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词,她确实有印象――没记错的话,云溯说过。
据说这是在上一轮,他们设法抓到凶手并向他并问杀人的目的时,对方给出的答案。
――宝石滩对他们的影响,可以理解为是往他们的身体里植入了另一种代码。所谓异能即是这种外来代码的外显,然而这个计算结果同时又受到了人类本身思维、情绪、人格缺陷等等方面的掣肘,以至于呈现出的效果往往并不完美,甚至十分受限……
而这家伙所谓的“提纯”,即是指用特殊的方式,将外来代码从其他人那里剥离出来,使其完全脱离人类的负面影响,从而完全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效果……
至少从云溯的话里,方叶心品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但老实说,她不信。
不管上一轮的自己信没信,反正这一轮的自己是绝对不信的。理由很简单――那凶手口口声声说着要提纯别人的能力,可实际上连基本的随心操控都做不到,怎么提纯,提哪门子纯?
吹牛罢了……
方叶心思及此处,眉头拧得更深了些。男人见状,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
“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怎么信我啊?也难怪,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确实不怎么有说服力。换我也会质疑。为什么明明和你们一样,都是充满了缺陷的普通人,为什么我能理直气壮地说什么提纯……
“事实上,我也确实做不到。起码现在的我做不到。但我知道,我可以做到。”
手指轻轻抵在桌上,他抬眼看向方叶心,眼神竟似有些发亮:
“只要理解得更多,了解的更多,我就可以做到。”
方叶心:“……”
“……靠什么?隐藏代码吗?”
她低声发问,觉得自己似乎终于摸到了真相的边缘:“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你想要里面的能力……”
“错!大错特错!”下一秒,却听男人猛地提高了声音,人也跟着坐直起来。
“不是能力――远不止能力……你太肤浅了,和他们一样!
“异能算什么?只是提升个体实力的东西罢了。在那些代码里,真正有价值的才不是这些,绝对不是。”
“……”方叶心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只谨慎地往后挪了挪,试探地开口,“比如?”
“数据。”男人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似乎更加明亮,“知识、技术、遗传信息……甚至是艺术成果、历史记录、一个文明的碎片……说出来你可能都不敢相信,但它们,确实都藏在那些代码里面。”
他的语气笃定,眼神坚定,仿佛对自己所说的内容深信不疑。方叶心神情复杂地又往后退了一步,被触动的记忆上浮,连带着想起了邢知一曾说过的那些,关于隐藏代码的描述……
包括自己头上的那朵大海葵。
脑海中的猜测变得愈加清晰。她咽了口唾沫,故作茫然地开口: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藏在我们的代码库里?”
“不能说‘都’。”男人皱起眉头,异常认真地纠正了她的措辞,“问题恰恰就在于,并不都是一样的。”
“如果把宝石滩盘旋的那种力量,想象成一块碎掉的蛋糕。那我们就都是蚂蚁,从它旁边路过时,有意或无意地拿走了一点点的蛋糕碎屑。虽说本质都相同,但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有的碎屑会大些,有的会小些,有的上面会有漂亮的裱花,有的却只有最基础的蛋糕胚……”
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男人的嘴角渐渐沉了下去。
“……懂我意思了吗?虽说都是随机,分享的也是同一块蛋糕,但从我们拿到各自的碎屑开始,事情就已经变得很不公平了。
“但你知道更不公平的是什么吗?
“更不公平的是,有的人,他只捡到了一点点带着奶油的蛋糕胚,但哪怕只尝到了一点点的奶油,他都能意识到,这是多宝贵的一个东西,如果能够窥见全貌,他能看到一副多绚烂多伟大的图景,并深深的心动、折服、疯狂;
“然而有的人,明明捡走了最大的蛋糕上,蛋糕上什么都有,但她却像个傻子一样,连吃都不知道去吃――”
他猛地抬眼看过来,眼中的光芒已然亮到无法令人忽视,音调再次逐渐高亢:
“好好想想吧――如果换作你是前者,你气不气?你急不急?尤其是当你知道,你手里的碎屑就是有限的、就是那么小,不管你怎么努力,里面没有的就是没有!那些足以改变世界的技术、那些你想都不敢想的震撼图景、那些领先现在不知多少年的社会机制……
“那些东西,你想知道,你全部都想知道,它们像是微光一样闪烁在你黯淡的人生里。你很清楚,只能看清其中的一样,哪怕只看清一样,你的生命从此就会天翻地覆,再也没有人可以无视你轻视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但你做不到!
“不管你怎么努力,从你持有的碎屑里,你能看到的都只有一点点的皮毛……换作是你,难道你就甘心吗?”
“……所以你杀了他们。”
心中的猜测被彻底证实,方叶心怔怔看着眼前的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茅塞顿开,冷风不断从名为答案的空洞里灌进来,灌得人浑身发凉。
“就为了……就为了拿到他们的代码,就为了去拼凑你想看的那些中二玩意儿……你就杀了他们?”
“可这些才是最有意义的,不是吗?”男人早有预料般地看她一眼,语速稍稍缓和下来,神情也带上了几分认真,仿佛是耐着性子,在和她认真讲道理。
“你想,那么多人,一辈子庸庸碌碌、循规蹈矩,能看到最远的风景就是星空,能想到的最伟大的目标就是赚钱买房子,因为吃了顿好的就开心得像傻子一样……被困在那么粗糙的躯壳里,看着那么小的世界。像虫子般活着,如尘埃般死去。
“明明有触碰到伟大的机会,为什么要无视,为什么要放弃?况且这事的背后,还有那么多令人激动的可能――
“你难道就不好奇吗?为什么宝石滩会藏着这样的力量?真的是因为陨石吗?我很早之前就查过,宝石滩的陨石降落记录最远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你想想,二十多年里,多少人去过那个地方,像猴子一样在那样笑闹拍照,可只有我们,沾上了不凡的气息,拥有了再往前一步的资格。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说到最后,他声音又不受控制地拔高些许。深深看了眼方叶心,又轻轻笑了下,自顾自地接上了后面的话:
“不,我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所有的特殊背后都有意义。
“我们是被选中的人。那一点碎屑,是给我们的机会和考验,也是通往伟大的钥匙――我们的起跑线早就和别人不一样了,怎么可以就像普通人那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呢?”
他直直盯着方叶心,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几分求认同的急切:
“你说呢?难道不是这样吗??”
“……”
回答他的,却只有方叶心震惊的眼神。她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男人,脑海中不期然地,又掠过了不久前曾听邢知一说过那句话――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有的时候,真的是比人和畜生间都大。
用力掐了下掌心,她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
“可是,他们也是可以选择的,不是吗?
“你连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权利都没有给他们,没有给哪怕一句解释,就直接杀了他们,你――你又哪里来的权利?”
“……”
手掌握紧得太用力,U盘的边沿都快陷进肉里。她绷紧着自己所能控制的每一块肌肉,目光不断在对面人的脸上巡睃着,试图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一缕的变化。
然而男人只是沉默着,微撇着嘴,瞧着陷入了某种苦闷之中。
又过良久,才听他再次叹了口气:
“这个事儿吧,确实是我处理得不够好。”
“我承认,这种方法是有些激进,但这真的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效率的方式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语气诚恳,又有些轻飘飘的无奈,不像是在谈论一连串涉及多人的命案,倒像是正在办公的老油子,正勉为其难地去接头顶扣下的锅。
他甚至还有心力继续跟方叶心解释:
“我以前也想过别的解决方案啊。比如……你知道的,那个过家家一样的研究团队。我对他们真的怀抱过期望,尤其是在那两个家伙真的着手开始研究之后……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我看到他们真的解开了一串代码,提取出新能力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我高兴到整整三天都没睡好!我以为我终于看到希望了!
“你不知道我那段时间装孙子装得有多累,两个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把我当成一个低阶样本一样研究……但没关系,我能忍。只要能到达我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忍。
“因为我知道,和你们相比,我确实很普通。我的能力不突出,本身也不聪明。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小时候爬山时差点死过一次,休克的时候,意外窥见了那块碎屑上的奶油……”
男人说着,面上逐渐浮现出几分恍惚,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直到注意到方叶心讶然的眼神,从终于回过神似地,不好意思地又是一笑,眼神依旧是亮亮的。
“对,很奇怪是吧。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什么,我又该做什么。我大半的人生都花在了追逐那些代码上,为此甚至特意跑到宝石滩,自杀过好几次,就为了再看一眼那些玄妙的记述……
“可惜,同样的方式只起效过两次,后面我就再也看不到了。
“所以你懂了吧?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只能尝试依赖别人……
“我努力去找那些疑似拥有能力的人,又从中挑出看着最聪明的,想方设法接近,诱导他们去研究那些代码,再在合适的时候,引导他们认识,组成团队……我那么努力,那样寄予厚望。
“――可结果?你也知道了,两个怂货,居然半途而废。那我能怎么办呢?
“我只能自食其力了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说到此处,男人又开始摇头,一脸无奈。
他似乎真的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方叶心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难以置信地盯着男人看了许久,才轻声道:
“那他们……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杀他们的吗?”
“老莫……可能有猜测吧。毕竟他是第二个死的,多少警觉一些。我那时其实也没想瞒他了。但卢姐……嗯,应该不知道。”
男人又一次耸了耸肩膀。方叶心第一回 意识到,原来这个动作看着那么欠打。
“可我还是不明白。”她压抑着语气道,“用U盘提取代码……这应该是她的能力。你是怎么拿到的?”
“很简单,就去找她说我遇到麻烦了,想借她的能力用用……和人长期相处的好处就在这儿,怎么说才最有效最能让她相信,这种事情自然而然就懂了。”
男人说着,突然又抬了下嘴角――和之前那种冷冰冰的假笑不同,他这回,似乎是真的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不得不说,那个研究团队虽然让人生气,但到底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的。
比如他们从代码中提取中的、能用来寻找同伴的能力;比如他们总结出的一些能力优化技巧――虽然对他来说没什么用,但很适合用来唬人。
再比如,那个机构老师的提取能力。
严格来说,那家伙的异能不是“提取”,而是“转移”。既能将自己的能力转移到别人身上,也可以将别人的转移给自己。只是转移都是有时限的――
除非原主没了。
“所以说,真不是我想把事情闹那么难看。”男人振振有词地看向方叶心,不厌其烦地再次强调一遍,“但这不是没办法吗?”
“那么多的同类,那么多的代码,我总不能一个个沟通过去。再说,里面肯定还有不少像那俩二货一样小家子气的,我真的不想再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所以,没办法,只能自己动手,直接强制性地一个个回收了。
至于杀人,那算是因为技术限制而导致的必然损耗。等他攒到了一定的代码,解读出进一步优化能力的方案,也许就能克服了;但现在――都说了,他没办法。
方叶心:“……”
不知是不是火气烧得太旺了,到了这会儿,她反倒真正冷静下来,只是没忍住,又低声问了一句:
“你就没有想过你的同……那两个人停止研究的原因吗?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些代码的秘密那么动人,他们为什么要停下来?”
她本来想说“同伴”,但想想还是觉得这说法太侮辱人,面不改色地更换了措辞。
男人似乎也没注意到这点,只自顾自地耸了耸肩:
“还能为什么?
“胆子太小、眼界太窄、志气太短。就像是两个有深海恐惧症的人看到大海,被困死在自己的狭隘与缺陷里。
“可惜了,白瞎了那么好的脑子。”
“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方叶心探究地看着他,“是‘她’告诉你的吗?”
“?”男人猛地抬头,脸上掠过几分迷茫,“谁?”
方叶心:“……”
“算了,没什么。”心中再次浮上某种不妙的预感,她迟疑地收回目光,没再继续发问。另一边,男人却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似地,又匆匆开口:
“哦对了,避免误会,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再强调一下。
“虽然杀人是必要的损耗,但如果有方法能避免这种损耗,我还是挺乐意实践的。所以对于你的方案,我觉得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我的建议是,干脆我们就长期合作算了。一边合作,一边一起解读代码,如果真能找到更好的提取方案,你们也不必继续提心吊胆了……不是吗?”
男人认真建议着,语气听着相当诚恳。
方叶心只敷衍地抬了抬嘴角,心中缓缓掠过两个大字――
撒谎。
绝对是撒谎。
邢知一说过,这家伙杀人是需要遵循某种顺序的,有些猎物可以跳过,有些猎物却非杀不可;对方明知循环存在却还要连着几轮和云溯死磕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证明这事――然而在方才的话里,他却提都不提这点。
不过无所谓。
反正我不是真的有五百万……
方叶心老神在在地想着,为了避免对方看出马脚,还是很符合人设地又问一句:
“那之前已经死掉的人呢?
“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
她本以为对方考虑到之后的“合作”,多少会给她画画饼,比如撒个谎说代码里有重置时间线的能力,等完成解读以后就可以再把人复活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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