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轻烟话说一半,便见向云飞已经摇起头来了。
向云飞说道: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
水轻烟大惑不解。
茶棚主人这时弓身走近两人。
“小姐,马匹备好了。”
日西落、月东斜,隐林而建的黑水堂主厅内堂之中,黑堂主与竹芽儿两人面对着堂中大座并肩而立,向云飞落位客座,三人都向位居首座的水轻烟看去。
水轻烟举手一摆,黑水堂堂主弓身一退,在向云飞对面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而一向跟随在她身边的竹芽儿,脚步朝前踏了两格,登上台阶,站在她身侧。
水轻烟檀口微启,缓声向黑水堂堂主问道:
“不知那事黑堂主处理的如何了?”
她话出口了好半晌,那黑水堂堂主却没有答话,水轻烟心中奇怪,想要出声相询,只见黑堂主摇摇头,眼光悄悄瞥向对面的向云飞。
水轻烟看出黑堂主举止的用意,正是要说话的时候,向云飞这时站了起来。
“门……不、不,水……轻烟姑娘,我看我先出去好了。”不待她反应,向云飞已然大步一跨,出了内堂。
水轻烟倏地伸手,原想出声拦他,可瞬即转念一想,知道向云飞在场确实对于商讨门内事务有所不便,也就这么让他告出了内厅。
她颈一偏、脸略抬、唇微启,向着身边的竹芽儿交代一声:
“你帮我打点向大哥去,若是他有什么需要,尽量帮他准备齐全。”
竹芽儿受命出厅,堂内此刻仅剩水轻烟与黑水堂堂主。
黑堂主此时方开口说道:
“门主,先前门徒们所搜获的消息,‘天刀帮’与‘长贺门’打算联手向我袭击一事……”
他才说一半,水轻烟却伸手截下话题。
她插话说道:
“黑堂主,平日天刀帮与长贺门跟我们素无瓜葛,为何这次居然会联手要来刁难我们?”
那黑水堂堂主回道:
“听说是白水堂堂下门人与长贺门的人在酒楼里对上,砍倒了对方几人,结里事情愈闹愈大,变得难以收拾。而天刀帮的帮主与长贺门门主素来交好,他两人百互声气,似乎有意将这丁点小事喧腾作大。”
水轻烟眉睫紧皱,神情十分不悦。
她续声问道:
“酒楼闹事?”她竖眉沉声,接口追问道:“究竟是哪边犯的过错?是白水堂门人先去跟人生事吗?”
黑水堂堂主窒闷一阵,摇了摇头,道:
“人是白水堂的门下,属下不得而知了。”他停了半晌,像是几经思量,才又慎重已极的开口说道:“门主,打从雪剑一门自北方远迁江南,就有许多中原本地的门派常常向我们生事,自从老门主死后,这些无端找麻烦的更是多不胜数。属下以为,若是再不拿出个办法来,只怕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还是会接踵而来。”
水轻烟心中沉吟,良久不动声色。她心底知道,虽说水门主在世之时她也曾处理些门内事务,但那终究有父亲在身后相助,而且都不是什么重要大事,就是心存游戏,也不至闹出什么乱子。可如今他老人家已然登仙,门内事务繁杂,一时之间,她有许多事情是拿不定主意的。
“若能两不相伤这自然是最好了,可如果天刀帮与长贺门决意要与我们雪剑门过不去,我们当然也不能白白挨打。”黑堂主颔了颔首。水轻烟问道:“眼下他们两边动作如何?”
黑堂主回道:
“这消息传出之后,据说这阵子贺门主与吴帮主两边走动的很勤,帮门中也有招兵买马的动作,或许过不多时,便会来寻我们晦气。”
水轻烟倏然昂首,神情慎重地道:
“好,既然他们有所准备,那我们也不能白着手跟人家打。”她偏头想了几瞬,旋即面露笑靥,朝黑堂主说道:“今日我先跟你借三间客房,此事要如何处理,五日后的总堂大会我再与你们一一分派,这几天门下一切事宜还请堂主多加留心。”
黑堂主起身受令,开口说道:“门主的吩咐,属下自会全力以赴。”黑堂主拱手行礼。
“好说。那么,就偏劳黑堂主了。”水轻烟起身回礼。拒绝了黑堂主亲身相送,没再多言,水轻烟负手走出内堂。
左转右弯的穿越了几道回廊,拐了个弯,水轻烟这才来到黑水堂后院的客房庭园中。
这夜天色清朗,风吹徐徐,郁蓝色的天空中满是晶璨光彩的星子在争相辉映,天际好似织缀着这世上所有的稀珍珠宝,不时以散发自身的璨亮来夺宠众人的目光。
只是,远在天边的繁星丝毫俗气不沾,一瞬一烁的闪耀,跳动的光芒更是超然、更是脱俗,却又哪里是尘间凡物所能比拟呢!
虽然秋意微微,但这天空之中的景色却是十分精彩。
站在这廊里迎风看望天上点点繁星之际,水轻烟这时才想起,下个月在英雄岭上的英雄大会,那时的夜空也将如今晚一样,是个遥悬明月的日子。
下个月的十五,正是中秋月圆。
她垂下脸,笑了笑,自己因杂事繁忙而将日子过得混乱了,竟连这都没记清楚。
她正要转身进房,庭园之中却有个声音叫住了她。
“小姐,我们在这儿。”
水轻烟闻声回首,朝园中放眼望去,却没见着半个人影。
她心底正是奇怪,忽地花丛里沙沙发响,一抹娇小的人影才由下而上的站了起来。
“竹芽儿?你在那里做什么?”看着竹芽儿满脸带笑,水轻烟不禁问道。
竹芽儿回道:
“在看星星啊!”
“看星星?”
水轻烟步出回廊,向竹芽儿走去。
她才靠近花丛,倏地又是一句忽来的声音唤住了她。
“轻烟姑娘,你、你也来看星星吗?”
水轻烟微微一惊,循着声音望去,才知道是谁忽然向自己说了这么句话。
“向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向云飞在离着竹芽儿三四尺处微笑说道:
“以前我和我大师兄在这个时候常是躺在草地上边看星星边聊天……”
他笑了一笑,竹芽儿当即接道:
“顺便啃干馒头。”
水轻烟看看向云飞的笑脸,又看看这花丛之后究竟有些什么玄机,这才知道原来在这密密的丛花之后是一片颇为宽阔的草地。
平素来到黑水堂堂口她从来也没注意到这院里还有这样的玄机,想来向云飞肯定是觉得这里躺起来舒服,就在此处拣了个位子,随意一躺,便边啃着馒头边看起星星来了。
向云飞笑着问道:
“轻烟姑娘,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看月亮?”
水轻烟绕过花丛,踏上那片草皮,在竹芽儿与向云飞之间拣了个位子坐下,这才开口同向云飞说话。
“我和黑堂主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原以为向大哥应该休息了……”
向云飞撇了撇手,将指掌间的泥草拍去,轻声说道:
“从前师父教我们师兄弟练功,总是到这个时候上下还没休息。等师父歇手的时候,天上总见得着许多星星,我和我师兄两人便这么躺在草上说话,就像现在一样。有时说着说着,两人还在草地上睡着了。若是到了夏天晚上,草地可比房里睡起来还要舒服呢!”他两手向后一搭,两掌交握,双臂权充成了个枕头,身子朝旁一倒,人便自在的躺回了草地上。
水轻烟见他一派自然大方,心底也莫名的觉得舒服了起来。
她挪靠向身后的花丛,偏身偎了上去,寻了个舒适的姿态,轻轻开口说话。
“白前辈管教你们虽然严厉,可向大哥还有个师兄,平日偷闲还有人能跟你说说聊聊的,那也真好啊!”
水轻烟虽是带着笑语说话,可声气之中不自禁的羡艳却已是不言而喻了。
向云飞听出她话中的羡慕,他微笑说道:
“哪有这么好呢?师父他老人家规定,我和我师兄每天都要相互过招,一日比三次,哪个时间输,哪一餐没得吃,我跟我师兄两人可争得凶呢,为了有饭吃,练功过招时可都六亲不认的。”
水轻烟听的颇是惊奇,流露在脸上的尽是新奇有趣的神情。
向云飞见她似乎听得有趣,便将平日与师兄练剑的琐碎杂事拣出来讲给水轻烟听,其中有些是两人胡闹好玩的趣事,可大多数也不过是些平常的闲事,算不上特别。
不过,这些芝麻绿豆点的小事,从她的表情看来却好似变得十分新奇,像是这些生活琐事都成了新鲜的趣事一般,听得她大感津津有味。
她弓着腿、抱着膝,靠偏着脸蛋儿,眉眼含笑的睇住向云飞,细细听着他口中那好似说不完的顽童趣事。
向云飞顿了顿口,平躺着的身子忽地弹坐了起来。
他转脸朝水轻烟问道:
“你没有同门的师姐师妹吗?”水轻烟靠膝的脸摇了一摇。他又问道:“你是自己一个人了?难怪你听我说这些事情会觉得有趣了。”
水轻烟黑溜溜的眼瞳转了几转,像是想过了什么事情,才开口跟他说道:
“我有个妹妹,但是我们很少见面……”
向云飞奇道:“很少见面?”
水轻烟坐正了身子,浅声解释:
“我们打小就分开了,直到我爹爹决定南移,我才有见她的机会。可是,平素我和她也没什么机会相互走动,就只几年前我上过她那里住了一阵。”
向云飞疑怪,无法理解一对亲生姐妹怎么连见面都会如此困难。
瞧他一副想破脑袋的模样,水轻烟不禁浅声的笑了起来。
她续声又道:
“不过,向大哥有机会见到她的。”
“为什么?”向云飞更奇了。
水轻烟轻声说道:“这个嘛……”她玩心一起,勾起了向云飞的好奇却又迟迟不肯明说。
向云飞让她搅得糊里糊涂的,两眼傻傻的直盯着她瞧,就像是等她开口释疑一般,脸色神情十分专注。
水轻烟吊足了他的胃口,这才十分欢喜的说道:
“我可以为你引见,可向大哥你得先跟我保证。”
“保证?”他拧眉不解。
水轻烟这时敛收了顽皮的笑脸,略微郑重的说道:
“是啊,我若将你和你的师兄引见给我妹妹,你和她势必会有场架好打。可我得先说,比试归比试,但无论是向大哥、或是向大哥的师兄,谁都不能真正伤到我的妹妹,要不然我可是会翻脸的。”
向云飞静静地想了一想,片刻之后,以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向她说道:
“令妹是双手剑叶泉流叶老先生的徒弟,是吧?”
水轻烟抿唇一笑,螓首微微颔动。
向云飞闭眼沉吟。
“难怪了,要我们谁伤了她,你自然是会生气了。”
“是啊,”水轻烟偏了偏脸,歪歪地靠回了膝上。“所以,向大哥可得先答应我,啊,还得连你师兄那一分一块儿保证。”
向云飞睁开眼睛,用力瘪了瘪嘴,神色认真回道:
“那自然,我跟你保证,我和我师兄一定不会伤到她一丝一毫的。”
无论在向云飞的脸上是哪样的表情,总会让水轻烟感觉他有丝傻气,尤其是他认真说话时的模样。可,虽然他总是以这傻乎乎的表情和她面对,在她的感觉里,却有着说不出的自在轻松。
听向云飞信誓旦旦的承诺了,水轻烟脸上立刻显出欢喜的笑容。
她静静的卧枕膝上,与向云飞安宁的在这星月之下无语相对,直到一道金红色的火光由身后照来,这才醒觉的抬头回望过去。
微昂着脸,眼前映进的人影是半弯着腰、手里不知何时去提拿了只灯笼的竹芽儿。
竹芽儿轻笑说道:“小姐、公子,天色不早了,你们回房休息吧。”
向云飞听了这话,立即一骨碌地起了身,扯开嘴边的笑意,向水轻烟伸出他那又大又厚的手。
她微觉一愕,听着向云飞开了口:
“我们回房去休息吧。”
黑夜之中,水轻烟忽觉脸上一热,她利落的径自站起了身,抢在向云飞跟前,快步走过竹芽儿身边。
水轻烟这举动引得向云飞与竹芽儿面面相觑,两人心中都不晓得她为了什么脸色一变,整个人突然严肃了起来。
水轻烟在竹芽儿身前倏地停下脚步,半回过眼,和向云飞说了一句:
“天晚了,向大哥跟竹芽儿走,她会领你到客房里头休息。”语毕,眼光朝着竹芽儿无声支使一瞥,脚下便再不停伫的走开了。
向云飞发傻的想了会儿,向竹芽儿问道:
“我是不是惹你家小姐不高兴了?”
竹芽儿提着灯笼前思后想了一阵,才若有所悟似的径自笑了起来。
她道:
“你啊你啊,以后可别再找人‘回房去休息’啦!”
向云飞闻言微愕,目送着竹芽儿离去,不得解的感觉仍是盘桓不去……
翌日,天方初亮,空中抖落的轻丝细雨便已铺洒一地湿意连绵,不知觉间,新雨晨露竟也交相融润,化合为洗净枝头林梢间的一抹水痕。
昨天夜里,水轻烟莫名的辗转反复,一整晚都不得好眠,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渐渐沉进梦中,以致今早晏起。
“小姐醒了?”她才掀开床帐一角,便听到房内有人说话。
双眼惺忪,水轻烟两脚初初落地,一直待在房内的竹芽儿已然走近床边。
“小姐今日起得晚了。”
竹芽儿将床帐向两边系紧,便走向洗脸台前,揪了一把毛巾向她递去。水轻烟落坐台前,伸手接过微热的毛巾,利落地将自己打理整齐,这时才开口说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竹芽儿伸手推窗,轻声笑道:
“都快过辰时了。”
“今天真是起晚了……向大哥呢?”水轻烟吐了吐舌。
竹芽儿顿了一顿,伸指向窗外一比。
“向公子不知何时醒的?今早我一出房门拿水便见到他人已经在院里练功了。不久前还听见院里有打拳的声音,现在静悄悄的,不晓得还在不在?”
水轻烟忽地吃吃笑了起来。
“小姐,你笑什么?”竹芽儿奇道。
水轻烟敛了敛声,道:
“我还以为你是要告诉我,向大哥一早醒来就坐在院子里大啃馒头。”一想到向云飞,总是与吃脱不开关系。
竹芽儿呵呵一笑:
“小姐,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讲啊!”
水轻烟笑了一笑,足尖一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竹芽儿有默契的推开了门,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出了客房。
顺着回廊转了个弯,水轻烟又来到昨晚与向云飞一块看星星的庭院。
庭院里静静悄悄地,像是没有半个人一样,可背对着她,坐在那片草地上的那个高大身影,却是在相识短短一日之间便已在她心头烙下了深刻印象的那个人。水轻烟定定看了一阵,之后才开口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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