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能想到,最恩爱的夫妻最后竟走到了这一步。
镇国公府覆灭以来,施氏与官眷们探讨最多的便是,这份夫妻情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演戏?
施氏叹气道:“我听来人说,南安公主身子虽好,但却落下了心绞痛的毛病。”
或许,南安公主对夫君的感情是真的,但狠心无奈也是真的。
顾桑并不愿评判南安公主的抉择,她要保下儿子不得不为之。
“母亲,我先回秦王府了。”顾桑福了福身,施施然地往外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施氏忽然问道,“桑桑,九卿对你当真如传言那般要好?”
真如传言,那可是好的超乎于寻常姐妹情,远比顾九卿出阁前的姐妹情谊还要深厚。
然而,顾九卿却几次有意无意阻碍顾桑的婚事。
顾九卿自个儿的婚事不让施氏做主,如今连顾桑的婚事也不要她插手。
“母亲,妹妹未来的郎君由我替她挑选,我定当为她挑个全天下的郎君。”
这是顾九卿拖延顾桑议亲的原话。
顾桑眸光微动,点头道:“大姐姐是挺照顾我,但也没有传言那般夸张,不过是外人捕风捉影。”
听到这般回答本该放心的,但施氏总觉得哪里古怪,偏又想不出缘由。
施氏曾问过顾九卿推顾桑落水一事,顾九卿只说了一句,不过同妹妹开个玩笑罢了。顾桑也将此事定性为玩笑,某种程度,两人算的上心有灵犀。施氏却直觉二人有问题,像是两姐妹合力隐瞒了什么事。
顾九卿将顾桑接到秦王府的做法,也让施氏大为费解,哪有尚在新婚期的姐姐,就将娘家妹妹接到夫家暂住的,既不合规矩,又不合常理。此事处处透着诡异,顾显宗却说她想多了。
嫡长女已是秦王妃,身为长姐,说不定只是为提携家中姐妹,意图让顾桑以后找个家世门第更高的婆家。
见顾显宗三句离不开政治考量,施氏也懒得同顾显宗说。
不过,眼见顾桑对秦王属实无意,施氏倒也放心不少。
施氏迟疑一瞬,又道:“可是,因为……心中有愧?”
顾桑莞尔一笑:“母亲多心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施氏并不希望顾桑和顾九卿生分离心,叹了口气道:“但愿是真过去了。”
*
金乌西斜。
顾桑看了一眼紧闭的揽月居,略微犹豫,便回了碧玉轩。
顾九卿已经多日未曾踏出过房门。
这些天,当她早上出门时,揽月居的门户紧闭,待她下午归府,依旧闭着门。
她知道顾九卿将自己关在屋里做什么,他在做发簪,准备亲手雕刻一支发簪。顾桑以为他只是临时起意,制作不出像样的簪子,便会放弃了。
然而,也不知雕废了多少玉料,可他仍然没有放弃。
顾桑洗漱过后,站在窗边望了一眼,发现被婢女送进去的饭菜,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
她眉心微蹙,抬手关窗,睡觉。
呵,绝食。
难不成还想上演苦情戏码?
谁知顾桑睡下没多会儿,陌花就一脸焦急地过来找她,求她规劝顾九卿。
“三姑娘,你去劝劝主子吧,至少让他休息一日。主子为了制出最好的簪子,废寝忘食,已经三五日未曾合过眼,也不怎么吃喝,就算奴婢求你了。”
旁边的陌上也急道:“三姑娘,主子纵有千般不是,但他也不是全无是处。主子为了制簪,整个人都快魔怔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陌花陌上也是别无他法,才来求助顾桑。
刚开始制作簪子时,顾九卿尚算平静正常,他擅长筹谋心计,可哪里会雕刻玉石制作簪子,查阅书籍资料,又请了个巧匠请教,然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夜以继日的凿玉制簪。饶是准备工作充足,用最上等的玉料,依旧做不好,玉料被他凿废,连个簪杆粗细都磨不均匀。
几次之后,心态便有些崩了,原来他连一支小小的簪子都做不出来。
顾九卿力求完美,想尽快做出完美无瑕的玉簪,可怎么也无法让自己满意,平时擅长丹青墨画的手,也雕琢不出完美的簪头。
做不出漂亮好看的玉簪,做不出她喜欢的簪子,她就不会簪发。
顾九卿固执地认为,只有当她重新簪发,重新戴上他送的发簪,她才会真正放下芥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才会彻底消弭。
制出她喜欢的簪子,让她簪发,制簪,簪发……如魔音萦绕,他不敢懈怠,不敢停下,只能不停地纂刻雕琢。
然而,制簪的挫败感,一遍遍激发了骨子里的偏执,让他执念深重犹似成魔。
一双眼睛熬得血红,通宵达旦,不知疲倦,仍是没有做出令他满意的簪子。
纂刀划破手指,鲜血滴落,染红了桌上的玉料。
顾九卿像是感觉不到疼,未有停下的迹象,一点点地磨着簪杆,太粗了,不够细,也不够细润……
顾桑进去前,以为是陌花陌上夸大其词,当她进去后,看见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以及红得骇人的血眸,她才知道他们没有夸张。
顾九卿是在自虐,近乎自虐地制作簪子。
“顾九卿。”
她走过去,轻声唤他。
私下里,她再也没唤过他大姐姐,也不能唤他的真名,唯有顾九卿这个假名相称。
顾九卿仿若未闻,伏首桌案,唯有手中隐约可见雏形的簪子。
一只莹白细腻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他手上,锋利的纂刀在即将划上她手背的瞬间定住。
感受到手背上那一抹温软细腻,顾九卿抬起血红的眸子,怔怔地望向身边的少女。他以为是幻觉,眨了眨眼睛,她还在。
顾桑取下他手里的纂刀和簪杆,放在桌上,她垂眸看了一眼顾九卿满是划痕血迹斑斑的手,转身从博古架取下一瓶膏药,帮他上药包扎。
顾九卿眼里的血丝未散,只静静地看着她,心里那股濒临崩溃的躁狂郁结竟奇迹般地慢慢抚平了,他一动不动,乖乖地任她包扎伤口。
她说:“顾九卿,你该睡一觉。”
他喑哑道:“可是,我没有制出让你喜欢的簪子。”
顾桑看着他,温声细语道:“慢工出细活,好的簪子需要精雕细琢。如果只是急于求成,定也是粗制滥造,不够精细,也不够好看。”
少女轻软的嗓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带着一丝哄人的意味。
“我想……”
“你想睡觉,也该睡觉。”
顾桑弯唇轻笑,伸手握住他的手,顾九卿低垂的目光落在那只柔软小手,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他出奇的安静,任由她将他牵引到床榻边,又顺从她的心意老实躺下。
见他配合,顾桑体贴地为他盖上锦被:“休息一晚,明日再制。”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衣角却被一只手扯住。
顾桑蹙眉,回头看向顾九卿。
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可怜巴巴:“如果我制出簪子,你会戴上吗?”
第116章
这厮该不是装可怜博取同情?
毕竟, 哪个姑娘面对漂亮男人的脆弱无助而能无动于衷呢。
然而顾九卿的问题,让顾桑难以做答,答案无非就是会与不会。
她说会, 属实违心。
她说不会,又怕刺激到顾九卿, 制簪已让他有走火入魔之趋势,万一把他刺激黑化了,自己可招架不住。
此人哪怕表面伪装的好,本质却是个黑心肝。
顾九卿早已因仇恨黑化,再来个因情爱黑化, 双重黑化,指不定如何疯魔呢。
顾桑看过太多黑化的男主,比较有忧患意识。
见她抿唇不语, 顾九卿眸底升腾起的微弱希冀一点点暗沉下去,可他还是执着地问道:“你会戴上吗?”
戴你娘的。
顾桑心里疯狂输出国粹,面上却避而不谈。
细腻指尖缠绕上一缕垂在胸前的乌发,她笑意盈盈地反问他:“你觉得我好看吗?”
顾九卿一怔。
情人眼里出西施。
“好看。”他道:“在我心中,妹妹不论怎样,都是最好看的姑娘。”
顾桑摸了摸头上的发带,笑问:“那你觉得我是束发好看,还是簪发好看?”
顾九卿下意识就想说簪发好看, 但此话在喉咙间滚了一遭,又被他咽了回去。
难道束发不好看吗?
可他才说她怎样都好看,岂不自相矛盾?
顾桑看了看顾九卿,将衣摆从他手中抽出:“你太累了, 好好将息。”
眼见衣袂从他手心滑过,眼见着她转身离去, 顾九卿仿佛回到了那一日,她决绝地从他面前离开,他抓不住她的衣衫,也留不住她的人。
她说得出,阳关独木,就此别过。
她也是这样做的,离开后就从未想过回京。
看着一步步走出去的翩跹身姿,再次失去她的痛苦和爱意肆意滋长,他不管不顾地下床,只能抓住她,将她留在身边。
砰地一声。
顾九卿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几日不眠不休,早已透支了他的精力,他没有抓住她,而是扑到了地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桑顿足转身,眸子骤然一紧。
顾九卿面无血色地倒在地上,深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顾桑的方向,一只手费力地抻在半空中,似乎是想要留住她。
凉薄的唇角渗出丝丝血迹,哇地一声,一大口鲜血顺势吐出,红的刺目,红的触目惊心。
这是顾桑第二次见他吐血。
第一次是他替她挡刀子重伤吐血,因为原书这个上帝视角,心里虽然难受,但知道他不会死。
搞事业的重要剧情大差不大,可顾九卿这个人已经游离剧情之外,有了出入,书里有些内容便不能作数了,也不能只当他是原书女主看待。
她知道女主当了女帝,但是女主活了多久,她全然不知。
她也不知道顾九卿寒毒缠身,又多次吐血的情况下,还能活多久。
如果加上郝无名说的那次吐血,这应该是第三次了。
而在她的印象中,唯有绝症将死之人才会频频吐血。
意识到顾九卿或许会死,顾桑总算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顾九卿身边,将他抱在怀里,颤抖着声音大喊:“来人……”
一只缠满绷带的手颤颤地伸向她的唇,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垂下眸子看向顾九卿。
他带血的薄唇一翕一合:“别叫人,我的身体自己清楚,我就是太……疲累了。”
外面的陌花陌上耳力惊人,听见顾九卿的声音,便又默默地退下了。
“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啊,大业未成,如何敢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顾桑气到不行,气顾九卿不爱惜自己,已是备受寒毒折磨的破败身子,竟一点儿都不上心。
你的仇恨呢,你的大业呢,统统都不顾了吗?
“妹妹还是在意我的。”
顾九卿虚弱地笑了笑,那抹血色薄唇笑的异常冶丽,却也异常虚弱,仿若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顾桑绷着小脸,恼恨地瞪着他:“你死了,我都不在意。”
“不在意啊……”顾九卿惨然,哆嗦着唇道,“好冷,好困……”
“还知道冷,还知道困,怎么不冷死你,怎么不困死你,尽瞎折腾。”
顾桑抱怨归抱怨,却还是将顾九卿扶到床榻上,男人的身体比她重的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成功。
顾九卿意识渐渐昏顿,眼皮沉重,却怎么都不肯闭眼,生怕一闭眼她就走了。
他死死地抓着她的裙衫,布满血丝的瞳孔费力睁着,一闭眼又立马睁开。
“别走,别离开我。”
顾桑:“……”
她抬手合上他的眼睛:“睡吧,我不走。”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然而,当她的手一挪开,那双血眸又睁开了,她伸手合上,眼睛又死撑着睁开。
顾桑:“……”
一气之下,她直接用手蒙住他的眼睛。
夜色深浓,烛火燃尽熄灭,光线彻底昏暗下来。
顾桑靠坐在床榻边,昏昏欲睡,身子不受控地歪倒下去,直接倒在了顾九卿身上,手也无意识地从他眼睛上滑落,那双被她捂住的血眸再次顽强地睁开,寂寂黑夜两点红,仿若幽幽鬼火,骇人的很。
好在顾桑睡的沉,并没瞧见。
本该最困累的人硬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将不太困的人生生熬得睡了过去。
顾桑趴在顾九卿胸口上酣睡,听着耳畔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男人摸索着抚上她的头,一点点摸到后脑勺的发带,一扯,满头乌黑青丝顿时散开,带着洗浴后的清香怡人。
这比任何助眠香都有效。
顾九卿已然撑不住,却仍是强撑着最后的一丁点意志,将人放在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条缝。
两个脑袋偷偷往里探了一眼,帷幔轻荡,床榻间的两人犹如一对璧人并排而睡,缱绻而美好。
陌花松了口气,小声道:“主子总算是睡了,三姑娘毕竟是个姑娘,留宿于此怕是不妥当?”
陌上嘀咕道:“是不妥当,我们就当没看见。”
没办法,只有顾桑才能让主子歇息。
似想到了什么,陌上推了推陌花:“你去点一支香,助眠的香,让主子多睡两天。”
陌花白了一眼陌上:“三姑娘也在里头,难道一起大梦三日?主子最忌讳擅作主张,你忘了杜堂主?”
“点香又不是杀人,你没读过话本子么,这种情况下,主子非但不会苛责,醒过来还会暗赏咱们。”
陌花:“……”
须臾后,缠枝三足鼎香炉燃起袅袅烟雾,暗香疏影,浓淡适宜。
榻间的两人睡得越发深沉了。
……
顾桑感觉自己睡的出奇的久,梦里的自己特别饿,一直梦到香喷喷的烧鸡烧鹅,馋的直流口水,偏她一口都吃不着。每次当她捧着鸡鹅,一口咬下去,烧鸡烧鹅就不见了,气得她就醒了。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顾九卿的床上,睡在他身边,俨然夫妻同床共枕。
顾桑略一侧眸,对上顾九卿近在咫尺的俊脸,眼睫轻眨,意识霎时回笼,她掀开被子,腾地一下从床榻上跳降下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衣裳,嗯,完好无损,只是被顾九卿攥过的地方有褶皱。
顾桑拍了拍脑袋,懊恼自己怎么就睡着了,看着依旧熟睡不醒的顾九卿,恨恨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喂……”
一顿,便又住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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