱,富裕到云映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拥有多少。
据云安澜描述,她的父母当初给她留了很大一笔钱,包括地契银票,庄子铺面,还有数箱金银财宝,这些年云家没有动过这次财产,就为了原封不动的交给她。
出嫁之时,云安澜又另外给了她一批不菲的嫁妆,总之足够她挥霍了。
她自认为自己的解释还算贴心,结果却半天没听赫峥回话,她侧眸看过去,男人目光不善,看着又不高兴了。他真难伺候。
他质问:“那你为什么不花我的钱?”
自云映嫁进赫家,她虽没有管家,也不掌赫家财政大权,但赫峥本身这些年的积蓄可尽数都在她那里,确切来说,是在由她掌管的库房里。
云映道:“我自己的还得很久才能花完。”
行,真的很行。
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时候,倒不见她你的我的分的这样清楚,这会倒是装模作样起来了。
赫峥心里不高兴,嘴上也不留情,冷声道:“那你最好永远别花。”
云映好像全然没听出的怒气,也可能是听出来了,但误解了什么,赫峥才说完,云映就立即回答道:“你放心。”
赫峥都要被她气笑了,他想再说她两句,但看看向她泛红的脸颊,又觉得自己太无聊。
他跟一个喝了这么多酒,脑子尚且不清楚的女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云映全然没想那么多,她说完后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回了头。
她与赫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那家字画铺依然门庭若市,方才那位白衣青年恰好从里面走出来,隔着人群,同她对上了目光。
云映眼睁睁的看见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带着蠢蠢欲动的惊艳感,那是她最习惯的目光,几乎每个自命不凡的男人瞧见她都是这样。
接下来他会跟她搭话,然后开始追求她。
果然才对视了怎么几瞬,那男人便加快脚步朝她走过来。
一点也不像,脸不像,眼神也不像。
方才他身上的那点与宁遇沾边的温和纯粹,也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能看错,兴许那半壶酒对她也不是没有半点作用。
在男人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以前,云映收回目光,她转过身,搂住了赫峥的手臂,亲昵的跟他靠在一起。
赫峥的声音幽幽从头顶传来:“怎么,依依不舍又看了眼,发现还是正品长的比较好看。”
云映认可道:“那自然是比不过你的。”
赫峥冷哼一声,回头扫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替代品。
他面庞冷峻,身上自有股高门大族的疏淡矜贵,即便是这毫无重量的一眼,也叫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那人顿时只觉头皮一凉,连暗暗可惜都不敢了,连忙停住了脚步。
男人走后云映没松手,赫峥也没挣脱,微凉的夜风迎面吹来,这感觉甚是奇妙,她好像是在和赫峥挽着手在夏季的夜晚散步。
江面倒映着空中圆月,她仰起头,月华琼琼,和在裕颊山一模一样。
纵然那人一点不像宁遇,但云映还是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确切来说,是想起了有他的裕颊山。
因为那点酒,她脸庞的热仍未消解。
也可能是因为那点酒,她脑袋也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么想的,总之她在一刻心血来潮的看向了赫峥。
她问道:“夫君,你知道山顶是什么样子吗?”
赫峥心中有点预感,他十分不配合的道:“知道。”
云映也不气恼,她退而求其次道:“可我不知道,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她生在裕颊山,从她懂事起就在帮家里干活,砍柴,挖野菜摘野果,还有照顾家里那十几颗果树。山路曲折不好走,她次次都是能少走一点就少走一点,纵然山顶很美,但除非必要,她不会去。
别说山顶,去半山腰就已经让她觉得够累了,她每日要做的事很多,抽出空了只会躺那什么都不做。
赫峥停下脚步,指了指黑漆漆的夜幕,道:“你自己看看什么时辰了。”
云映知道他没那么容易答应,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柔声道:“求求你。”
“我真的没有见过,哪怕一次也没有爬上去过。我每天要做很多活,累的走不动,哪有这样的闲工夫,我没有骗你。”
可京城没有山,想去只有城外。
离此地不远有一座,名唤碧空,若是骑马,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碧空山脚。
赫峥道:“不去。”
云映仍不死心,她又小声重复道:“求求你求求你。”
她求起人来怎么只有这一句。
赫峥垂眸看着她,道:“你知道的,城门关了。”
云映立即道:“你有办法出去的,对吗?”
她目光明亮,定定的看他。
她真的很麻烦。
赫峥唇角绷直,最终移开目光,然后拉起她的手腕,阔步走向街头。
云映小跑着跟上,她小心翼翼道:“夫君,我们是回家吗?”
赫峥:“不是。”
赫峥还没答应她,她有些不想走,不由低声抱怨道:“那我们是去做什么,求求你也不行吗?”
赫峥头也没回道:“所以你不会是想靠你的两条细腿走到那座山吧。”
夜风呼啸,云映发丝飞扬,迎面的风吹的她脸颊发麻,她侧过脸庞靠在赫峥怀里。
这是她头一回骑马,十分新奇,在初时的畏惧过后,便逐渐能克服心中的那份不适,从中发现以前未曾感受过的刺激来。
两侧房屋飞驰,很快就畅通无阻的出了城门,城外旷野之地风便更大,赫峥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箍着她的腰,速度比方才更快。
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碧空山底,碧空山不比裕颊山那么高,山脚下也没住人。
骑马只能到半山腰,余下山路得自己走。
霜华遍野,赫峥速度慢下来时,云映还有些不习惯,很快赫峥就带着她翻身下马。
她双腿分开太久,都有些僵硬了,着地时根本站不稳身子,好在她很轻,赫峥一手就能托住她。
他将马拴在一颗树旁,然后道:“剩下得下来自己走。”
云映还在揉着腿,她嘴唇被吹的发木,含糊不清道:“能让我缓缓吗?”
赫峥被她的声音引的轻笑一声,他抬起手,宽大的手掌就这样捧住她的脸颊胡乱揉了揉,云映有些抗拒的嗯了一声,口齿不清道:“干嘛?”
赫峥收回手,问她道:“好点了吗。”
云映抿了抿唇,脸颊好像真没那么木了,她嗯了一声,道:“好点了。”
她跺了跺脚,腿上的酸涩也缓解了些,她仰头看着前面曲折的山路,月色照亮山路,她好像又回到了裕颊山。
不同的是,她可以悠闲的去山顶看风景,也有人陪着她,第二天不用早起,更没有成堆的农活。
她心情很好,声音也清越不少:“好了,走吧。”
赫峥头一回夜里闲着没事来爬山,山野寂静,除了他们,连个鬼影都没。
他转头看了眼云映,她显然兴致勃勃,甚至低头给自己碍事的裙摆打了个结,她一边走一边道:“这座山没有裕颊山高。”
赫峥道:“怎么,你还很遗憾吗。”
他看了眼她纤细的手脚,道:“再高点你得爬到明天早上。”
云映很不服气,她认真道:“你是在小看我吗,我是在山里长大的,虽然家住在山脚,但我常常一个人上山。”
赫峥随口问:“上山干嘛?”
前路不太好走,路旁常有枝桠伸出,云映以前上山时会习惯性的用刀把这些枝桠砍掉,但现在没有刀,她就只能抬手去挡。
还没等她碰到,比她高出一截的赫峥便自然而然的先她一步挡开了这些枝桠,还同她换了个位置,让她走在好走的那一边。
云映默默收回手,低头没有出声。
赫峥见她不回答,又不满意了,他道:“喂?”
云映踩过枯枝,同他一一细数:“家里有十几棵果树在半山腰,我要摘果子,看果树。除了这个,还要砍柴,砍猪草和鹅草……”
怕赫峥听不懂,她又解释道:“鹅草就是黄竹草,不是你们药铺子里的小鹅草,因为家里大鹅喜欢吃,所以我一般都把黄竹草叫鹅草。”
解释完她继续道:“当然如果有小鹅草我也会挖,药材去镇里卖钱,还有些值钱的野菜。阮乔喜欢荠菜包子,娘亲喜欢吃冬笋和茱萸叶,父亲喜欢香椿芽,香椿芽不太好弄,因为我不会爬树,不过我可以带个网兜……”
赫峥蹙着眉打断她:“那你喜欢什么?”
云映思索片刻,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算有,她是个懒人,一想到要费劲摘它们就不想喜欢了,她道:“他们喜欢的我都能吃点儿,我不挑。”
赫峥停住脚步,他垂眸看着云映,黑夜模糊了她那张姣好的面庞,他以前没有刻意去了解过云映的过去,因为他们之间毫无感情,连脾性都不一定互相了解更别说过去了。
云映也跟着停下下来,她问:“怎么了?”
赫峥的话非常直白,他道:“你这是当女儿还是当丫鬟?”
云映肯定道:“当女儿。”
“这是我自愿的,不去的话他们不会骂我,只是去了他们会很开心,我想让他们开心。”
云映说完就拉着他继续走,并且显然没有被这番话影响心情,她催促道:“快点走。”
赫峥走的半点不费劲,路过些云映不好过的坑洼时,他甚至还能一只手抱着她跨过去。
就这样又走了一柱香,云映看了眼脸不红心不跳的赫峥,脚步慢了下来。
她拉住他的衣袖,睁着双潋滟的眼睛仰头看他,轻声道:“好累。”
赫峥不理她,云映也不继续说话,就这样拉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半晌,赫峥在沉默中率先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麻烦。”
云映反正被他说惯了,她半点没把这句话放心里,轻声重复道:“真的累了。”
暗色中,云映瞧不清楚他的神情,但她能想象出来,他肯定又是那副蹙眉不悦的模样,但没关系。
片刻后,赫峥妥协,他走到一块石头前,缓缓道:“上来吧。”
云映毫不意外,她踩上石头,然后攀上他的脖颈,赫峥就这样把她背了起来。
云映晃着小腿,借着月色看他的侧脸。
看的不算特别清楚,但云映记得他的样子,所以她知道如果仔细看的话,他跟宁遇是有很大不同的。
宁遇的鼻梁侧有一颗颜色浅淡的痣,在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庞上,显得温润又斯文。
赫峥没有,他的唇也比宁遇薄一些,眼皮双且窄,瞳仁漆黑,显得寡冷,但他的眼尾又比宁遇上扬几分,中和了他这张脸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她其实一点也不累,她的体力比京城女子要好得多,别说是这一小截路,就算是走到山顶,她也不会累的走不动。
但那会她突然反应过来,其实她不用自己走。
前十几年累习惯了,现在不想那么累。
赫峥背着她比两个人一起走时要快的多,他很少跟她说话,大部分都是云映有一句没一句的,想起什么说什么。
很快,赫峥就带着她走到了山顶。
赫峥放下她,云映就这样朝前走了两步,她脚下是层脚踝高的野草,从山顶仰头再去看月亮,让她觉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月明千里,万籁俱寂,只有耳边的风声。
从这里能看见隐在暗色中的巍峨皇城,惊鹭江畔连绵的灯火尚未熄灭,她甚至能准确的辨认出国公府的方向。
晚风微凉,山顶没有那枝桠乱伸的树木,她闭上眼睛,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鼻尖是青草香,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大山。
但她一点也不累。
云映睁开眼睛,她拉着赫峥往前走了几步,挑了个平坦干净的地方坐那,道:“歇歇。”
她身上的软烟罗被风拂起,随着青草尖儿一起浮荡。
赫峥坐在她旁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答应了陪这个女人大半夜的出城上山顶。
她到底有什么值得的地方,今晚一过,她不会觉得就能当那件事没有发生吧。
云映偏过头,对他道:“夫君,谢谢你。”
她又这样叫,真令人讨厌。
她在他面前永远一个样,柔弱,温柔,楚楚可怜,甚至在每个人面前都是这样。
但赫峥心中清楚,这些都不过只是表象罢了,她就是一个偏执且没有理智的女人,自私到可以面不改色的利用他。
她初来京城时,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他们看不起她的生活环境,轻视她的身世,那时候赫峥没有关注她。后来她一而再的纠缠他,他也只是烦躁而已。
真正让他厌恶的,是她的算计,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他也不会喜欢她,所以他们必定彼此折磨到老。
云映也不在意他没有回答,她双手撑在草地上,乌发垂在地上,静静的看着眼前茫茫月色。
她骗了赫峥,其实她是来过山顶的。
偶尔她也会偷懒半天,去年年初,她跟宁遇一起上的山顶,那时候正直日暮,落日熔金,霞光万道。她跟宁遇就像是此刻跟赫峥一样坐在一起。
宁遇躺在草地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宁遇没有再回答过。
她偏头去看,宁遇已经闭上了眼睛,晚霞落在他身上,像云霓之上的人。
她没再出声,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许久后她垂下手,手掌撑着草地,桃核落在地上,她像一个小偷,在尚未同他表明心意时,就擅自想偷一个吻。
不会被发现的吧。
少年闭着眼睛,她盯着他的额头,就这样轻轻的垂首,长发垂下,落进他的掌心。
意料之中的,她在那一刻又胆怯了,最后她坐直身子,同他拉开了些距离。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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