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特意摘来的,想要让他高兴一些。
春日桃花开得最好,更何况郎君刻的钗子全是桃花形的,想必是很喜欢。
“这桃花形枝流畅,花朵多,密如彤云,多好看啊!还有这……”
天冬看出郎君的神情不对,马上用胳膊肘撞了撞南星,叫他闭嘴。
“郎君,我们这就把这花拿下去。”
谢昀稍一闭眼,睁开又道:“不必了,就留在这。”
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触桃花的花瓣,脆弱的花瓣随之飘落,滑入他的手心。
“郎君!”门外苍怀大步而来,显然有要事禀告。
谢昀立刻收起怅然的心情,转身面对即将到来的骤雨。
“查出来了?”
苍怀跪地举手,呈上密报:“常康王狼子野心,为争权夺势与赫拔都有密切往来,他预备割地求兵,放敌入关!”
常康王手上的私兵虽不少,但也没有办法和几州的刺史相比。
光是谢家与王家就占据着大晋两块重地,强兵在手,让他寝食难安。
所以他为了与兄弟相争,不惜与外敌合作。
“赫拔都把手伸到这里来,看样子,他是真着急了……”谢昀拿起密报,一目十行看下去,脸色越来越沉,唇角却微微上扬,“是我最近闹出的动静太大,让他也跟着冒进了。”
“郎君不是说,我们还需要时间吗?”苍怀抬起头。
北胡兵力实在强盛,而大晋一直还在休养生息,难以应付突如其来的大规模侵扰。
谢昀望着门外的青翠,“他看见了混乱的建康以为是绝好的良机,可常康王与他是各怀鬼胎,互相利用,哪有真心合作。”
“郎君的意思是,让他们两败俱伤?”
“不,我要的是时间,这场闹剧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谢昀摇头,张开手掌,手掌里的花瓣忽然就被身后窗外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带走了。
一片桃花瓣被风吹进了犊车晃开的窗帘中,沾上女郎乌黑的鬓发上,宛若一个轻轻的吻。
罗纨之微微一愣,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
第88章 祖宗
建康大乱,会不会与他离开有关。
不过他那般厉害,只要回去就很快能够摆平吧。
罗纨之把沾在鬓发上的桃花瓣摘下,沿着窗帘缝重新放了出去。
铜铃阵阵,犊车不紧不慢往前。
“东家,前面不远就到雍阳郡,到时候可以聘上几个护卫,雍阳郡得天独厚,那的儿郎身强体壮,够用了。”
“嗯,都听廖叔的,有人可以跟廖叔分担压力也是好的,不然我担心廖叔都累着了。”罗纨之顿了下,愧疚道:“也怪我着急出来,不然让廖叔再多休息几日就好。”
这次出门,罗纨之把映柳留在越家,她想早些去豫州把孙媪接到身边,顺便将几家布庄存的绸布换出来。
钱帛放在手上,才能发挥更多作用。
“我没事。”廖叔在犊车外骑着马,“一点小病不足挂齿。”
“这位壮士的口音好似就是雍阳的,难怪也生得这样高壮。”从吉昌请来的车夫好奇问。
“汪!”
“哟,这狗还能听懂人话呐!帮你主人回话吗?”
黑斥候又得意大叫了声,“汪!”
廖叔也笑道:“是,我就是雍阳人。”
罗纨之撩开帘子,“廖叔的故土?可还有亲人在?”
“没什么亲人,我小时候是孤儿,在雍阳乞讨长大,后来去了颖川当兵,颖川被占去后,我就靠着几个旧友到建康混日子了。”廖叔简短概述自己平生,似是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
但罗纨之在他脸上的伤疤上还是看见了旧时的惨烈。
自汝阴以北早就被赤鹿部占领,当时晋人伤亡巨大,据闻连戈阳都能闻到从那边飘来的血腥和火焦味。
让人数月都受不了肉味。
黑斥候本来趴下车夫旁边的坐板上悠哉晃着尾巴,听他们说话,忽然站了起来,尾巴垂下,双耳直竖。
“黑斥候?出什么事了?”廖叔先看见它的异常。
“它这是怎么了?”车夫还是头一回看这头淡定的大黑狗如此紧张,他勒住缰绳,把牛车停住,哆哆嗦嗦道:
“该不是撞见狼群了吧?我就说,先前总听见有狼叫!”
“狼?是狼大和狼二吗?”
廖叔把两头小狼带出去后,有意把它们领到野外训练,等他们一岁左右,就放回山林,没有带在身边。
但是他也说过,总感觉两匹狼还不愿意离开。
所以罗纨之第一时间猜测,会不会是碰上了舍不得黑斥候的两匹小狼。
“汪!”黑斥候龇着牙,跳下车去,以这警惕的状态,否定了罗纨之的问话。
廖叔刚拔出鞍边的刀,一支飞箭就射中了车夫的胸口。
建康皇城。
滚滚浓烟把天穹搅得诡谲,群鸟振翅飞远,叫声凄厉。
常康王背靠断柱缓缓坐下,手里的剑已经有了豁口,他也没有丢掉,而是把头盔一摘,再手背大力抹着嘴角渗出的血。
“王爷,我们被骗了!兴许压根没有什么传位的圣旨,倘若有的话,陆家为何不趁谢昀不在的时候,先把成海王给解决了。”近卫单膝跪在他身侧。
是陆家扛不住压力,想把矛盾转移到两位王爷身上,盼望着他们自相残杀,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死胖子不喜欢本王,想要立成海王我不奇怪,那种情况下他最多有口谕,但是口谕最容易篡改,他们大可说皇帝要传位给陆氏肚子里的孩子。”
常康王又啐了口血沫,“他们不解决成海王,无非是留着跟本王斗!我们斗得越狠,他们笑得越后。”
近卫喘了几口气,狠狠道:“要说还是那谢昀太难缠,他就跟条毒蛇一样,原本以为溜走了,谁知道只是躲在暗处,逮着机会出来咬人一口!”
常康王两眼通红,咬牙恨道:“没错,本王最想杀的人就是他了!”
“王爷如此记挂我,我怎敢让王爷失望。”
“谢昀!你们怎么这快就过来了?”近卫马上站起来,两手握剑,在常康王身边防卫。
他们在外面的侍卫居然没有一个吭声,好似已经全部被谢家悄无声息干掉了。
常康王仰头大笑,“谢昀啊谢昀,没想到本王能有如此面子,你居然亲自来抓我,看来你是真在意那个罗娘子,我不过在外面传了几句话,你就不高兴了!”
“如果你说这些话能高兴一些,大可再多说点。”谢昀神色从容,修身黑袍显得他越发高大、压迫,就犹如自战场而来的杀神。
“毕竟七日后可是个好日子。”
常康王咧嘴一笑,目光凶狠:“哦?什么好日子?”
谢昀微笑道:“宜动土,宜下葬。”
“你敢杀我?!”常康王勃然大怒,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们这是世族皆发誓效忠我皇甫氏,手中剑不可沾有我们皇室的血……”
“你们皇甫氏也说过,不会同室操戈,不守规矩之人,何以求别人守规矩?”
谢昀抬起右手,长剑宛若是他手臂的延伸,直指于地。
背后的斜晖在他的身后,勾勒着他的锋芒,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太阳再耀目,也有落下的时候。”常康王眼角直跳,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举起双手吼道:“你们谢家再昌盛也没落的一天。”
“求千年万年生生不息本就是不可以理喻之事,连我都管不了谢家衰败的时候,反倒王爷自己都日薄西山还有心情操心谢家?”
“本王当然忍不住操心!”常康王双眼赤红,满脸疯狂,往前伸着脖子,死死盯着谢昀,“赫拔都在本王的帮助下,已经派遣了不少小队伪装成晋人混入城镇之中……你猜他们现在都在哪里了?”
谢昀握紧剑,目光倏然收紧。
“廖叔小心!”罗纨之刚把车夫拖进车里,就看见廖叔同时被三个名男子围攻。
他们虽然穿着汉人的服饰,但是身形明显不同,上身长尤其长,显得粗笨的下肢更短,而且他们出手凶猛,有近乎野兽的力量。
可怕的还不仅仅是这三名奇怪男子,他们还带来了十几头四肢后背覆有红褐色短毛,腹部胸口白毛的豺狼,它们竖耳长嘴,配合那三名男子攻击,扑咬撕扯着廖叔。
廖叔的身上很快就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黑斥候急于护主,冲进去就和几头豺狼缠斗在一块,但势单力薄已落了下风,眼看着就要跟着主人一起被咬死在包围圈里,忽然有人骑马奔至,手里刀起刀落,瞬间砍死了一只豺狼。
旁边四只豺狼被激怒,纷纷张口咬来人的马。
马是温顺而胆小的动物,遇到这样的围攻,早已经慌了神,不再受控制,把马鞍上的主人直接一个拱背跳跃就颠了下来。
“呿!”霍显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然一壮汉趁机把刀抡到了他的面前,他又一激灵抱膝蹬腿,以漂亮的鲤鱼打挺,成功死里逃生。
这时候两头财狼涎着唾沫逼近他,他用刀及时卡在财狼的牙齿中,又伸腿踹飞了另一头想偷袭的。
壮汉被豺狼撞得往后趔趄了两步,又满脸凶相地冲来。
霍显趁这空档往腰间一摸,发现信号弹不翼而飞。
正好那壮汉在地上瞧见了,怪笑一声,一脚给他踢飞了去。
霍显两眼一眯,找准机会,提刀朝他扑来。
罗纨之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寻找可无有用之物,只见车夫攥在手心里的鞭子,她去掰那鞭子,车夫双目紧闭,好似已经死了过去。
罗纨之大气也不敢喘,既害怕又伤心,等拿到鞭子时,已经有几头豺狼围住青牛,试图跳起来咬住它的屁股和脖颈。
罗纨之挥动长鞭,把试图靠近的豺狼抽得夹紧尾巴,嗷嗷叫。
豺狼暂且放过青牛,又朝着罗纨之冲来,那边廖叔瞥见这一幕气急攻心,刚割开一壮汉的脖子,就急冲冲要往犊车回援,然而突然就被身后的人用强弓锁住了咽喉,想要这般活生生勒死他。
黑斥候跳起来咬住壮汉的大腿,疯狂甩着脑袋,这时候霍显及时赶来,在背后把那人捅死,而廖叔已经被勒得昏厥过去。
霍显没能扶住失去意识的廖叔,跟着一块摔了下去,只见他自己的腿上也鲜血淋漓,刚刚不知被那些豺狼咬了多少口。
豺狼虽然无主,但凶性依然在,围着他们不肯离去。
黑斥候黑色的皮毛上也都是血,但依然坚守在已经昏过去的廖叔身前,龇着利齿,凶态毕露。
罗纨之趁车旁边的豺狼稍退后了些,赶紧从匣子杂物中找出来火石,把火把点燃。
书上说猛兽都畏火,果然,这些豺狼看着火把就逐渐后退。
但最后一扭身又跑回去围攻黑斥候。
即便是野兽,也知道先挑软柿子!
罗纨之是又气又急,看见它们把黑斥候包围在其中,群起攻之,连忙带着火把跳下车去,在她跑过去的时候两声狼嚎响彻四野。
灰影如疾电窜出,比她更快一步到达豺狼的附近。
两只体型略大的狼前肢微曲,压低了上身,龇牙守在黑斥候身前,从喉咙里不断翻滚着威胁的低吼。
罗纨之举着火把,看着它们对峙。
“汪汪!”黑斥候轻轻摇了摇尾巴,好似对这两个意外闯入的大家伙相当信任。
这两匹狼,难道就是黑斥候收养的那只小狼吗?
一段时间没有见,它们已经长大了,而且也没有忘记黑斥候给予它们的保护与抚养,及时赶过来保护了它。
豺狼这边其实已经伤亡过半,气势大不如前,两匹还未成年的狼已经具有了很强的攻击力,两方撕咬了一阵,都有不同的伤情。
可即便受了伤,两匹狼也没有丝毫要退却,反而越来越凶狠地进攻。
罗纨之拿着火把上前,驱赶豺狼。
豺狼见彻底敌不过,终于夹住尾巴逃了。
罗纨之把火把往地上一插,先跑过去检查廖叔,霍显在旁边道:“我检查过了,他就是昏了过去,死不了。”
罗纨之探了下廖叔的鼻息才松了口气,看向霍显,犹豫道:“多谢郎君相救,还未请教郎君尊姓大名……”
“客气、客气,在下姓霍,单字显,家中行十,女郎管我叫霍十就成。”霍显很自然地拱了拱手。
他不姓苍,难道不是谢家的苍卫?
而且霍十郎,这个似乎有些耳熟,好像谁跟她提起过。
面对女郎的怀疑目光,霍十郎咳了几下,等她继续问,但罗纨之就当他不舒服,连忙道:“郎君伤势严不严重,我用车把你们都带上吧……”
正说着,不远处跑来几名穿着粗布衣的猎户,只见他们每人肩膀上都或一头或两头豺狼尸体。
那些负伤逃跑的豺狼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我们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为首的人环视他们一圈,道:“所以,这些豺狼是你们弄伤的?”
罗纨之听出他们的口音和廖叔的相似,约莫就是雍阳人。
她两眼一亮,道:“那些豺狼你们尽管拿去,能否帮我们个忙?”
靠着雍阳猎户,罗纨之终于把身边的伤员全部带回到安全的地方,顺便把那些奇怪的壮汉以及豺狼群报之给雍阳郡守,不过这郡守似乎不太想理,随便就打发了罗纨之。
罗纨之只能作罢。
廖叔和那霍十都是皮外伤,金疮药上了,只要等时间康复就行。
黑斥候就伤的比较重,两匹小狼陪它在空置的马厩中,不舍离去。
罗纨之唯有把马厩关好,以免它们不小心出去伤了人。
雍阳郡守不愿费力追查那帮奇怪的外乡人,霍十郎却不肯罢休,伤势还没好,就骑着他的马出去寻找线索。
罗纨之得知他年纪也不大,十分担心他的安危。
但霍显却道:“谢三郎君十岁的时候就跟北胡人在草原上较量过,我这算得了什么?”
“谢三郎?”罗纨之冷不丁听见他提谢昀,“你是他的人?”
霍十郎点了点头,笑道:“三郎君说,怕你在外面有危险,叫我远远跟着你。”
罗纨之想马上起身离开,但又觉得这样做对“恩人”太过无情,遂干巴巴道:“……你就这样告诉我好吗?”
“是不太好。”霍十郎对她挑了挑眉,“可是郎君叫我不要骗你。”
既然答应要放她走,又为何要派个人特意照看她?
既要人偷偷跟着她,为何又不许对方隐瞒身份。
谢三郎啊谢三郎,始终想让她牵肠挂肚。
罗纨之坐立难安,尤其瞧见霍十郎这乍眼看有几分相似谢昀的人时,更是心情复杂,半晌后才开口问:“那谢三郎他,在建康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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