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喘.息声越来越清晰明显,秦阙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松散的发髻,以及不自觉的摁在腰侧的手,明白了过来。
他开始有意地将步幅放缓,祝蘅枝这才勉强跟上。
“下次跟不上就张口说,你这么勉强倒显得是孤在欺负你一般。”秦阙微微侧目。
关于对待祝蘅枝的态度,陈听澜还同他叮嘱过,不论在东宫、在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但在外面,一定要是相敬如宾的模样,毕竟这门婚事是圣旨赐婚,燕帝看他又多有不惯,若是对太子妃太过于冷淡,免不了会让有心人在燕帝面前做文章,说他不体恤圣心。
祝蘅枝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说:“殿下对妾很好。”
许是呼吸还没有调过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仍然有些断断续续。
其实这句话也不算假。
最起码,秦阙对她,在面子上是做足的,相比楚帝对于自己的母亲,要好很多。
虽然这个步子的大小和速度是在祝蘅枝的接受范围内的,但秦阙毕竟少时就在军营里磨练了,这样有意的收束,让他觉得很不习惯,索性在原地停了步子。
祝蘅枝不解他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还没来得及问,下一秒自己较低已然一空——是被秦阙拦腰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环住秦阙的脖颈,有些错愕的声音自上而下地落入秦阙的耳中时便像是微软的娇嗔。
“殿下。”
秦阙的喉结上下滑动一番,他能感受到怀中女娘的脸此刻正贴着自己的胸膛,而自己的脉搏也在生理性的加快,周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了起来。
女娘的发顶正好擦着他的脖颈,随着她调整自己姿势的动作,也带动了发丝,紧接着鼻尖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气,似乎是从女娘的领口处传来的。
偏生怀中人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他稳住心神,声音微哑:“走不动就直说,还有,别乱蹭。”
怀中人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原先搭在他肩膀的手也僵住了,指尖正好落在自己的后颈上,带来一阵冰凉。
第18章 裂隙
秦阙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激起一阵战栗。
他低咳了声,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按照陈听澜转述给自己的,秦阙要拉拢大燕的其他重臣,光靠宫里那位吴昭仪是万万不够的,必然要笼络这些重臣家里的女眷。
她想到这里,开口同秦阙说:“殿下,今日晨起,京中各位重臣家里除了送了贺礼进东宫,也有不少夫人递了拜帖。”
秦阙没发表任何看法。
她斟酌了下措辞,继续道:“妾想着若是不见,恐失了殿下在众臣心中的名声,若是见,见的太多,妾恐殿下被陛下责罚,若是挑着见,又会厚此薄彼,更不好了,故而妾想着不如等开春了,妾在东宫借着自己生辰的名头办场赏花宴,将递了拜帖的,和殿下想宴请的都请了。”
“你是太子妃,掌着中馈,这些你看着办就好,不必再来征询我的意见了。”
得了他的同意,事情便好办多了,祝蘅枝开始在脑中回忆拜帖的名单。
却冷不丁地听到秦阙一句:“你的生辰在春天?”
“不是,在冬天。”
秦阙只是“哦”了声,没有再多问一句。
她原本以为,她说了后,秦阙或许会问一句具体在什么时候,但很明显,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也再没吭过声。
但在一众宫人眼中,秦阙与祝蘅枝这一行为确实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祝蘅枝就那么窝在他的怀里,没说过一句话,两人一路缄默,一直到了东宫门口。
众人一向知道秦阙喜怒无常,看着他怀里抱着祝蘅枝也没有人敢抬头多看一眼,只是让出了一条路。
陈听澜立在一边的廊下,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唇,又回了秦阙在东宫为他开出的书房,主要是用以与他日常相商事情。
秦阙抱着她一路穿过回廊,时春在后面吩咐东宫的下人将之前备好的饭菜呈上来。
因为缩在他怀里的缘故,等祝蘅枝被他放下来的时候,原先挽好的鬓发也散乱了好些,一绺碎发从她的额边轻轻垂下,让她更添了些风情。
在楚国,这样散下一绺碎发是勾栏样式,是高门大户最不齿的,但她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妃,她不能这般失了礼节,于是垂眼将那些碎发别在耳后。
秦阙的胸膛温热,回来的路上祝蘅枝半边脸又都被他埋在披着的大氅里,此时侧颊上也生起一片红晕。
她福了福身子,矮着声音:“妾容发不整,请殿下许妾回屋更衣。”
话音刚落,时春便领着一堆端着盛了饭菜的托盘跨入了门槛。
秦阙瞥了一眼后,说:“无妨,吃完再更衣也是一样的。”
她张了张口,看了眼满屋子的下人,还是决定等这些下人退下后再说也不迟。
东宫里的宫婢规矩学得极好,又或许是常年受着秦阙的高压,只是埋头布菜,全程未敢抬头,可饶是这样,祝蘅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叫做“棠月”的宫女。
她当时果然没猜错,是秦阙的人。
虽然秦阙当时没有承认,但基本上从他后来的态度可以判断出来,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罢了。
一直等下人都退下后,她再次抬眸,征询秦阙的意见。
虽然楚帝从她少时起就不在乎她,但她还是清楚记得,自己曾经就因为鬓发不整的样子被楚帝狠狠责罚,后面又是罚俸又是禁足的,此后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以至于当时在邺州城外,风雪交加,滴水成冰的时候,她忍着刺骨的寒冷也要保持端庄的坐姿。
秦阙很随意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自己面前的碗里,看着祝蘅枝还低头立在旁边,便问:“还不坐下来吃饭,等着孤请你还是喂你?”
“妾的妆容……”
秦阙很明显有些不耐烦,他摆了摆手,“你什么样子孤没见过,少来这些小把戏。”
祝蘅枝还是有些踌躇。
她又想起了当日楚帝斥责她的话。
那个时候她才九岁,是她母亲病逝的第三年。
楚帝难得记起她的生辰,来了她与母亲从前栖居的栖芜殿。
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墙头草,看着楚帝来了,难得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来讨好楚帝。
她少失所怙,在深宫里活得艰难,尚食局送来的饭菜也是一言难尽,她便学着自己栽一些菜苗,像阿娘生前说的那样自食其力。
时春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也是满栖芜殿唯一一个肯忠心对自己的婢女,除了她,祝蘅枝其实不怎么喜欢差使宫人,那些宫人也就任由着她瞎折腾了。
生辰的时候,她如往常一样想给自己煮一碗面,但她从来没想到,楚帝会毫无征兆地过来。
不过,帝王心性,谁能说得清楚呢?
时春来厨房找她的时候,她刚将面下了锅,蹲在一边看着火。
她听到楚帝来了的消息,只来得及洗了洗手,让时春帮自己把脸上蹭上的灶灰擦干净,至于衣服也没有什么可换的。
她没有想到就是那绺因为在灶台上忙活垂下来的发丝,惹得楚帝雷霆大怒。
她甫一进门,便看见楚帝坐在屋子里。
“朕想起今天是你的生辰,”楚帝话说到一半,抬眼看她,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她看着楚帝的脸,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在他身侧,唤了声:“陛下。”
楚帝面上的嫌弃没有做任何掩饰,“你自己看看你这是什么模样,你是我大楚的公主,在哪里学得这些个勾栏样式,有没有半点身为公主的尊容?”
她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勾栏样式”,听到楚帝这般严厉得斥责她,她眼眶里瞬间就盈满了泪水,只好跪在一边,和她那个当皇帝的名义上的父亲道歉。
她只记得后来楚帝留给了她一句“扫兴”,便拂袖走了。
那些本来准备好献到楚帝面前的可口的饭菜她也没有见过。
但是她很清楚,即使她哭的眼睛红肿,额头上也全是地上的泥土,楚帝还是毫不留情地走了。
她当时着急去见楚帝,没有管已经下到锅里的面条,等她回去的时候,水早已被炼干,面条成了糊糊的一团,但她还是把那碗本来应该好好的面条捞了出来,什么佐料也没有放,和着泪囫囵吞了下去。
而楚帝说的罚俸,让尚宫局的人有了明目张胆不给她发炭火的理由。她又生在腊月,正是金陵最冷的时候,往年还可以通过缺斤短两的下等炭火勉强度日,但若是什么炭火都没有,会冻死人的。
那天过年的宫宴,阖宫都在庆祝奔走,她发着高烧躺在冰冷的被窝里,只有时春守在她的床边。
她当时神智都快要不清晰了,但她想起了自己的阿娘死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太医不肯来,楚帝也不肯见她。
她便想着,自己一定不能就这么死了,好在她命硬,竟然就那么撑了过来,没有被高热多去性命,也没有在那个冬天被冻死在荒凉偏僻的栖芜殿。
当然所有的这些,都是秦阙不知道的。
秦阙只看到了她皱着的眉和犹豫的表情,却没有问她原因。
祝蘅枝无法说服自己克服少时楚帝留给她的阴影。
秦阙终于还是对她失去了耐心,“你到底吃不吃?”
她匆匆说了句“殿下恕罪”便想着坐在秦阙对面为他布菜。
但没料想到秦阙将筷子搭在了碗上,银质的筷子碰上瓷碗的边沿,瞧出清脆的声音,加上他又是行军之人,手上力道难免大了些,让祝蘅枝吓了一跳。
秦阙拂袖起身,看着她说了句:“矫情,孤原以为你与其他女子不同,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眸中充满了错愕,一如当年楚帝对她发脾气一样,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地想拽住秦阙的袖子,但只是抓到了一把空气。
她最后还是一个人默默用了午膳,她初来乍到,东宫的厨子其实并不清楚她的口味,吃食都是按照秦阙素日里的习惯来的,但秦阙喜欢的许多东西,她并不喜欢,也只是稍稍动了几筷子,便让人撤下去了。
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秦阙。
她在燕国无亲无故,能接触到的人除了东宫里的下人便是偶尔在院子里会碰到陈听澜,又或者是进宫见吴昭仪,但吴昭仪也是居于深宫中,许多事情她也不清楚,祝蘅枝往往只能得出个轮廓来。
但她隐隐推测出来,秦阙或许是很忙,又或许是要出什么事。
她见不到秦阙,而陈听澜也总是一副匆忙的样子,她只能先潜心安排初春的赏花宴,看看到时候能不能知道些什么。
她寻思着既然是赏花宴,她现在的身份又是大燕的太子妃,代表的是秦阙的脸面,于是在挑锻料制衣裳的时候,选了批岱赭色的浮光锦,正好衬春天。
不知是否为巧合,尚衣局将裙衫制好让人送到东宫叫她试穿的那天,秦阙破天荒地来了她的寝殿。
她本想着让秦阙看看合不合适,但秦阙一进门看到她的时候,语气很冷地问:“谁让你穿这个颜色的?”
第19章 阴谋
祝蘅枝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女娘蛾眉黛长,肤如凝脂,柳腰纤细,岱赭色的衣裙让她的容色更加明媚,并无任何不妥当之处,她想不通秦阙为何会如此生气,这个眼色的浮光锦是尚宫局送来的,也是宫中绣娘量了她的尺寸再去做的,想来没有什么违制逾矩的情况。
她有些不解,但她清楚秦阙的脾性,只好先行礼垂首,轻唤了声:“殿下这是……”
秦阙眸中闪过一丝痛意,阖眸复睁开,见祝蘅枝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中怒意更甚,语调也比方才冷:“孤不喜欢一句重复两次。”
他之前看上祝蘅枝不过是因为觉得她和自己之前接触的其他女娘不同,不是优柔寡断的,心中有自己的决断,又足够聪明,加上自己的确需要一位在内宫的盟友,才想着与她合作,后来出了除夕宫宴被人算计的事情,陈听澜又劝告自己,有个“贤内助”是好事,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参与。
陈听澜当时劝他的时候说,“殿下与楚国的战争才打了胜仗,陛下赏无可赏,正是风口浪尖的位置,让陛下忌惮的时候,如若这个时候和杨首辅的孙女成婚,只会让陛下疑窦丛生,不免要多试探你,倒不如就这么顺了陛下的意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后面仔细筹谋了下,觉得陈听澜说的不错,于是就这么娶了祝蘅枝。
虽然不久前自己因为她因为所谓的妆容犹犹豫豫一时动怒,但后来一想,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加上这段时间忙着其他的事情,公务忙完每日都是深夜了,于是一直歇在书房,没有回过祝蘅枝跟前。
今晨看着院中的迎春花露了花苞,想起她之前和自己提过的开春后在东宫办赏花宴的事情,遂来了她跟前,看看她准备的如何,还有没有需要请的人没有请到,但一进门就看见了她穿着的岱赭色衫裙。
时春看着秦阙脸色不对,早早地将殿内侍奉的宫女都领了出去,又为两人关上了门。
祝蘅枝立在一边,没有抬头,回答他:“是前些日子宫里送来的料子,妾瞧着这个颜色不错,便让尚宫局的人制成了衣裳。”
她现在不清楚缘由,只好先如实回答。
秦阙看了她一会儿,拳头紧紧攥着,冷着声音:“这身衣裳之后毁了吧,以后也不要穿这个颜色的衣裳了。”
祝蘅枝素日里穿的大都是蓝绿色系的衣裳,鲜少穿这种颜色,这次也是为了赏花宴才精心准备的衣裳,距离拟定的日子本就不远了,如果重新制衣肯定是来不及的,更何况她素来不喜欢应付人多的场合,若不是为了秦阙,她也不会费心谋划这赏花宴。
加上秦阙的性子从来都是风一阵雨一阵没个定数,她夜夜等他,夜夜等不到,倒不是说自己有多想见他,不过是不想让他因为某天突然回来,而自己熄灯入眠动怒罢了,眼下说不让自己穿这个颜色的衣裳,也没有个理由,一时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只是抬起眼,看着秦阙,问了句:“为什么?”
这算是她嫁到东宫后第一次和秦阙顶嘴。
“孤不喜欢。”
“又不是穿给你看的。”
她这句话刚说完便觉着喉咙间一紧——是秦阙到了她跟前,伸手卡住了她的脖颈。
疼痛和委屈叠加起来,让她的眸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她就直直地看着秦阙。
秦阙突然冷笑了声:“以你现在的身份,孤奉劝你最好不要惹事,也不要挑战孤的耐心和底线,你虽然是陛下赐给我的,我明面上动不了你,但孤不介意让你在东宫做个活死人。”
秦阙最后这句,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现在的确没有和秦阙作对的本事,毕竟东宫现在是他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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