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陈设都没有变化, 一张既可以当会议桌也可以用来吃饭的桌子,三间用来睡觉的不到三平方米宽的小房间——不难想象,原本住在里面的探索队每晚睡前都要划拳决定谁来睡客房。
装着应急食物的袋子已经空了,营养剂被人为地掰开两半,透明的玻璃被舔的干干净净,烧水壶结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水垢,在墙壁的一角,一台被撞开裂缝的收音机静静地躺在地上。
裴乐捡起了收音机,按下按钮。
“滋滋滋——中心基地……封锁……”
收音机已经彻底坏了。
“回去之后,我问过了研究院的人……”汉斯见状,语气低沉地说道。
“研究院?”
“他是中心基地的人,听从研究院的任务而外出侦察的。”汉斯摘下了黑色的面罩,露出他乱糟糟的胡子,深邃的眼睛,脸上满是是岁月雕刻的皱纹,他的眼神复杂,看向一旁的神秘的女孩。
“我知道你是中心基地的人。”
裴乐没有意外,自己之前那么多异常的行为不被怀疑才奇怪。
“是啊。”
“你有什么目的?”汉斯目不转睛地看着裴乐。
“我之前说了,被通缉了。”裴乐苦笑道。
“……好吧。”汉斯嚷嚷道,“所以你现在是犯人了?”
“是啊,你现在和一个犯人在一起,可能会被连累。”
“……你犯了什么罪?”
“得罪执行官算吗?”裴乐思索了一会儿,微笑回答。
汉斯倒吸一口气,乍舌道:“看来罪名不小。”
裴乐没有回答,她将手中的收音机放下,然后进入了其中的一间小隔间。
隔间没有门,直接进去就能看见床。
上面的睡袋大开着,露出嫩黄色的内芯,看起来已经冰冷了。
在墙壁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口,背对着风向,没有雪灌进来。
裴乐扫视了一眼低矮的房间,在右侧角落中还有着不明白色液体,上面贴着一张性感的虚拟女性角色海报。
这里的一切都很简陋,没有娱乐设施,没有网络,甚至没有美味的食物。
而这只小队要呆上整整一个月,每天的责任就是侦察外面的污染浓度,以及调查污染的来源。
“要不是有着高达两万贡献点的报酬,要不是为了给他的弟弟换上好的医疗室……”汉斯喃喃道,余光也扫视到了旁边的事物,下意识地往右站了一步,像是要挡住裴乐的视线。
才两万,她曾经作为一个七级研究员都将近一万了。
裴乐想起了自己入职的第一天,在警局中,听到自己的身份之后,对方骤然转变的谄媚态度。
“……他的弟弟呢?”
“死了,听说是因为在污染来临的时候,没有人带他逃走。”
所以那个寄托着哥哥希望的男孩,就这样在医院中眼睁睁看着死亡的来临。
裴乐颔首,没有说话,只是转向身后。
“你在找什么吗?”汉斯忍不住问道。
“我想知道他在死前遇到什么东西。”
“什么?”
裴乐一间一间房间搜索起来,从枕头到杯子,热水壶……
“你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工作的吗?”她问道。
“你要知道,我只是一个考古学家,最多就是朋友多了一点。”汉斯严肃地说道。
“好吧。”看来是不知道了。
【污染就在这附近了吗?】
【是的,离这里大约一百米外。】
“他们失联这么久,基地就没有出来找吗?”裴乐疑惑道。
“我只是一个考古学家。”汉斯再次强调。
裴乐轻轻摇头:“好,我知道,你是一个考古学家。”
其实这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情,因为研究院会给每个在职工作人员镶入芯片,这些芯片除了监听功能之外,更主要还是为了保护工作者的安全。
也就是说,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就连研究院的人都无从联系。
是因为污染吗?
裴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皱了皱眉头。
房间内的气味很不好闻,腐烂的,腥臭的浑浊气体充斥着整个狭小昏暗的空间。
但很安静,只有裴乐和汉斯的活动的声音。
“带上口罩,该出去了。”
随着‘嗞’的一声,裴乐再次打开了庇护所的小铁门。
这扇门很小,连她也是刚好能出去,要是一个成年的强壮男性,大概需要低着头,小心翼翼不撞到门板,然后侧身从外钻进去。
“该死!”
果不其然,裴乐听到了汉斯传来的吃痛声音。
“你要去哪?”
裴乐举着一台功率十足的手电筒,在黑暗中,看起来就像移动的靶子一样显眼。
“去找那位探索员为什么一直没有污染的原因。”
汉斯连忙跟了上来。
“慢点,要知道,我可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重新带上口罩的汉斯的声音闷闷的。
裴乐回忆着刚才在笔记本上了解的记录,朝着雪地的东方走去。
在这样的天气下,因为没有指南针和终端这类可以导航的东西,裴乐只能靠着星宿辨别方向。
“真美啊……”汉斯感慨道。
“是挺好看的。”裴乐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过还是担心一下异形吧。”
他们这样两个手无寸铁的人类,在异形的眼里,就像是特地打了光的移动糖果小点心。
“啊……要不,还是把手电筒关了吧。”汉斯紧张地说道。
“……也行。”裴乐思索了一会儿,顺势将灯关了。
还记得最初的时候,这位考古学者可是百般提醒自己,要小心异形,此时此刻,她突然明白,对方当初为什么要反复强调这一点了——感情不是对她说的。
接下来的十分钟路程,两人都没有说话了。
汉斯安静地走在了裴乐的身后。
“为什么要跟着我?”裴乐打破了寂静,问道。
“虽然听起来很好笑,但我有种莫名的预感,你可以给我揭晓我一直寻找的东西。”汉斯挠了挠头,中途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帽子罩住了,又讪讪放下,“谁知道呢,我知道,不是谁都是施里曼……”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显然沮丧起来。
“施里曼?”裴乐听到了不熟的名字——
原谅她问出这种只要上网一搜就能知道的问题吧,她现在就是一个尴尬的‘黑户’。
“对!”说到自己的偶像,汉斯明显亢奋了起来,“施里曼当年就是凭借着自己的信念,追随《荷马史诗》找到了特洛伊王国!”
“听上去很厉害。”裴乐颔首道。
“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也要挖掘出传说中的遗址。”
裴乐顿了顿,用一种关怀傻子的眼神看了眼对方。
“是吧?你也觉得我这种想法执着动人吧?”光线昏暗,汉斯显然是误会了裴乐眼神的意思,他大受感动道。
裴乐默默点头——见到了当代堂吉诃德,她确实很震撼。
“祝你好运。”裴乐微笑。
只见不远处,一些奇异的味道涌进裴乐等人的鼻腔,抬眼望去,几根矮小的,好似街道上消防栓一样的东西立在远方。
“到了。”裴乐放缓了脚步。
“这就是探查污染的仪器吗?”汉斯好奇地靠上去。
越近,那股恶心刺鼻的味道就越浓烈,好像有谁放了一堆一个月没有洗,还出了汗的衣服,连身上的细胞都在抗议,叫嚣着危险。
“哦,这味道……”汉斯捂住了口鼻,手在空中嫌弃地挥了挥,视线一转,只见裴乐面不改色,顿时肃然起敬。
裴乐在这短短的的两个月内,她所经历和见识的大概要比大部分同龄人都要多,别的不说,至少在尸体上,气味上的阈值是抬高了不少。
“0.687……”汉斯凑到了探测仪的屏幕前,轻声将数字读了出来,“这些符号都是什么意思?”
裴乐摇摇头,她不是这方面专业的。
“前面就是污染了,你小心一点。”汉斯看着向前走的同伙,不由高声提醒道。
裴乐挥挥手,表示已经知晓。
【我会看着你的。】鳞的声音在裴乐的脑海中响起,柔和又梦幻,像是情人的呢喃。
裴乐眨了眨眼睛,虽然平时对方的声音都很好听,但今天似乎格外的诱人。
【你怎么了?】
鳞似乎轻笑了一声,宛如海面游轮上的风铃,又像是迷雾中引人迷失的海妖。
【昨天有一支探索队在我的水域上经过,他们晚上的看的电影挺好看的,人类似乎很喜欢这种……海妖?】
【……少看一些电影。】裴乐耳尖发烫。
她甚至能想象出,鳞在自己面前,那副妖异与懵懂结合的神情。
“怎么了?”汉斯见到裴乐久久未动,不由高声问道。
“没事。”
裴乐定了定神,向前走去。
“咔擦——”
隔着软软的雪地,她似乎踩到了什么。
裴乐低头一看,将手电筒打开,在明亮的光线下,一个黑色的硬物反着光。
【这是什么?】
【……不知道,但没毒。】
裴乐蹲下身,将手电筒放在了一边,然后戴着手套的双手在雪地上刨了起来。
大约是挖了二十多厘米,这块黑色硬物才露出原本的面貌。
裴乐小心翼翼地将其捧起,手中传来的重量让她有种自己抱着一块铁的感觉。
“汉斯。”她转头朝后喊道,“过来一下。”
“怎么了?”站在原地的汉斯小跑过来,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你认得这块石头吗?”
汉斯掏出了放大镜,对着灯光,弯腰小心翼翼地研究起来。
大约过了三分钟,他重新站直了身,摇头,遗憾地说道:“很遗憾,我没有见过。”
裴乐倒也不失望,既然出现在这里,相比应该有其他的用途。
看了一眼旁边毫无防备的汉斯。
“你拿着。”说罢,就将石头放在汉斯的双手上。
汉斯的手一沉,手忙脚乱地将石头抱住。
“我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老人了!”他嚷嚷道。
裴乐没有回应,以现在的人类社会,四十岁的身体素质也不过是旧地球的二十多岁,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想到这,她的脑海一闪而过某个念头:她现在寿命究竟是以旧地球的人类算的,还是现在的人类,又或者是人鱼的寿命?
【人鱼能活多久?】裴乐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难到了鳞,他过了将近一分钟,才迟疑地回应。
【雌性人鱼可以七百岁?】
【那雄性呢?】
【根据雌性配偶的寿命来定。】
裴乐心下一沉。
【那你岂不是以后最多只能活一百岁了?】
【裴乐愿意和我交/配了吗?】鳞语气雀跃,也不装出一副所谓海妖般的声音了。
【这是重点吗?我是说,你要是和我在一起,要缩短自己的寿命,还不如找同类。】裴乐有些气恼地解释。
这副言论要是被两个月前的她知道了,绝对会嗤之以鼻,怀疑自己的脑子坏了——即使损人也要利己,才是她的行事准则。
【我爱你。】鳞轻轻地说道。
裴乐一怔,眼底有种酸涩的感觉——她不是一个感性的女性,但现在却突然感到惶恐。
她又何德何能让人这样付出?
汉斯抱着那块‘石头’,站在漆黑的污染边缘,他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乐!”
“怎么了?”
裴乐快步走了过去。
“我发现了!”汉斯的声音高昂,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原地开个香槟庆祝。
“这块石头,可以隔离污染!”
“什么?”听到这话,裴乐立即将手电筒照在了那块石头上。
汉斯把这块矿石放到了地上,只见原本以一种极其缓慢速度扩散的污染,在进入矿石十厘米的范围内,突然渐渐地收缩回去。
两人盯着污染刚才的反应,眼都不眨一下。
“我就说嘛,未来一定有办法的!”
“再找找,还有别的矿石吗?”裴乐很快冷静了下来。
两人于是在这附近找了起来。
过了大约半小时之后,汉斯和裴乐在原地碰头。
“找了一圈了,就这一块。”汉斯坐在了地上,盯着这块仅仅足球大的矿石,眼神沮丧。
显然,这个大小并不足以庇护所有的人类,甚至连一个人都可能保护不了。
他们的希望刚升起就破灭了。
裴乐也就地坐了下来,她的眼神中也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
一中一少坐在雪地上,他们刚才已经走了将近四个小时没有休息了。
裴乐望着天空上的星河,以及远方的极光——可能在这些小星星中,有一颗是旧地球在几千年前发射出来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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