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大步走过去把王琇莹拽过来,把她按到藤椅上,往她手里塞了个梅花小饼,就对荔水遥道:“这是你大姐的大闺女,叫王琇莹,你还记得吗?”
王琇莹低着头,手里抓着饼却不敢吃,小身子颤巍巍的发抖。
“我记得。”荔水遥笑道:“一张桌子吃过好几顿饭呢,阿家,琇莹甥女可是病了吗?”
刘氏在王琇莹背上拍了一巴掌,凶道:“到你舅父家了,这是你舅母,还怕什么,别做这鹌鹑样儿,我看不惯,挺胸抬头,大大方方的,吃饭。”
王琇莹不敢哭出声,抖着手往嘴里塞饼。
荔水遥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便不作声。
刘氏给荔水遥夹了一筷子清炒鸡蛋丝,就接着道:“亏得我和你阿翁回去了一趟,不然,这丫头就被她那畜生耶给糟蹋了。”
“啊?”荔水遥顿惊。
刘氏连忙道:“不是那个糟蹋,是她阿耶,自觉读了几本书在肚子里,又觉着大郎有权势,他原先就想让大郎给他弄个官做做,大郎知他是个什么东西,自是严词拒绝了,这回你们成亲,他赖在咱家不走让我撵了几次才撵回去,谁知道他回到老家还不死心,就把主意打到琇莹身上了。”
刘氏看着王琇莹,给她夹了一个酱香鸡腿,气道:“咱们老家那的县令,有个傻儿子,我和你阿翁回去的时候,他都把琇莹的八字给人家了,他竟想把琇莹嫁给傻子换他自己在县衙做小吏,我冲进去逮着那县令问,人家说,是王芰荷那个龟孙子上赶着和他结亲的,他还战战兢兢的不大愿意,我一听气个倒仰,回去就拿着洗衣棍把他打了一顿,许是把他打急眼了,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的?”荔水遥连忙问。
刘氏气道:“当着我的面,他说蕙兰长得跟扫帚疙瘩似的,没有女人样儿,骂蕙兰是蠢陋村妇,无知,炫耀自己识字满肚子文章,还说自己是一朵奇葩插在牛粪上,蕙兰把他一个美男子糟蹋了。”
“啊?!”荔水遥使劲想了一下,怎么也想不起王芰荷长什么样子了,美男子?
“他说,我们家本该补偿他,既然大郎不愿意提携他,他拿自己闺女换前程,谁也管不着,气的我照着他那脸又打了一顿,我就把琇莹带回咱家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琇莹一生都毁了吧。”刘氏叹气,夹起一块红烧肉吃起来。
蒙玉珠跟着生气,道:“大姐怎么说?”
“快别提她。”刘氏放下筷子,唉声叹气。
“别哭了,就把这里当自己家。”荔水遥问兰苕要来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王琇莹,“有你舅父在,你耶娘也不敢胡乱把你配人。”
蒙玉珠见她不敢接,她站起来接了,拿着给王琇莹擦脸,柔声安抚道:“我的院子大,我把东厢房分给你住,往后我带着你,要我说,离了你那对耶娘才是你的福气到了。”
这时,九畹用一个提梁小食盒把保胎药提了过来,荔水遥分三次喝了,约莫一刻钟就有了效验,也或许是吃了山枇杷开胃的缘故,一顿午食吃下了两块小米饼。
刘氏见她犯起困来,忙让她回去歇着,自己带着王琇莹下去安顿,荔水遥趁势也把内宅中馈之事交了出去。
回去就躺下了,这一睡就到了晚间,月上柳梢头,花影映窗。
兰苕见荔水遥醒了,自己走来厅上坐着,就把一盘剥好的枇杷拿来放在她手边,盘子边缘还放了一个柳叶银叉子。
“娘子这一觉睡的可安稳?”
荔水遥满足的喟叹,灵台清明澄澈,满身轻盈,“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了,醒来天就黑了。你们用过晚食没有?”
“用过了。娘子晚食想吃什么?”
荔水遥把脑袋一摇,捏着银叉子戳起一个枇杷就吃起来。
枇杷是兰苕剥的,剥的时候也尝了一个,险些把她酸倒了,却见荔水遥像吃甜果子一样吃着酸枇杷,禁不住就问,“娘子,你吃着真就不觉得酸?”
“是酸的,但是好吃啊。”
兰苕登时笑了。
这时,蒙炎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张口就问,“今日如何,吐过几回,药喝了吗?”
荔水遥不答,等他在她旁边坐下了,举起银叉子就把枇杷送他嘴边,笑盈盈道:“这是阿家从老家山里带回来的甜枇杷,你尝尝?”
兰苕阻拦不及,眼见蒙炎一口吞了一个,她忙忙的掩面退下去了。
荔水遥见他这般重山似的人物也酸的打哆嗦,顿时笑的花枝乱颤。
蒙炎反应过来,顾不得满嘴的酸涩,立时将她抱到膝上紧紧搂着,吻着她颈窝也笑了。
第048章 打秋风
小萧氏恼恨荔水遥既忤逆不孝又无用, 夜里辗转难眠,深觉呕得慌又亏得慌,就生出一个主意来, 又顾忌着不敢下手,恰逢二儿媳王氏哭闹威胁着要钱, 逼的她没法子, 她心一狠就下了决心, 把王氏叫到跟前就道:“咱们家是个什么光景,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两千两我实在凑不出来,不若你往你四妹妹那里走一趟, 弄得来弄不来,弄多少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往老大媳妇娘家送礼就有,给二儿子还债就没有?!
王氏鼓着一口气正要闹, 忽听让她去镇国公府,她连忙把即将脱口的话咽回去了, 登时就赔笑道:“我听闻, 四妹妹本事大,已是攥住了那府中库房的总钥匙?”
小萧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我身边出内鬼了, 谁是你的耳报神?”
王氏赔笑不答, 草草一礼就走了。
回到自己房中,坐到梳妆台前就使唤侍女给她拆散发髻,重新梳一个适宜出门走亲戚的发式。
荔云鹤拿着一卷书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就急忙问道:“阿娘怎么说, 到底凑出来没有?。”
王氏斜睨他一眼,一边戴耳坠子一边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你阿娘有一屋子的珠宝首饰,随便拿出一小匣子来就能帮你抵了,可谁让你是个窝囊废,亲娘也看不起你,三不五时叫一桌席面回家,宁愿拉拢着隔壁姓棠的外甥吃也不搭理咱们,你这个娘啊,真真不知道怎么说。”
“休要多嘴多舌,单你这一段话,七出之条就中了几条,你自己忖度。”
王氏冷笑,“你拿着本破书跟我装什么,在自己卧房里都不让我说,想憋死我不成,若非看中你还算对我和宝儿一心一意,早不和你过了。一大家子,各怀鬼胎,我若不想着法儿从她手里抠点东西出来,待得你们家这个空壳子破裂之时,咱们小家拿什么过活。”
荔云鹤面上一窘,就道:“四妹妹才嫁了镇国公,再如何也能撑好些年。”
王氏对镜描眉,笑道:“所以啊,我听你娘的话这就去探探路,四妹妹心软,又好哄,我再带上宝儿,让宝儿缠磨一番,想必能成。”
荔云鹤也笑起来,把书本扔在一边绣墩上,袖拢着手道:“每逢三大节,圣上都会往镇国公府赏赐东西,金银珠宝,御制珍玩,数之不尽,用之不竭,还是四妹妹好福气好运道。”
王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无嫉妒的道:“你阿娘有千百个不是,却有一个好处,给你生了两个美貌无双的妹妹。”
荔云鹤立时就撂下了脸。
王氏撇嘴,却也不敢再多言。
·
临近午时,镇国公府的侧门抽去门槛,迎了一辆翠幄流苏车进去。
服媚在前引路,道:“您来的正是时候,娘子今日从库房里翻出了两大箱子的御赐衣料,挑拣着要为上门的穷亲戚做衣裳呢。”
王氏心里欢喜,嘴上道:“蒙氏有穷亲戚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阿娘,我要下来自己走。”
王氏回身就对侍女道:“放他下来吧,这是到他亲姑母家了,不必那般拘着。”
荔金宝一下地,撒着欢在长廊上奔跑。
约莫一刻钟,服媚就把王氏母子领到了垂钓台。
垂钓台卸去了隔扇,面朝莲湖,南北通风,东面连着风荷水榭,西面连着回廊,彼时,在台中摆着一张三面屏紫檀榻床,荔水遥正坐在上头,铺了满床的衣料子,缕金妆花、云锦彩绸、纱罗锦缎,匹匹流光溢彩,华贵无比,市面上的衣料顿时就被衬的黯然无光。
王氏忍着没低头看自己的裙子,举步上前,扬声笑道:“四妹妹,忙着呢?”
九畹搬来一个矮矮的绣墩放在榻床边上,笑道:“您请坐。”
王氏看着满满当当的榻床,实在也没有她能坐的地方,就顺势在绣墩上坐了,仰头望着荔水遥,又笑道:“阿家说四妹妹有身孕了,想着你这是第一胎没什经验,便让我来跟四妹妹你说道说道。”
“知道了,二嫂且先坐着,我忙着呢。”荔水遥把王琇莹叫到跟前,扯开一匹四时花卉粉蓝色烟罗披在她身上,比了比她的肤色,笑道:“这个颜色很衬你,拿来给你做一身襦裙。”
“舅母,我有、有衣裳穿,这个太华贵了。”
蒙玉珠捧着一盘荔枝从榻床后面走过来,倚着床屏就道:“你的包袱里拢共没有三身衣裳,裙子短的盖不住脚面,你哪有衣裳穿。”
荔水遥便笑着道:“库房里放衣料的箱子垒成了山,这般多的好料子,白放着就朽烂了,由春入夏也快,就着这一回翻出来,咱们一家子都做新衣裳穿,不只为了你,且别拘谨。”
说着话,又扯开一匹折枝红梅纹金缕纱往王琇莹身上披,“这匹料子可以给你做两件大袖衫。”
王氏看着那金光闪闪的纱料舔了舔嘴,故意笑出声道:“好闪亮的料子,若有余料还可以做两条披帛。”
“阿娘,我要吃荔枝!”这时荔金宝冲着蒙玉珠跑过去,上手就抢,蒙玉珠没防备被他撞了一个趔趄,手上玉盘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地下了,亏得地上铺了杏黄的地毯,白玉盘才没碎,只是一盘子的荔枝都撒了,滚的到处都是。
王氏笑道:“掉在地上的不能吃了,四妹妹,还有吗?”
蒙玉珠有些生气,蹲在地上一颗一颗的捡,“带着壳呢,掉在地毯上了,怎么就不能吃了,给你。”
说着话就塞了一颗给荔金宝。
荔金宝当即就咬破壳吃起来。
王氏脸色僵了僵,拿眼睛去看荔水遥,等她说话。
荔水遥装作没看见,选出一匹灯笼锦,“这个给你做绣鞋。”
市面上十两银子一匹的灯笼锦做绣鞋?!
王氏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这、是不是有些奢靡了?”
“二嫂说的是,我再找找。”
于是又扯开一匹通体泛着银光的布料,“二嫂你帮着掌掌眼,这一匹拿来做绣鞋的鞋面如何?”
王氏忙忙的站起来,上手去摸,“我的祖宗,这在外头叫雪缎,十两银子一尺!”
王琇莹吓的连连后退,“舅母,我有鞋穿,不用做新的。”
蒙玉珠揽住她的肩膀,笑道:“我又要拆穿你了,拢共只一双,在你脚上穿着呢,下雨天淋湿了你都没有换的,不做新的,穿我的不成,咱两个的脚可不一般大。”
荔水遥有些累了,倚在隐囊上笑道:“这是你舅父心疼你,嘱咐我为你置办衣裳鞋子,你安心便是。”
王氏再也忍耐不住了,连忙道:“四妹妹,我有话和你说。”
蒙玉珠见状,领着王琇莹往外走。
荔水遥道:“一会儿客人走了,你们两个再回来,衣裳鞋子有着落了,头面首饰也得置办。”
蒙玉珠笑着答应一声去了。
王氏赶忙道:“四妹妹,你二哥在外头被人坑了两千两银子,你手头宽裕,帮衬一把,如何?”
荔水遥懒懒道:“二哥又是怎么被坑的,你细说说?”
王氏就气呼呼的道:“他有一群狐朋狗友,你也是知道的,有个姓秋的请他去帮着鉴定一张古画,他一口咬定是真的,姓秋的就买了,结果有个书画大家就说那画是赝品,还顺势拿出了真迹,姓秋的不干了,诬赖说你二哥坑他,逼逼赖赖让你二哥赔钱给他,不赔钱就要去衙门告,你二哥那人又要面子又胆小,至今不敢出门,家里实在凑不出来,阿家就让我来求四妹妹帮衬,四妹妹,你看呢?”
荔水遥淡淡道:“想必是那个姓秋的伙同了那个所谓的书画大家坑他吧。”
王氏猛地一拍大腿,“四妹妹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可那姓秋的既然是专门做了个局坑你二哥,手里就是有你二哥的把柄的,不给钱又能怎么办,让人家告到衙门去丢脸不成,你二哥就是个没名没姓的,可镇国公有威名啊,闹大了受牵累的还不是四妹妹你。”
荔水遥嗤笑一声,“我的嫁妆是个什么成色二嫂你应该也清楚,二千两现银是没有的,只有二百两。兰苕,你去把我嫁妆里仅剩的现银拿来,都给二嫂拿回来吧。”
兰苕答应一声就作势要去拿,脚却是不动的,依旧侍立在荔水遥身畔。
王氏脸色紫涨,“四妹妹说笑了,嫁妆里没有,便是把你这榻床上的衣料子拿出去卖一卖,轻轻松松也有了。”
荔水遥拿帕子捂着脸就哭道:“这些都是有数的,都在账本上记着呢,我做不得主,让我偷吗?我做不来这样的事。”
王氏蓦的站起来,冷笑道:“方才你不是很大方吗?还要拿雪缎子给一个穷亲戚做绣鞋,帮衬你嫡亲的二哥就又做不得主了?你哄谁呢?”
“那是大将军的亲外甥女,我不过是领了大将军的命令行事罢了,倘若二嫂想让我在这镇国公府里的日子好过些,就别为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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