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
乌云随手从墙边的架子上抽出来一本书,递给阿醉。
阿醉接过去,低头看。
是一本漫画,《美少女战士》。
“厉害吧?”
乌云问她,语气欢快又充满期待。
像是等待夸奖时晃荡着毛茸茸的尾巴。
一家被漫画书填满的尘封的书店,他盘下来了。
“很厉害。”阿醉很快回答。
乌云满足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拎出来两个小椅子,擦了擦。
然后,和阿醉一起,在拥挤的店里看漫画。
可能是这个书店确实开了些年头,里面几乎包含了他们知道的所有漫画作品,连他们不知道的冷门作都有许多。
阿醉看得很过瘾。
因为一直租房住的缘故,她不能买很多书。
多数时候,即使是忍不住买了,也会在下一次搬家前把书都送人。
不然太重了,也无处安放。
漫画这种东西,一看就容易入迷。
她在纸页间,轻易就进入了别的世界。
等她从沉浸中分出神来,才发现灯好像变得格外亮,因为此刻,外面的天已经慢慢暗了下去。
阿醉转头,往乌云的方向看,想问他要不要现在回去。
他睡着了。
他睡着了。
坐在小椅子上,漫画书安放在膝盖上,双手互相牵着,规规矩矩地放在书上,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看起来可爱,又有点可怜。
/
她站起来轻轻走动,来到乌云身边。
在俯身打算叫醒他的时候,他自己先醒了。
乌云睁开眼,先瞧见了阿醉向他伸手的手。
他下意识也伸出手,牵住。
然后,才仰头看清阿醉的脸。
“抱歉。”
他猛地松开手,阿醉也直起身子,问他:
“天黑了,回去吗?”
“好啊。”
乌云起身,让她先往外走,自己跟在后面。
那只手突然感觉有些无处安放。
他将它垂在身侧,又背到身后。
等到阿醉出了门,他停在门口,按灭了店里的灯。
灯灭了,他悄悄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回家的路上,乌云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喋喋不休。
阿醉觉得,他可能是因为在店里补了觉,所以现在精力充沛,足够说上一路。
他告诉阿醉,这家店他盘下来有些日子了。
在陈空今年生日之前,也就是他和思予结婚之前。
思予经营了一家宠物店。
一年多前,陈空原本计划要开一家花店。
最好能开在思予的宠物店旁边。
但当时两旁的店看上去都生意兴隆,他的设想只能落空。
直到现在,思予的宠物店所在的那条街都非常繁盛。
乌云不知道陈空是不是已经放弃了这个计划,但他在和那条街隔了些距离的地方,发现了这家漫画店。
听原来的店主介绍说,这边原本有一所学校。
学校还不算小,包含了小学和初中部。
早几年因为规划的原因,学校迁离了这个旧址,这家店自然就缺了客源。
原本,还会有一些学生会继续过来。
但随着他们继续升学,就没有了可以分给漫画的间隙。
这家店也变得更加难以支撑。
于是,乌云接手了这家店。
他打算把这家店再装修一下,然后连同店里所有的漫画书,都送给陈空,当生日礼物,也是新婚礼物。
阿醉转头看下乌云,他甚至向她说起了自己的装修规划。
墙面要做成什么颜色,书架要如何定制……
一听就知道,他颇费了些功夫,想了很久。
“怎么了?”
乌云说着说着,突然察觉阿醉一直盯着他看。
“没什么。”
阿醉想了想,含糊回答。
“哦。”
乌云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问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装修风格不太行?”
“不是。”
阿醉欲言又止,但还是说出口:
“我不知道收到这份礼物的陈空会怎么想。
但我知道,这个礼物对你来说很重要。
给新婚的陈空送出一份足够的礼物,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
话说到这儿,乌云都不自觉地想点头,又不太想直接承认。
但紧接着,阿醉又说了些别的。
她声音很轻,软绵绵甜滋滋,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她说:“因为你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陈空需要你,不如说是你需要他。”
第37章 .8就等到明天见
“怎么说?”
乌云毫不在意似的,让阿醉展开讲讲。
他主动到像是阿醉刚才的话说得完全不对。
“确定要我讲吗?”
阿醉问了一句,乌云顿了一下。
他没再说话,两个人在街上慢吞吞地走。
小区离这边不算太远,原本他们就是吃完饭溜达出来的。
现在也依然是走回去,稍后会路过思予的宠物店,等再走一段就会先到达思予和陈空现在住的小区。
他俩结婚之后,陈空就搬到了思予那儿。
两个小区步行大概需要十多分钟,乌云常过去蹭饭。
一路上,乌云长久地望了望思予的宠物店和她与陈空的家。
等到了家,热完菜吃了饭,按照原计划乌云应该从今晚就应该开始肝稿。
结果,坐在电脑前,他越画越不得劲,最后双目圆睁,睁到半夜。
乌云认命地抓起手机,给阿醉发了条消息。
他问:“睡了吗?”
干创作这行,作息就是很难规律。
即使阿醉今天没干活,在房间里躺着也仍然是习惯性熬夜。
所以,她第一时间看到了乌云的询问,言简意赅地回了句:
“没。”
乌云的下一条消息也来得很快,他说:
“那聊聊?”
阿醉出了房门,发现乌云就停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那儿等她。
等见她来了,他对阿醉说:
“可能你说得对。”
多数时候,乌云都是阳光充足到随时可能溢出的样子。
难得的,此刻有了几分脆弱。
阿醉看着他,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不道德。
因为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分了出部分念头在想:
阳光帅哥确实是很好。
但乌云这种白且清瘦的长相,就是脆弱系才更搭。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更不对劲了。
这和漫画里就只想弄哭的反派有什么区别嘛。
不过,如果从自己的创作偏好出发,那美人确实就是应该哭哭。
阿醉胡思乱想了一下,耳边继续传来乌云的声音。
他说:“你展开讲讲?”
柔和的灯光里,阿醉和乌云直接在楼梯上坐着。
深夜总是额外安静,所以阿醉想说的所有细微处,乌云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从陈空带你离开原本的那个家开始,你就格外依赖他。
虽然在生活上,可能是你去照顾他居多;
但是在精神上,他大概是有某些别的支撑,比如他喜欢的人,就是现在的妻子。
而支撑你的,应该就是他。”
虽然阿醉用了很多“可能”“大概”“应该”这类的词,让她的话像极了是某种未曾确定的揣测。
但乌云清晰地知道,她说得是对的。
于是,他什么也没评价,只是接着问:
“还有呢?”
“现在可能是你比较脆弱的时刻。
唯一的支撑和家人在不久前组成了新的家庭,但你大概率是不相信自己会拥有一个新的家庭的。
你是被困在原本的那个家里,唯一走不出来的人。”
/
次日,阿醉在饭桌上见到乌云的时候,还是有点恍惚。
按照他俩现在的关系,昨晚自己的那一番剖析好像是有些交浅言深。
只能说,挺奇妙的。
因为从小生长环境的原因,阿醉确实是很会察言观色揣度人心。
但多数时候,她即使看出了什么,也绝不多说。
毕竟这年头,每个人都多少有些问题。
有时候,想深谈对方的问题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何况,她现在和乌云还不是特别特别熟呢。
但奇怪的事情也就在这儿。
她昨晚就是那样直截了当地开口了,把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都对着乌云说完。
对,想说。
她本身就有这个欲望,也想了想要不要闭嘴忍着。
可是忍不住。
明明知道他俩还不是特别熟呢。
却莫名其妙有一种笃定,乌云不会因为她说了这些就觉得冒犯。
嗨呀,结果说完等自己回了房间。
往床上一躺,她就开始想:
我哪来的这种笃定呢?
是太相信自己,还是太相信乌云啊?
可是自己凭什么相信他呀,明明不熟。
阿醉翻来覆去没睡好,一睁眼,脑子里又想起昨晚乌云听完她的话的样子。
他没说什么,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站起了身。
她下意识拽了他一下,拉住了乌云的衣角。
乌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说:“阿醉老师,晚安。”
“早。”
乌云见阿醉下了楼,叫她过来吃饭。
两个人坐下用餐,阿醉观察了一下对面的人。
看起来好像还是和平常一下。
好像昨晚的对话,就是一颗沉入了水中的石子。
完全看不出什么痕迹。
阿醉正这样想,就听见乌云问:
“昨晚那些话,我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乌女士说的?”
她没直接回答,说:“你猜。”
那应该就是乌女士。
乌云放下碗筷,继续和阿醉说话,像是小声抱怨:
“乌女士怎么对着你,把我的底裤都扒了呀。”
他刚说完,自己又打补丁解释:
“一种修辞手法。”
“嗯,一种修辞,我明白。”
阿醉回复完,夸张地假装往乌云好好穿着裤子的下半身扫了一眼。
乌云缩回腿,就听见了阿醉的笑声。
她的心情轻快了许多。
果然,乌云就是不会觉得她是冒犯。
而且,现在反而更加坦诚地告诉她说:
“我觉得你昨晚说得是对的,谢谢阿醉老师对我话疗。”
“不用谢不用谢。”
“要谢的要谢的。”
“那你说怎么谢?”
乌云回答:“等我想想。”
他说着话,又伸开了缩回的腿。
刚好撞在了桌下阿醉的膝盖上。
他又赶紧收回腿,抬眼看了下阿醉。
他说:“等我好了再谢谢你。”
“好呀。”
阿醉答应了,一抬头和乌云四目相对。
他耳朵红了,见阿醉看他,唰得站起来说:
“我去盛粥。”
可是啊,可是,碗里还剩半碗呢。
乌云欲盖弥彰地舀了半勺粥,停在厨房里给乌女士发消息。
他问:“我的妈啊,你怎么什么事都跟阿醉说啊。
还说我啥了?”
“没聊你。”
乌女士在忙,回复了几个字,言简意赅。
乌云找到新的话头,终于离开了厨房去找阿醉。
“真的是乌女士说的?”
他又问,这一次,阿醉说:
“也不算是。”
“我和乌女士干嘛要聊男人。
乌女士是跟我说自己的事情,她的儿子当然也是她经历的其中一个部分。”
乌云点头,点头间又觉得心里有个角落变得很沉。
“阿醉老师和乌女士好像。”他感慨了一句。
阿醉问:“哪里像?”
这次,他也说:
“你猜。”
/
“你什么时候回来?”
乌云在爬山途中,收到了阿醉发来的消息。
“可能再过一阵子。”
他停下来,在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歇脚,低头打字。
“那我把钥匙放在思予那儿?”
阿醉这样说,乌云忙问:
“你要出门?”
然后,又直接退出聊天界面,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对。”
他先是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又听见阿醉叫他的名字。
“乌云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攒钱吗?我要去留学。
我没有好好学过画画……”
因为家里不想花这笔钱,她是家里多余的那个女儿。
晚来的儿子,加上爸妈,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她幼时的记忆里,自己就像是一个随处可丢的包袱,辗转在不同的亲戚家。
好方便爸妈假装并未生过孩子,以躲避二胎的罚款。
这样的辗转真的好长,长到她从懵懵懂懂,到完全习得了该如何在别人的家里暂居。
要乖巧,要懂事,要勤快,要懂得看眼色……
爸妈没能怀上儿子前,她不能回家;爸妈生下儿子后,她还是不能回家。
等她被叫回去的时候,弟弟已经一岁多了。
她难得被允许回去过了个年,然后,家里被要求补了罚款。
从那时起,她可以回家了。
但会被责怪,怎么没藏好,让家里少了一大笔钱。
她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这次等待的是自己,等自己长大,能去赚钱,能攒起钱。
高中毕业,她就没有再回过家。
画画是自学的。
大学时,她第一次分出时间,给了无法赚钱的事情,有了不为赚钱的爱好。
好像就是在摸索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之后,花了时间,有了进展,才完整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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