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苏轼的好心态。
比如,苏轼与生蚝之间的缘分。
苏轼看着这满满一桶生蚝,难为情道:“……这是卖鱼的那老熟人专程给我留的,说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你不知道,这老翁厉害得很,我从前曾在他手上买过半臂长的鳜鱼,还有肥硕无比的河虾等等。”
“我还问过这老翁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些好东西的,但他却说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只管吃就完啦。”
“老翁说这东西叫,极为难得,更是价格昂贵,寻常人一辈子都难得吃到一回,推荐我全部买回去尝一尝。”
接下来的事情,他更是羞于启齿。
他一听老翁这样说,便有几分心动,再一听说这东西按个卖,每个竟能卖出一百文的天价,顿时是更心动了――这样贵且少见的东西若不好吃,说得过去吗?
要知道一百文都能买上一匹布了!
可将东西拿回来之后,苏轼却觉得为难起来。
这东西长得奇形怪状,丑陋不堪,该怎么吃?
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东西打开了几个却发现里面却是鼻涕一样的东西,他觉得恶心,想丢又觉得舍不得,只能留着等八郎来看看。
苏辙面上一喜,道:“六哥,你是哪里来这好东西?”
“好东西吗?”苏轼听到这话,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些:“那老翁与我说这东西大补,我撬开之后吃看着鼻涕似的东西吃也不是丢也不是,索性将这些东西泡到酒里,可昨晚上我略尝了一两口,只觉得腥腥的,要多难喝就有多难喝。”
“若不是这几日因事情耽搁,我定要去找那老翁好好理论理论,以为老翁这是故意骗我呢!”
“八郎,这东西怎么才好吃?我与那老翁好一通讨价还价,他才舍得八十文钱一个卖给我!”
苏辙知道,苏轼唯独在买书和买吃食方面挥金如土,若买食材被人坑了,怕是大半夜的躺在床上都唉声叹气,气的睡不着觉:“这叫,汴京虽有,但却不常见,像这样大的并不常见,偶尔能在朱门世家中见上一见。”
苏轼认真发问:“八郎,照你这样说,这东西很好吃?”
苏辙微微颔首。
苏轼看着他,眼神中已有几分怨怼:“那为何之前我们家里没吃过?”
苏辙认真解释道:“六哥,那位老翁没骗你,这一个一百文都算便宜的,放在夏天,运输困难,一个卖两三百文都不算贵。”
“让我算算,以你的食量,一顿吃上十个八个不在话下,我们家加上迈哥儿他们,大大小小一起约有十个人,需要买上百个回来,那就是二十贯钱左右。”
“如今集市上,一个包子也就一文钱,二十贯钱能买上两万个包子,够寻常百姓一家老小吃上几年。”
如今他靠杏花楼赚的是盆满钵满,不愁吃不愁穿,可花这样多钱吃一顿饭,却是太奢侈了些。
就连一向贪吃的苏轼都皱眉道:“竟这样贵?是我考虑不周了!”
“从前我听说濮安懿王他们曾吃过鱼眼肉,说是取春日黄鱼眼旁那一块嫩肉,整整数百条黄鱼才能做出这样一盘鱼眼肉来,用鸡汤清炖,出锅前只撒些盐,味道就极鲜美。”
“春日的小黄鱼一条都能卖上半贯钱,那一盘鱼眼肉足足要花上五十贯钱,大家议论起这件事来是直摇头,说濮安懿王不是非这盘鱼眼肉不吃不可,而是想借着这盘鱼眼肉来彰显他与旁人不一样。”
“像这些极昂贵的东西偶尔尝尝鲜也就够了,我可不想与濮安懿王一样。”
说到最后,他已是迫不及待:“八郎,这东西怎么吃?”
两人提着一桶生蚝往厨房方向走去,苏辙笑着道:“怎么吃味道都鲜美,可以炖汤,可以炒着吃,但叫我说,这样好的东西就该清蒸。”
“蒸笼上汽后过片刻关火,就熟了,外壳微开,里头的肥硕鲜美,口空吃很是鲜甜,或者再调一碟子酱汁,放些葱花与芫荽,加些醋与蜂蜜,味道就很好了……”
苏轼光是听他这样讲就忍不住直咽口水。
苏轼更不要旁人动手,自己亲自上阵。
等他将生蚝整整齐齐码在蒸笼上,眼睛更是一错不错盯着蒸笼,一副生怕里头的生蚝长翅膀跑了的架势。
苏辙见状,不由笑道:“六哥,你至于这样嘛?”
“这虽鲜美,但也不至于这般吧!”
“物以稀为贵,若这东西你吃得多了,也不一定爱吃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轼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看着他:“八郎,听你这口气你好像吃过这东西似的?”
“你什么时候吃的?”
“我怎么不知道?”
苏辙心中暗道不好。
这些日子因小皇子一事,他是食不下咽,寝不能眠,如今整个人松懈下来后,竟忘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知弟莫若兄。
苏轼一看到他面上的神色,就抢在他前头开口道:“八郎,你可别骗我说你又在书上看到的。”
“先前你与我说那些菜谱都是你从杂书上看到的,旁人信,我可不信,家里的书,哪本我没看过?何曾有过这样的书?”
但他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君子远庖厨。
八郎是要做大事,当大官的人,若叫旁人知道他对厨艺颇有研究,那怎么能行?
苏辙只觉得想要瞒过自己这个哥哥可真不是什么简单事儿,苦笑道:“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这种东西是我在杏花楼听人说起过的。”
“所以做法我也略懂一二。”
他见蒸笼已呼呼冒着热气,忙道:“六哥,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若是再蒸下去,就老了。”
苏轼顿时也顾不上别的,忙凑了过去。
刚出锅的生蚝烫得很,但苏轼却不在乎,龇牙咧嘴撬开个生蚝,轻轻吮了一口汤汁,整个人就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好吃!真好吃!”
他囫囵将一整个生蚝吃的干干净净,意犹未尽道:“从小到大我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就是炙羊肉,可从今日以后,最爱吃的菜就是。”
“可惜啊可惜,就是这东西太贵且肉太少,一年到头只怕也吃不上几次。”
厨娘已端着一旁刚出锅出去。
等着程氏等人落座后,发现桌上有新鲜玩意儿。
大家一尝,皆纷纷称赞,都很爱吃。
可苏辙却是动都没动生蚝,程氏不免好奇道:“八郎,你怎么不吃?方才你不是还说这东西要趁热吃吗?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吗?”
苏辙道:“我不爱吃。”
他笑了笑:“若是你们谁爱吃,将我那份儿吃了吧。”
上辈子,他不知道吃过多少次生蚝,只想将这难得的机会留给苏轼他们。
谁知他这话音还没落下,苏轼就将撬开的一个生蚝放在他碗里,催促道:“八郎,你当着孩子们的面可不能撒谎!这样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爱吃呢?”
“你定是见我们爱吃,所以想将这东西留给我们吃!”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小小年纪的苏迈也是煞有其事点点头:“对,八叔,不能这样子。”
“从前你就常说一家人要互相友爱,学会分享,哪里有你看着我们吃东西的道理?”
他将自己碗里的生蚝也放在了苏辙碗里,扬声道:“八叔,你这段时间忙的很,来,多吃点!”
第116章
苏迈虽只有两三岁, 连话都说不利索,但他也能看出来最近苏辙忙的是脚不沾地。
他一脸正色,奶声奶气道:“八叔, 你多吃点!”
随着苏迈这话一出, 陈念安等人也纷纷将自己那份生蚝都夹到了苏辙碗里:“八舅舅,你快吃!”
“八舅舅,都给你吃!”
……
不一会, 苏辙面前的生蚝堆的像一座小山似的。
苏辙是哭笑不得。
他对生蚝是真没那样喜欢, 可惜,他说了也无人相信。
苏轼更是打趣与孩子们说道:“……别看八郎如今这般,小时候可没少坑骗我了。”
“小时候我喜欢吃糖, 最爱吃的糖果叫糖霜玉蜂儿,八郎从小就老成,不爱吃糖,时常坑骗我的糖。”
“如此也就算了, 有一年他还与我讲过一个妇人与鱼头的故事,说妇人家中贫寒, 唯一能买得起的荤菜就是鱼。”
“每每到了吃鱼时,孩子们总劝妇人多吃点, 但这妇人每次都不肯,说自己只爱吃鱼头。”
“一转眼,这妇人的几个孩子都长大成人, 这妇人也变成了老太太。”
“老太太的几个孩子孝顺,在她弥留之际, 给她烧了整整一盆子鱼头, 但老太太却说,这世上哪里会有人喜欢吃鱼头?她从始至终喜欢吃的都是鱼肚, 不过是舍不得,想将鱼肚与鱼肉留给孩子们吃。”
苏迈等几个孩子听闻这话是感动不已。
倒是苏轼说到最后却满腹怨念,那幽怨的眼神更是落在了苏辙面上:“后来八郎与我说,他与那老太太一样,哪里是不喜欢吃糖?不过是糖贵,留给我吃罢了。”
“当时我感动的叫一塌糊涂,每每看到糖都会想到八郎这番话,只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的太过分了些。”
“久而久之,我就不爱吃糖……谁知到了后面,我发现八郎竟是骗我的,他是真的不喜欢吃糖!”
想想也是,八郎向来不喜他吃糖,哪里肯将糖让给他吃?
几个孩子更是哄堂大笑。
苏八娘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不由道:“八舅舅真聪明!”
苏八娘扫了苏轼一眼,没好气道:“你啊你,如今竟还好意思说起这件事来!”
“你都这么大人了,难道不知道糖吃多了坏牙齿?若不是有八郎,若不是八郎整日盯着你刷牙,你能有这样一口好牙?”
苏辙:……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怎么一个个人都向着八郎?
众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的是极高兴。
后来,在苏辙的强烈建议下,还是大家将一锅子生蚝分吃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家上下便静候苏涣与“苏规”的到来。
苏家的日子是风平浪静。
但宫中的日子却是暗涌非常,因小皇子的病,宫中每个人的头顶都好像笼罩着一片乌云似的。
别院中更是如此。
因小皇子突染顽疾,曹皇后心急如焚,在打死了几个宫人后,小皇子的衣食住行皆她亲自料理,不肯假手于人。
说起来,那几个宫人死的并不冤枉。
在曹皇后与苏辙密谋之前,曹皇后便将自己与小皇子身边的人查了一遍又一遍,这几个宫人的确被人收买,所以她才将计就计,将人除掉。
旁人说起这件事来,直说曹皇后心肠狠毒。
可曹皇后在意吗?
她自是不在意的。
一来能除掉旁人的眼线。
二来能叫这出戏看的更逼真几分。
毕竟曹皇后先前以“贤”著称,几乎没有将人打死的先例,如今众人只以为她是因小皇子的病动怒了。
好在在曹皇后的悉心照顾下,小皇子虽瘦了不少,终于没有发热了。
曹皇后却累的倒下,即便躺在床上,却仍是虚弱道:“来人,请孙神医来给小皇子看看吧。”
很快。
孙神医就跟在内侍身后走了进来。
可怜孙神医一大把年纪,还要学着做戏,更时时刻刻谨记苏辙的话,万万不能露出马脚。
他给小皇子把脉后,直说小皇子无事,最后更道:“……虽说小皇子无事,但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曹皇后有气无力道:“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孙神医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来,想了又想,却还是开口道:“寻常大人若身子发热不止都危险的很,更别说只有一岁的小皇子,虽说小皇子高热已褪,但,但……”
话还没说完,他就跪了下来,一副不敢说下去的样子。
他想,自己应该是宝刀未老,毕竟昨晚夜深人静时,他在心里将这一幕幕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曹皇后乃入宫多年的人,演技更好,突地坐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孙神医,你的意思是小皇子可能会变成个傻子?”
孙神医为难点点头。
曹皇后的眼眶顿时就红了。
孙神医心中暗道,比起曹皇后来,他还是差了不少火候,忙道:“皇后娘娘稍安勿躁,我先看看。”
他拿了个拨浪鼓去逗小皇子,从前活泼爱笑的小皇子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又拿了小皇子最喜欢的布书过去,可小皇子仍是看都不看一眼。
曹皇后急的连鞋子都未穿,将小皇子抱在怀里,一声又一声道:“昱儿?”
“昱儿?”
“母后在叫你了,你听得懂吗?若是听得懂,就答应母后一声……”
别说她怀中的是个真傻子,就算这孩子不是个痴傻的,如今被陌生人抱在怀里,看到陌生的玩具,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曹皇后是泪如雨下。
一旁的宫人忙劝道:“皇后娘娘别伤心,兴许是小皇子刚痊愈的缘故,过几日就好了!”
“是啊,您如今也病了,您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
可不管旁人怎么劝,都劝不住伤心欲绝的曹皇后。
很快。
这件事就传回了宫中。
官家正在早朝,众人只见有内侍匆匆走进来,在官家耳畔轻言几句,官家是脸色大变。
官家甚至来不及与诸位大臣说一声,就急匆匆走了出去。
众大臣不免好奇道:“官家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官家这般脸色!”
……
众人是七嘴八舌。
苏辙知道,很快就会传来小皇子变成小傻子的消息。
从此之后,王安石就会觉得自己高枕无忧,巨鹿郡公也会觉得自己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因官家的突然离开,早朝是无疾而终。
离宫的路上,不免有人前来找苏辙打探消息:“苏大人,你可知官家为何突然走了?”
“是啊,苏大人,咱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见官家如此,也想为官家分忧一二……”
苏辙脸色也不大好看,低声道:“想来是别院中的小皇子不大好。”
“怎会如此?”别看范镇如今仍不搭理苏辙,但事关官家,他还是远远竖起耳朵听着,听到这话,也顾不上他与苏辙之间的恩恩怨怨,扬声道:“前两日我还听官家说了,说小皇子虽瘦了不少,可病已好的差不多,如何会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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