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在门口等了很久,一脸的急色,远远看见纪家的马车就跑着迎上来,喊着纪云蘅。
“佑佑!”
纪云蘅缩头缩脑地下车,以为她要怪罪,脚还没落地就开始解释,“姨母,我是带六菊认亲去了,只出去那么一会儿,就没跟你说。”
苏漪抓着她的手,急火攻心,“嗨呀,那都是小事,你快告诉我,你这几日有没有得罪皇太孙什么?”
“得罪皇太孙?”纪云蘅一下愣住,疑惑地反问:“我得罪他什么呢?”
“我是在问你!”苏漪急声道:“快想,仔细想想!”
纪云蘅立马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直到人都走到大门处了,还没想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苏漪频频问不出结果,只好道:“皇太孙一刻钟前来了纪宅,指名道姓要找你呢!”
“竟有此事?”纪云蘅双眸一亮,“原来是良学来了。”
苏漪眼一瞪,压着声音道:“先前都是怎么教你的?”
纪云蘅赶忙改口,宽慰道:“姨母放心,我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殿下,他来一定是为了别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
苏漪大松一口气。
皇太孙一共就来了纪宅两次,头一次是查抄纪宅的时候。
第二次就是现在。
一刻钟前那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纪宅门口的时候,给苏漪都吓坏了。纪昱与纪远在牢中蹲着,王惠也在院中不出门,出来迎接贵客的该是纪云蘅这个嫡长女才对。
但纪云蘅人不在宅中,苏漪本以为许君赫过来看一眼,人不在就走了,谁知他反而进了宅子,坐上正堂,就这样等了起来。
苏漪暗道天老爷,这不是一副问罪的样子吗?
她战战兢兢,一边奉上好茶招待许君赫,一边派人出去赶紧将纪云蘅找回来。
幸而也没等多久,纪云蘅就自己回来了。
两人前去正堂,门口的下人打起棉帘,将纪云蘅给放了进去。
正堂中,许君赫一袭赤衣坐在中央,殷琅立在他身后侧位,桌上摆着的茶还冒着腾腾热气。
纪云蘅跨过门槛走进去,行礼道:“民女拜见太孙殿下。”
苏漪也跟着行礼。
许君赫偏头看她一眼,将手中的茶盏稍用了些力气放下,发出“砰”的一声响,再哼道:“纪云蘅,你可知我等你了多久?”
纪云蘅道:“民女今日有事外出,不知殿下突然造访。”
许君赫扭头问殷琅,“我等了多久?”
“两刻钟。”殷琅回道。
“一刻半盏。”苏漪急急忙忙回话,解释道:“一刻钟又半盏茶的时间,殿下,草民帮您记着呢。”
“好。”许君赫淡声道:“胆敢让本殿下等那么长时间,纪云蘅,你好大的架子。”
这话一出,苏漪吓得身子一抖,赶忙要回话,却见纪云蘅转头对苏漪道:“姨母,你先出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好。”
“佑佑……”苏漪哪里放得下心出去,这小霸王明摆着要找茬啊!
“放心。”纪云蘅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小声安慰道:“没事的。”
苏漪犹疑了半晌,最后还是在纪云蘅澄澈的目光中行礼告退,转身离去。
正堂的棉帘又被闭上,屋中只剩下了许君赫与纪云蘅,还有殷琅两人。
她扭过头来,对许君赫道:“殿下,不要捉弄苏姨母。”
许君赫抿了口茶,慢慢站起身,负着手走到纪云蘅的身边来。
他在堂中坐了有一会儿,身上泡满了茶的味道,香气四溢。
他往纪云蘅身边一站,微微挑眉道:“你姨母一看就是胆子小,胆子小的人才应该多吓一吓,慢慢的就改了胆小的毛病。”
话说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任谁听了都要暗骂一句混账话。
纪云蘅却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回道:“说得对。”
许君赫听了直乐。
随后又见纪云蘅仰头,清凌凌的眼睛望着许君赫,慢声道:“但是殿下只吓唬我就好了,不要吓姨母。”
许君赫一听,双眼眯了笑,“原来你都知道我是故意吓你的。”
第39章
纪云蘅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乐意。
她心想,别人总说她是傻子,但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傻。
良学显然也把她当傻子。
许君赫见她沉着嘴角不说话,估摸着再说两句,又要闹小脾气,于是将话锋一转:“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纪云蘅问。
“跟我走就是。”许君赫卖关子,不回答。
出了正堂,苏漪正担忧地等在门口,侧着耳朵认真听,只要听到堂内闹出什么动静立马就要冲刺进去。
只是纪云蘅与许君赫一前一后出来,两人脸上的表情如常。
尤其那皇太孙,脸上带着笑,哪有半点要问罪的样子。
他往门口一站,对苏漪道:“苏管事——”
话刚起了个头,谁知一向有礼节的纪云蘅竟在这时候出声将话打断,“这是我姨母。”
苏漪惊慌地看她一眼,紧忙解释道:“殿下莫怪,佑佑年岁小不懂事,我如今的确是纪家的管事。”
许君赫却神色如常,接上方才的话,“你管理纪家得当,御下有功,当赏。记着,日后这纪家以纪云蘅的话为首要,倘若谁敢不从,就提着他的头来见我。”
原来是要给纪云蘅撑腰。
苏漪见状便十分欢喜,忙拉着纪云蘅开开心心道谢。
许君赫在堂前站了一会儿,摆足了架子,而后才带着纪云蘅离去。
皇家的马车比纪家马车宽敞许多,许君赫一坐进去伸长了腿,姿势懒散地靠在软垫上。
纪云蘅与殷琅坐在对面,中间有一张方桌,上面摆了茶点。
殷琅给她倒着茶,轻声细语道:“纪姑娘随意食用。”
纪云蘅将马车左右看看,也没有半点拘谨,听到可以随便吃之后,她便动手拿了糕点。
许君赫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他赶着远途来泠州,还从宫里带走了三个厨子,专门为他做饭。
这些糕点就是宫廷厨子所做,别的不说,精致美味必是首要,且要保证绝对新鲜。
纪云蘅没吃过这种东西,多吃了两口噎住,悄悄打了个嗝儿,被闭着眼睛休息的许君赫听到了,“吃慢点,还有人跟你抢吗?”
“我已经吃得很慢了。”纪云蘅说:“是这糕点太噎人。”
“不是有茶水?”
“茶是苦的,不好喝。”
“你还在我这里挑剔起来了。”许君赫道:“甜的糕点自然要喝苦茶清口,车上没糖,就这样喝。”
纪云蘅撇撇嘴,抿了一口苦茶进口,眉头紧巴巴地皱在一起,又逗乐了许君赫。
虽说这茶的确不好喝,但纪云蘅还是将茶喝尽,下车的时候肚子吃得饱饱的,走两步就要喘一口。
殷琅在马车边给许君赫披上大氅,笑着低声说:“看来纪姑娘很喜欢这些小糕点,殿下可以送些过去给她。”
“她喜欢吃我就要送?”许君赫看着她的背影,哼笑一声,“你跟她说,若是再想吃就要上九灵山,去行宫里吃。”
殷琅笑着应了声是。
马车停在了东城区的城郊处,这里地处偏僻,是泠州牢狱所在之地。
门口侍卫皆穿着甲胄,腰佩长刀,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许君赫带着纪云蘅来到门口,侍卫便齐声行礼,让开了道路。
他不是第一回 来此,狱卒自然不会阻拦,一路畅通无阻。
牢中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罪人,走廊阴暗森冷,烛光幽幽,充斥着哭喊哀嚎的声音。
纪云蘅觉得害怕,不由自主地贴近了许君赫,跟在他边上走,也不敢说话。
上了二楼,再往前每段走廊处都有一道门,门前各有守卫,比一楼守卫更要严格,似乎关押的都是重要刑犯。
待走到最后一道门处,许君赫让殷琅留在门口,而后带着纪云蘅进了里面。
牢房并不宽敞,一道铁门内,只有空荡荡的小空间,犯人的吃喝拉撒都要在里面,与猪圈也没什么区别。
纪昱和纪远父子俩被关在一间牢中,两人穿着脏兮兮的囚服,在这里生活了三个多月,全然没了人样。
纪云蘅第一眼看时,甚至都认不出他们。
纪昱的胡子头发都乱糟糟的,原本略显肥胖的身体也完全清瘦下来,正靠着墙坐着,双目无神,面如死灰。
纪远年轻,状态比他父亲要好一点,听见有人进来了立马抬头看,第一眼就看见许君赫,随后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扒在了铁门上,大叫着:“殿下,殿下!”
动作间,他双袖往下滑,露出了满是鞭伤的双臂。
“放我们出去吧!我父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是被冤枉的!”
纪昱听到动静也慌忙睁开眼睛,挪动着疲老的身躯往前爬,声音嘶哑,“殿下,一切罪责由我而起,我儿无辜,求求您将远儿放走!”
父子俩忙着求饶,竟是连站在旁边的纪云蘅都没看见。
许君赫眉尾轻挑,对纪云蘅笑道:“昔日你在纪家挨了一顿鞭子,我说了会给你讨回来,你看。”
话语中带着得意,下巴轻抬,似等着纪云蘅道谢。
纪云蘅后知后觉,除却纪宅的王惠和纪盈盈之外,在牢中的纪昱和纪远也挨了鞭子。
一切都是因为当初她在纪家受的那一次家法。
如此信守承诺,纪云蘅自然也不会叫人失望,“多谢良学。”
此时这父子二人才看见纪云蘅。
她身着锦绣衣裙,青丝散在肩头,金簪映着烛火。
与许君赫并肩而立,皆是玉容仙姿,恍若天造地设。
昔日在纪家最受欺负的人,如今却站在皇太孙的身边,不仅处境颠倒,甚至还得到了纪家曾梦寐以求的皇恩,亲近地唤他表字。
纪昱大为惊愕,瞪着眼睛看着纪云蘅,久久说不出来一句话。
而纪远反应则更为激烈,“纪云蘅!怎么会是你?!”
殷琅站在门外等候许君赫出来。
他不是什么老实呆板的性子,闲着无事,便想跟旁边的两个衙役搭话闲聊。
谁知刚说上两句,忽而来了一个侍卫,对殷琅行了一礼,低声道:“殷公公,我家大人有请。”
殷琅往边上看了一眼,见这两个衙役半点反应都没有,心下明了,回道:“劳烦前头带路。”
侍卫带着殷琅行出走廊,拐角进了一间房中。
这房间是平时衙役用于交差休息的地方,此时屋中却没有衙役,只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
殷琅上前行礼,“迟大人,不知找奴才是为何事?”
迟羡转身,只一个眼神,衙役便将门给关上。
“殷公公。”迟羡淡漠的眼睛看向殷琅,缓声道:“左相有话,要我带给你。”
隔了一道门,殷琅被叫走之事,许君赫并不知。
他只被纪远的尖声叫喊震得耳朵疼,满脸烦躁地凶道:“别吵!今日你们出不出得去,全凭她点头,若是吵闹,你们就在这里关到死。”
纪远像被生生掐住了脖子的鸡,再没发出半点声音,将乞求的目光转向纪云蘅。
牢中的日子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现在就算是让纪远跪下来给纪云蘅磕头他都愿意。
“有罪就定罪,无罪则放人。”纪云蘅问许君赫,“我又不会断案,为何要我来点头?”
许君赫道:“这是你父亲和弟弟,你想让他们出去吗?”
纪云蘅平静地摇了摇头,语气认真道:“我没有父亲。”
纪昱听得这一句话,浑浊的眼落下两行泪来。
终究种恶因得恶果,往前十多年,他不愿承认纪云蘅是自己的女儿。
到了如今,纪云蘅也能说出“我没有父亲”这样的话。
皆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纪昱道:“是,你不是我女儿,你不过是你娘跟别人生的杂种罢了。”
“我娘没有。”纪云蘅反驳。
“当年是你娘亲口承认,不曾辩驳一句!”纪昱竭尽全力喊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得如枯木摧折,耗尽生机。
他痛恨着,泪水奔涌,宣泄着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裴韵明,我恨她!为了娶她,我爹被人害死,纪家被打压多年,她却转头与男人勾搭在一处!她甚至为了保护心爱之人,宁愿死在小院之中,都不肯供出那狗男人是谁!”
“她的真心,从未给过我,哪怕一分一毫。”
纪昱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咬着牙恨声道:“我便是死在这牢里,也不需你来救我!”
纪云蘅看着这个已经走向衰老的男人,他最后的一点硬骨头,仍是用来与她娘置气。
人死了,他的恨还一直在持续。
纪云蘅却不为所动,这些前尘过往,她在幼年时还很好奇,总是想知道。
但随着母亲的过世,她早已没了追寻这些的心思,不管是纪昱的恨,还是母亲的怨。
“行了,别哭了。”
许君赫听够了他的哭声,不耐烦地打断道:“我逗你们呢,今日来就是为了放你们出去,带纪云蘅来此,不过是告诉你们,裴家人就算死完了,也依旧有人照看纪云蘅。日后你们回了纪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敢像从前那般待她,我就砸了你们纪家的大门,一个个的都让你们改姓裴。”
“记住了,出去之后逢人就夸纪云蘅的孝心,没有她,你们就死在牢中了。”许君赫道:“都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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