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宜微微皱眉,有些疑惑:“昨儿我已遣了丫鬟来过一趟了......”她话音一顿,想起半秋回来所说的话,不准备包庇:“我记得昨儿丫鬟同我说,大表哥当时在忙,林水姑娘说让她先不回去,之后会同大表哥说,没想到......”
眼瞧着对面的男子眉眼冷了几分,顾清宜适时住口,他薄唇轻启,带着些讽意:“林水姑娘?”
“我倒是不知,我院里伺候人的丫鬟,何时是官家主子了?”
“... ...”顾清宜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愣住了。
片刻,裴霁回那漆黑幽深的眼眸直直地看向顾清宜:“你父亲顾阑顾大人平叛有功,是当之无愧的大宣功臣,你贵为安州刺史独女,本该比旁人傲气些,怎么在府上后院被熬了骨气?”
她身份尊贵,竟能自降身份到称呼一个下人为姑娘,当初被他撞见身边的丫鬟说了闲话,竟也谨小慎微的让丫鬟去学规矩。
顾清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问得怔愣,良久,她抿唇浅笑,眼底却笑意缺缺:
“大表哥贵为府中嫡长子,自来就是天潢贵胄,府上没有人不尊敬的,然我无爷娘在侧,也只是云散水流去。我是女子,不能依靠建功立业获得别人的另眼相待,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大表哥自来不知,我却没少见过。”
在安州她是风光纵马的娇宠独女,但在上京,她不过是外来的无依无靠的姑娘,步步谨慎,即便想惩处欺辱自己的下人,也要借旁人的手。
裴霁回被她说得微怔:“......抱歉。”
他放缓了嗓音。
以为自己听错了,顾清宜轻愕抬眼,撞进他漆如点墨的神色中,好似崖皑风雪初霁,从未见过他这温和的模样,一时让顾清宜没反应过来。
“然裴某却不认同表妹所说的云散水流去,既然自身做不到杳然天地空,身处千重云水的浮世,若是消极随心,便是谁人都可欺之辱之,既然无法摆脱世俗的云水,自该溯江而上,稳住脚跟。”
顾清宜心下微微一震,接着听他道:“表妹前几日处置了身边的嬷嬷,这种粘蝉递粘竿,让人自投罗网的做法,就很好。”
“......”到底府上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裴霁回的眼睛。
不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教她,还是在夸她?
不等顾清宜多想,屋外响起幸桥的声音:“你来作甚?”
“我替文酒姑娘问问,渚白居的物件都清点完毕了,表姑娘现在可有空闲了,若是没有,文酒她自己去装点也是可以的。”
顾清宜扬声道:“自然有空,劳烦稍等。”
说完,她看向对面的裴霁回:“大表哥,那我......”
这本就是姨母让她学的活计,焉能躲懒。
“去罢。”
顾清宜起身,夏日的软烟罗格外的垂顺飘逸。
这起身的动作带着窗柩吹进来的微风,将衣袂都带出翩翩的弧度,杂着清泉暖香的气味好像拂过裴霁回的鼻尖,让他难得有些细微的走神。
顾清宜提裙走了几步,想着还是转身看向男子:“今日多谢大表哥的指点......也多谢大表哥昨日的荔枝。”
裴霁回回神,冷然的眸光看向书房中站着的女子,气若幽月,嗓音微哑带了几分软意,他像是想起什么,眼底有些打趣:“原来是荔枝,我还说表妹今日嗓音怎么哑了。”
顾清宜一窘,红着脸行了个礼,都不等他再说话,匆匆提裙走了,有些被逗得不好意思的样子,向来清冷出尘的少女染上情绪波动的羞意,最是惹眼。
裴霁回眼底闪过几丝笑意,不等这笑意在深潭中漾开,他自己先散了个干净,心下轻嗤,倒是温和得不像他了。
将凉的茶水到了,他毫不留恋起身,不过为了顾阑之事,为了揪出背后之手,他才对顾清宜有几分宽容罢了。
第30章 赠玉佩
赤日当空, 炎威如炽。
从上京前往岩山行宫的路途遥远,顾清宜几位姑娘总算各自分了辆马车出行,方便丫鬟伺候和歇息。
半夏跪坐在马车中的软垫上, 手上不停歇的为顾清宜烹热茶, 热气咕嘟咕嘟直冒,将她靠近小炉的脸也蒸出了热汗。
顾清宜卷起紫竹交织团花青缎锦的小帘, 让不大凉爽的风吹进来, 还是吹不散这马车里的热。
“之后还是不要烧水了, 热腾腾的将人也腾热了。”
半夏为难抬眼:“姑娘这药茶当真断不得, 要不然,等姑娘稍会儿跟四姑娘下车歇息的时候, 奴婢在车上给姑娘泡好, 这样姑娘也不用烤到这炭火了。”
顾清宜轻叹:“罢了罢了, 就这样吧, 等会儿寻到个阴凉处休整, 你们也跟着一起下去, 呆在这马车里实在有些闷。”
若是以往她都没这燥热, 其实要有多热也说不上, 总归是她的心里起伏不静。
马车缓缓停下, 外面响起驾车小厮的提醒:“表姑娘, 前面的马车停了, 郡王妃也下令让咱们在这休整。”
“知晓了。”
她又问:“不知前面是哪家?”
一听休息, 小厮也来了精神, 喜笑颜开道:“好像是上柱国将军府呢!”
马车内没再传来声音,小厮没有察觉, 跟着前面一辆马车转了弯出了官道,绕到一边的古柳青草地上停下。
等顾清宜几人下了马车, 小厮就卸了马鞍,将马儿拉去不远处的小河边饮水。
她身后跟着的是一身淡粉衣裙的裴汝,而后是裴温,前面是一身淡蓝纱裙,模样娴静的裴汐。
几位姑娘走到一边时,最前面的李娥已经与长公主执手寒暄了。
上京夏日酷热,随行的队伍也分外庞大,为了方便议事,圣人基本将朝堂官员也搬了过去,因此带着的女眷人数也多,大官之家,连庶出也有跟着随行的。
“清宜表妹。”
少年的嗓音清朗,许知谨耳后带着些微红,向两人走来。
顾清宜侧头,瞧见走上前的许知谨,但许知谨身后还跟着王家姑娘王妙语和王妙云。
看见他身后的姑娘,原本要识趣走开的裴汐心思一动,留在了原地,轻笑:“二表哥可真是,眼里只有清宜表妹了,怎么?我都站在这呢。”
许知谨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后,唤道:“四表妹,五表妹......六表妹。”
顾清宜瞧见被裴汐逗得耳朵也红起来的许知谨,也跟着抿唇轻笑起来。
“咱们已经出了上京城三十里,还有好长一段路程,我想着表妹是不是疲乏了?方才我母亲送了些冰镇的酒酿荔枝,就带来给几位表妹尝尝。”
“哦?是我们都有?还是只有清宜表妹有?”裴汐笑着问道。
“都有都有。”
嗓子还有些不舒服的异样感,顾清宜眼见跟在许知谨身后的寄白已经将食盒里冒着冷气的荔枝都端了上来,心里微叹。
众人围坐在草地上,草地有矮矮的野花点缀,周围垂柳遮阴,青青草,翠莺啼,让人几乎散了暑日燥热。
许知谨张望一圈,问道:“两位表哥今日衙署还要上值,明儿才赶来,但怎么不见三表哥?”
他与裴霄言同在国子监上学,昨日国子监就已休沐放假了,没瞧见裴霄言倒是奇怪。
裴汐道:“三哥哥今日尚在温书呢,正好母亲就让他明日与两位哥哥一道骑马过来了,咱们虽行囊先前就送去岩山,但多是女眷和丫鬟,许是最后他们还赶得上我们呢。”
说话间,裴温和裴汝已经接过下人递来的青瓷碗,王妙语身侧的王妙云看着两人迫不及待的模样,心里闪过几丝鄙夷。
春和长公主是圣人的嫡姐,将军府上做点心的师傅都是宫里出来的,这冰酿荔枝方才从冰鉴中拿出来,部分冰块尚未散尽,与晶莹剔透的荔枝一起,泛着丝丝凉意和清甜的味道。
裴温有心与许知谨拉近距离,她尝了一口夸赞道:“都说那将军府做点心的师傅是从庆吴州召入宫中的名厨,后跟着长公主来了将军府,没想到当真比外面那庐南楼的还好吃许多。”
许知谨轻笑,不等他说话,王妙云率先嗤笑一声:
“呵,这庐南楼也是然州名厨呢,听闻庐南楼向来价高难求,也不知你到底尝没尝过庐南楼的冰酿荔枝,你这样相比,真是让人觉得世家夫人甚至后妃娘娘们喜爱的庐南楼点心不如将军府的小厨做的喽?也不知长公主听见了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
被王妙云一连串的轻蔑语气嘲讽,让裴温不自觉捏紧了手上青瓷碗。
裴汐正好在中间,将两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哎呦,让我尝尝。”
她姿态优雅的轻抿一口,轻笑道:“这将军府的冰酿偏甜一些,庐南楼的冰酿酒味儿重一些,其实都是各有各的口味,就看偏向哪口了。”
王妙语拉了拉身侧的王妙云,裴汐都出来做和事佬了,可别在外人面前失了王家姑娘的教养。
王妙云撇撇嘴:“汐姐姐身份尊贵,自然是尝多了给的中肯评价,倒是不像有的人,活像没见过冰酿荔枝一般,身份尊贵的人还没用呢,迫不及待就吃起来了。”
顾清宜捏着绢帕的手一顿,眨眼间身侧端着碗食用的裴温和裴汐都停住了。
许知谨皱皱眉:“妙云表妹,慎言。”
裴汝敛下眉眼间的冷意,是,她是没尝过。前几日圣人按例拨了一篮鲜荔枝给郡王府,即便是嫡出都只能一院分一两盘,哪能轮得到他们这些庶出?
看裴汝裴温难堪一般的扣着碗壁,顾清宜嘴唇微动,裴汐的声音率先出来:
“我大宣自来重视嫡长,嫡庶有规,我这两位妹妹向来恪守礼节,从不逾矩,甚少吃到当属正常,不比妙云表妹,即便庶出也能得到如此疼爱。”
这话,在座的也就只有裴汐敢说了。
上京靠北,鲜荔难得,高品级的官员也只分了一点,王家一个庶女张口闭口都是瞧不起旁人没食过鲜荔。生怕别人不知道王太后握权,王家外戚干政,内院嫡庶不明没规矩一样。
王妙语这时赶忙出声:“是是是,汐表姐说的是,表姐也切莫放在心上,我这妹妹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不然别人以为我们王家没规矩呢。”
王妙云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
她王家是什么身份,官拜尚书令,太后娘娘手上握着部分兵权,郡王府要是没有裴大公子得圣心,不知道在哪吹凉风呢!
许知谨不自在的捏着手上的折扇,姑娘家开始斗嘴,他才意识到,就他一位男子,在这属实有些不合适了。
他抬眼,见斜对面的顾清宜微微垂着眸,不知在思索什么,青色的衣裳与身后古柳的褐黑色相对,突得气质恬淡出尘。
他眉梢一动:“清宜表妹,可要尝尝?”
顾清宜抬眼,嗓子的不适让她想拒绝,一侧的裴汐道:“二表哥不知道,前几日表妹就吃荔枝上火了,嗓子都哑了,如今才恢复一点呢,可轻易吃不得了。”
顾清宜点点头道:“多谢二表哥,我确实是嗓子不舒服,就先不用了。”
“那咱们二人过去溪边那小道上走走吧,正好我也不用了。”许知谨忙出声道。
顾清宜侧目看过去,溪边草长莺飞,古树遮阴,溪水潺潺确是不可多得的郊外美景:“也好。”
裴温抬眼,就见两人站着走在了一处,少年青葱的身影和少女纤薄的背影分外相称,喉头涌上了些酸涩,却不知剩下的几人心思也是百转千回。
对面的王妙云伸手拐了一下王妙语,王妙语忙提裙想起身,身侧的裴汐却眼疾手快的拉住她。
王妙语:“......”
“诶,人家有婚约的少男少女一月都快见不上一面,这样去溪边走走也好,咱们姐妹几个呀,就甭掺和了。”
说话间,王家姐妹面色都不大好看起来,裴汐心底笑得舒心:“咱们姊妹几人好久不见了,马车还要休整一个时辰呢,明风,去将我马车里的叶子牌拿来,这次,我倒要把上次输的簪子钱赢回来。”
明风机灵应声:“诶!几位姑娘稍等片刻!”
王妙语抿唇,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名正言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
水声潺潺,顺着源头望去,青绿的溪岸高低错落,直直深入远处的叠翠山峦中。
许知谨伸手折了支粉白野花,眼神带着些小心翼翼:“清宜表妹,可否能为你簪花?”
顾清宜脚步一顿,眼神放在他手上的花枝上,眼瞧着那手还微微一颤,像是颇为紧张的模样,“自然可以,有劳许二表哥了。”
她展颜一笑。
许知谨喉头一动,呆愣了一瞬,亲近般的走近一步接近她。
少女的沁香微甜宁静,与之相反的是他胸腔里咚咚直跳的心,许知谨的手微微碰上她的秀发,将那粉白的小花簪在她的发间。
原本只簪了两根青簪素淡的模样,如今却多了些鲜花的点缀,吹过的清风也变得袅娜了起来。
“......先前始终没有机会与表妹说,母亲的意思是我如今尚及冠,先忙于科考,但是我保证,”他面色严肃认真:“等我及冠,我定求着母亲,着人上门议亲,表妹多等我一些时日可好?”
顾清宜看向他,反而安慰道:“你我婚约自小时就已定下,自是不急。秋闱临近,来年春二月又是春闱,长公主说的是对的,咱们婚事暂且不急,待君蟾宫折桂,再议也不迟。”
许知谨悬着的心放了些下来,欣喜涌上心头之际,眼底却有细微的失落。
女子向来不是在意婚事吗,清宜表妹却如此善解人意,不见对婚事的丝毫着急之色,反而让他有细微的失落。
尽力将着感觉排开,许知谨眸光微微下垂:“咱们幼时定下的信物是父母所换,不如......”
说话间,他将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这是去岁我母亲托宫中老匠人所赠的生辰的贺礼,今日我便以此为信,同清宜表妹交换玉佩做信物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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