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水遥坐在上面榻床上,用金麒麟纹大红包被把孩子裹的严严实实,星眸冷冷,直盯着敞开迎客的前门。
没一会儿,穿着紫狐裘的棠静韫,施施然,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兀自寻了一张靠背椅坐下,“长姐万福,别来无恙?”
荔水遥没理她,看向了拖儿带女进来的墨朝耕,其面色憔悴,带着悲苦恐惧,甫一进来就举着一个木盒哭道:“夫人、夫人请看看这个,魏王让人送给我的,让我拿给夫人看,魏王还有一句话要告诉夫人,说,既是夫人的师傅,怎么画技没有夫人万分之一,想必是藏拙了。他们把云雁的耳朵切下来一只啊。”
荔水遥呼吸凝滞,蓦的瞪向棠静韫,棠静韫笑道:“我们王爷重金聘请画师画月夜图,柳师傅贪财应召却画不出来,我们王爷自然暴怒,才切下来一只耳朵罢了,这还是看在柳师傅是长姐你的启蒙师傅的份上呢。”
“这是秦云吉有意设下的陷阱吧!”
“那又如何,还不是柳师傅贪财自己跳进来的。我们王爷也是讲理的人,说的明明白白,只要能画出和长姐的那两幅画相等的画作就放人,可柳师傅不争气她画不出来,这可怨不得任何人。”
墨朝耕悲怒交加,哭道:“你胡扯,云雁是贪财,可她也有自知之明,魏王府找来的时候云雁拒绝了,我们拒绝了的,是你们府上的人把云雁强绑了去!夫人、夫人,您可要救救云雁啊。”
墨朝耕一哭,他的一双儿女也啼哭起来,小大郎被惊吓住,也跟着哇哇的哭起来。
荔水遥连忙抱起来哄,又立时呵斥,“别哭了,我会把柳师傅救出来的,请出去,请他们父子三个出去哭!”
棠静韫掩蠢娇笑,“我这小外甥哭声怪响亮的,可见是个身子康健的,我们王爷多次提及,极其想抱一抱。”
荔水遥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刘婵娟忙从后面走出来将孩子抱走。
荔水遥腾出手来,三两步上前就扇了上去。
“啪”的一声,矫揉造作的娇笑声戛然而止。
棠静韫蓦的捂住自己刺疼发麻的脸,缓了缓才重新抬起头来,极其平静的道:“搁在从前你打我一巴掌,我早跳起来抓你的脸,扯你的头发了,可我如今习以为常。”
说着话,棠静韫扯开自己的衣领,“长姐,你瞧瞧这里,一个多么漂亮的蝴蝶烫纹啊,是我们王爷爱我才拿着烧红的蝴蝶样式烙铁烙上去的,他那里还有许多旁的样式呢。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打死我,说不得还在心里骂我是伥鬼,可是长姐,我没有你幸运,一步踏错入了地狱,也无人救我,我不过是想在地狱里活的好一点罢了。”
棠静韫又摸向自己的发髻,娇笑着问,“长姐,你瞧我头上这金莲花样式的流苏步摇好看吗?我们王爷赏的。我们王爷啊,除了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暴徒,为人还是很大方的,只要让他高兴了,他什么都舍得赏我。”
荔水遥看着她雪白胸前的烫伤,升腾而起的怒火凝住了,她当然知道秦云吉是个怎样暴虐的疯子,就是因为知道,才对棠静韫恨不起来,反而可怜她。
“别用那样恶心的眼神看我!”棠静韫怒喝一声,“我落入地狱,亲娘闭门自保,亲爹当我不存在,同母同父的亲姐姐不认我,你们全都自私自利,我算是明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不与你废话,我来就是传我们王爷的话,王爷请你们夫妻入府赴宴,跟我走吧。若不从,我们王爷说了,他无孔不入,只要你们松懈一分,小世子生死难料,你们能防到几时?”
荔水遥惊惧到极致反而异常的冷静,“阿家,把小大郎抱到春晖堂去吧,我即刻让人去找大将军,我们夫妻这就闯一闯魏王府,做个了结。”
“不必你去找,我们王爷啊早早就派人去邀了,说不得这会儿大将军已是座上宾,只差你一个了,我的好姐姐。”
刘婵娟连忙拦在前面,“他们一计不成没能把小大郎偷出去,定是又想出了这第二条毒计,把你哄出府门好拿捏起来胁迫大郎,咱们不去。”
“阿家,我也是这般想。”
这时蒙炎风尘仆仆走了进来,笑道:“遥儿,我来接你,秦云吉既是要咱们夫妻俩一同到场才开戏,咱们就一块去,如何?”
荔水遥见他来了,紧蹙的黛眉舒展开,把手放到他的大手里,亦露出一点笑来,“好。”
夫妻二人一同看向刘婵娟怀里的襁褓,刘婵娟一抹眼,哽咽道:“这是为人父母的样子,我懂、我懂,放心去吧,小大郎这里有我呢,一定不错眼的抱在怀里。”
第082章 杀死蒙炎
魏王府, 练武场。
大日凌空,光芒清冷。
场地边缘处立着兵器架子,里头竖着插了十八种兵器, 反射着森然寒光。
一名头戴墨绿三角帽的伶人一手叉腰,鼓起腮帮子吹响了牛角号。
紧接着, 又有一名伶人敲了一下铜锣, 昂声道:“傩戏曲目《祭神》开始。”
顷刻间, 十八名头戴彩绘鬼面的傩人下场了,随着鼓乐声, 唱和着祭神的歌扭动身躯,仿佛群魔乱舞。
“兄长, 这一出《祭神》可是弟弟亲手排演出来的,如何?”
蒙炎观察着这十八个傩人,但见他们扭的乱七八糟, 唱的参差不齐,嘲笑道:“这些傩人魏王殿下哪里找来的, 无论是唱腔还是身段, 像是街面上随便拉来滥竽充数的。”
“哎呦,竟让兄长发现端倪了。没关系, 傩戏虽是敷衍, 但是柳师傅少了一只耳朵却是真的。来啊, 把那个真正滥竽充数的画师带上来。”
少顷,荔水遥就见两个壮妇拖拽了一个“血人”上来。
“柳师!”
蒙炎按住荔水遥的手,阻止她离席,“魏王殿下, 我们夫妻既然已经坐在你设下的‘鸿门宴’上了,这无辜的画师就放了吧, 她的夫郎和一双孩子都等着她回家。”
“兄长,不必你开口,似这等废物我也不要,那就扔到府门外去吧。”
荔水遥看着两个壮妇把柳云雁拖走,又恨又惧,红了双眼。
彼时,鼓点激昂,练武场上这出《祭神》似是演绎到了高/潮,十八名傩人纷纷从武器架子上抽取了兵器在手,一步步朝客席上逼来。
蒙炎“嘭”的一下掷出酒樽,一跃而起,冲出席位,一拳就轰向领头的傩人,傩人闪避,举刀就砍,众傩人一拥而上便将蒙炎淹没。
荔水遥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浑身发抖,三个呼吸过后,蒙炎夺取一柄长矛,大挥大舞,迫使十八傩人四散开,但仍旧将蒙炎围堵在里头。
秦云吉抚掌大笑,“兄长威武,倘若兄长能在这十八人围攻下活下来,兄长当年弃我而选秦云祥那无能蠢货的怨恨就一笔勾销。”
听得秦云吉这番话,荔水遥刹那白了脸,她蓦的明白了秦云吉真正的目的——杀死蒙炎!
就像前世他们借她之手,毒杀蒙炎一样!
不知何时秦云吉到了荔水遥身后,用十分温柔的语气道:“棠九娘子,蒙炎死后,你跟了我吧,做我的媵,魏王府中,王妃之下第一人哦。你放心,魏王妃不过是个撑门面的摆设罢了,我只宠爱你,不在乎你生育过一个孩子。”
荔水遥却只觉得有一条毒蛇爬上了她的脊背,致使她脊背冰凉,惊慌之下,跌落在地。
蒙炎正被围杀,见此情景一个分神就被从后面刺了一枪,他回身格挡,又被砍了肩膀,登时血水流出,滴落黄土。
秦云吉看在眼里,哈哈大笑,一把捞起荔水遥箍在怀中,扬声道:“兄长,在弟弟心中一直视你为军中武神,可是现在你这尊武神该回天上去了,你放心去吧,嫂嫂就由弟弟代为照顾吧,一定会把嫂嫂照顾的娇艳欲滴,欲生欲死。”
青面红毛面具下的傩人首领冷冷一笑,趁他暴怒之际,一拳砸向蒙炎的心窝,他手上戴着玄铁指虎,指虎上有尖刺,一拳下去,蒙炎就吐了血。
荔水遥眼睁睁看着,痛彻心扉,但她越发不能出声让他分神,只把唇瓣咬的滴血,疼痛与羞辱令她仿佛回到前世,顷刻间那积聚了一世的怨戾之气在她身体里复苏,
我重生一世不是为了重蹈覆辙的!
我才活出了一点滋味,享受了一点快活,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的孩子还在吃奶,倘若没了父母,他活在这世上还不知会受多少委屈。
秦云吉看着蒙炎身上每多一道血口他就开心,为逼他失去分寸,作势亲吻荔水遥的脸,就在这时荔水遥拔下金簪刺了秦云吉勒住她脖子的手臂。
秦云吉吃痛之下,猛地甩开荔水遥,阴恻恻笑道:“不曾想你这溜光水滑的小白兔子也会咬人,对了,你还是个画道天才,真是处处可口,合我心意。咱们就当着大将军的面,偷情给他瞧,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给我过来吧!”
秦云吉大笑之际,一柄长枪就飞了过来,“噌”一下扎在他抬起的脚前面。
“秦云吉,孽畜!”蒙炎赤目大喝,与此同时踹飞了傩人首领,捂着心口吐血。
可终究,荔水遥只是个弱女子,使出全身力气也不是秦云吉这般人高马大男子的对手,她悲哀的发现,她手中的利器竟只能对准自己,或许蒙炎尚有一丝生机。
“不要——”蒙炎悲鸣。
“都住手!”就在此时,练武场的院门被冲开,皇后乘坐肩舆被抬了进来。
秦云吉蓦的抿唇,伸向荔水遥的手不甘心的收了回来。
十八傩人看见皇后亲临,仿佛见了日光的鬼魅似的,纷纷摸向自己的面具,重新戴好后退避一旁。
蒙炎飞奔向荔水遥,将她护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荔水遥摸他的衣袍,一摸一手血,“你呢、你呢?”
“我也没事。”蒙炎猛地将涌上喉头的血咽了回去。
肩舆在客席前落地,皇后看着蒙炎夫妻的惨状,深吸一口气看向秦云吉,对他缓缓招手,“云吉孩儿,到阿娘跟前来,你来。”
秦云吉冷笑,摘下面具,露出狰狞可怖的脸,理直气壮走了过去,“母后怎么来了?”
皇后抬起手就是一巴掌,隐忍着怒意,淡淡道:“你闹出这番动静,是谁的主意?跪下!”
秦云吉捂着脸,不情不愿的双膝跪地,“我自己的主意,我和兄长说好的,只要他能从这十八个傩人手里活下去,我就原谅他,是兄长欠我的。既然兄长不遵游戏规则,背着我请母后出来,那我就改主意,我要他把妻子让给我。”
皇后蓦的剧烈咳嗽起来,随行女官连忙奉上锦帕,皇后摆手让她退下,怒极反笑,“云吉孩儿,阿娘没听清,你重新说。”
秦云吉腹内冷笑,道:“当初曲江宴上我也瞧中荔水遥了,是蒙炎抢先一步,他抢了我看中的女人。”
荔水遥气急,“你胡扯,你分明只是看中了我的画,皇后殿下,魏王说谎,可以查证的,魏王收藏了臣妇两幅画,他、他只是看中了臣妇的画,仅此而已。”
皇后盯着秦云吉,秦云吉便故意把狰狞的脸露出来,执拗的道:“母后,你也该补偿孩儿。”
皇后心口一窒,缓缓看向荔水遥,淡淡道:“他们兄弟之间关系不和睦,我还想着令他们重归于好呢,不曾想又出了兄弟争妻的丑事,你该死。”
荔水遥震惊,不明白怎么一场有预谋的围杀变成了“兄弟争妻”,而她在皇后口中是“该死”?
蒙炎直愣愣的看着皇后,“娘娘你……”
皇后一抬手,指着荔水遥,“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荔水遥悲愤,百口莫辩。
皇后蹙眉,又问了一遍,“吾从不听信一面之词,你可以辩解,或是自证。”
自证什么,您是女中至尊者,自然是你想怎么定我的罪就怎么定!
忽的,荔水遥福至心灵,试探着道:“魏王并不喜欢我,只是喜欢我的画,我可以画一幅出来自证。”
皇后点点头,“那就画出一幅令魏王满意的画作,三日后交给我。”
荔水遥顿喜,“皇后殿下明察秋毫!”
“炎儿要流血流死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回自己家去吧。”
秦云吉看着蒙炎虽然重伤,却仍旧能够行走,可见是死不了的,便不甘心的攥紧双拳。
蒙炎夫妻一走,皇后就咳了一口血出来,秦云吉急的跺脚,“蒙炎就是该死,明知母后病重还要惊动您!”
皇后讥笑,“你们都要他死,你还觊觎他的心肝,还不许他搬救兵吗?你们一个个若真的关心我的死活,也不会急不可耐的在我生前就蠢蠢欲动。”
“可是母后,太子哥哥本就是正统!”
“秦王就不是你亲哥哥吗?!”
秦云吉赤红了眼,“可是,当我被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是太子哥哥找到的我,救下的我,就连母后,当蒙炎问你奸细往哪个方向逃走的时候,你也选择了秦云祥被劫走的方向,你、蒙炎,你们全都抛弃了我,选择了秦云祥!是你们先抛弃的我!”
皇后蓦的捂住心口,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魏王亲卫疾步而来,双膝跪地,拱手道:“启禀皇后殿下,殿下,镇国公在府门口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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