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东西就赏给你了吧!”
巨鹿郡公今日可是历经大起大落,如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记得史先生与自己说过的,这毒药无色无味,吃下去很快会暴毙身亡,就连医术最好的太医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官家,我……我不饿,方才我进宫之前已吃了一碟子软酪的……”
见他直到这时候还没说实话的意思,官家不免觉得失望。
一旁的内侍低声提醒道:“郡公,这糕点是官家赏下来的,您就算不饿,多少也得吃两块吧?若不然,可是对官家不敬……”
巨鹿郡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内侍已将糕点端到了他跟前,他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拿起一块软酪吃了起来。
不过是轻轻咬了两口,他就已是泪如雨下,后知后觉的将软酪一丢,就开始磕头起来:“官家饶命,官家饶命啊,我不是故意想要害您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从前他觉得人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没什么可怕的,如今真到了这时候,却是拼命抠着自己的喉咙,很快吐了一地污秽之物出来:“官家,快请太医,快请太医啊!”
他嘴上胡乱说着话,但从他的言语中,大概也都听懂了――他在吃食中给官家下了毒。
几个太医很快就匆匆来了。
有人给官家诊脉,看官家有无受惊。
有人去看了看巨鹿郡公,看巨鹿郡公还能不能救的回来。
还有人去看了看那盘还剩几个的软酪,看其中到底被人下了什么毒。
到了最后,几个太医是面面相觑。
为首的太医站了出来,低声道:“启禀官家,这盘糕点中并未被人下毒,而是被人下了药性极烈的巴豆粉……”
他扫了眼呆若木鸡,一脸狼狈的巨鹿郡公,面上都忍不住透出几分嫌恶来:“至于巨鹿郡公,也没有中毒,不过是误吃了巴豆粉,待会儿恐会不太雅致……”
巨鹿郡公只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就算再蠢,也知自己不用丢掉性命,忙道:“官家,官家……这件事有误会,我不是想要害您,而是……”
就他那脑袋瓜子,一时间有些词穷。
还未等他想好辩解之词,官家就将一盘子糕点掀翻在他脸上,厉声道:“那你同朕说说,而是什么?而是你不愿害朕吗?方才的话,可是你自己亲口承认过的,朕倒是想听听你要如何辩解!”
第125章
巨鹿郡公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 今日从一开始官家的反应就不大对。
还有,史先生说的无色无味有剧毒之药,怎么会变成巴豆粉?难道问题出现在史先生身上?
一旦抽身开来,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 再去看整件事,就简单了许多。
巨鹿郡公忙道:“官家恕罪,是有人挑唆我给您下毒的, 这人名叫史如玉, 一直挑唆我谋权篡位……官家,您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曾不止一次说我的性子最像您, 我哪里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任他百般狡辩,官家是巍然不动,就像看小丑似的看着他。
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只觉得腹痛难忍, 很快身下一阵热流涌过,恶臭传来。
一旁的内侍纷纷皱眉, 想要离他远些。
官家自也嗅到了这熏天的臭气,脸上神色未变:“史如玉?他叫史无奈, 并不叫什么史如玉。”
“从前朕不过想着你不太聪明而已,没想到你竟如此蠢笨,连一个认识尚不足两个月的人的话都信。”
“朕问你, 可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谋害朕的吗?并没有,说白了, 不过是你自己利欲熏心, 这位史先生的话说到你心坎上去了而已……”
随着巨鹿郡公身下发出“噗嗤”一声,御书房内恶臭愈发明显。
就连官家都忍不住皱皱眉:“来人, 将他带下去吧,好生拷问。”
巨鹿郡公被人架着,哪怕身下黄渍不断,但还是嚷嚷倒:“官家恕罪,官家恕罪啊,小时候我曾在您身边呆过几年,求您看看当年的情分啊……”
声音是渐行渐远,殊不知,官家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方才已提点过他几句,是他自己不念旧情,又怎能怪旁人无情?
内侍很快拿着熏香走了进来。
很快,御书房内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屋内带着一股清淡的茶香,候在屋内的内侍一个个面无表情……仿佛巨鹿郡公没有来过一般。
但官家的心却静不下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来人,传苏大人前来觐见。”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苏辙就来了。
桌上仍摆着棋盘,苏辙见状,便与官家下起棋来,他的棋艺是一如既往的臭,从前官家还会打趣他几句,但今日,官家却是一言不发,最后更是将手中的白玉黑子丢到棋盒中,幽幽道:“……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朕原以为自己悬着的一颗心能够放心,不曾想心里只有失落。”
“朕身居高位,却遭无数人算计,好多次朕都在想,这君王当的有什么意思。”
“朕记得巨鹿郡公小时候很是听话懂事的一个孩子,不曾想,他竟变成了这样。”
苏辙也将手中的白玉白子放在棋盒中,劝道:“官家,人都是会变的,您莫要拿旁人的错处惩罚自己。”
“为了巨鹿郡公那样的人伤神感怀,不值当!”
官家微微颔首。
他收起不快,道:“王安石那边,你打算如何安排?”
苏辙道:“斩草须除根,只要王安石在一日,今日有巨鹿郡公,明日不知又会冒出什么人来。有了前车之鉴,王安石只会更慎重,到时候想要找出王安石的错处来,更是难于登天。”
“微臣想,若能叫巨鹿郡公供出王安石是最好不过了。”
官家并未有任何迟疑,直道:“这件事你看着办就是了。”
苏辙离开御书房时,巨鹿郡公入狱的消息已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众人纷纷觉得纳闷,巨鹿郡公一向得官家喜欢,怎么进宫送糕点一趟,就入狱了?谁都没往巨鹿郡公给官家这事儿上想。
在众人看来,这皇位迟早都是巨鹿郡公的,他何必以身涉险?
众人猜来猜去,只猜测有巨鹿郡公在官家跟前腹泻惹得官家不满,所以落罪……毕竟除了这等事,好像也没别的理由。
王安石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对着前来禀告的仆从呵斥道:“巨鹿郡公就因在官家跟前忍不住腹泻就要被关进大牢?我也不知到底你们是傻子,还是那些人是傻子!怎么可能!”
“去账房支了银子,好好去打听,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仆从应下后连忙下去了。
王安石捂着嘴角的燎泡,忍不住在书房来回踱步,许久之后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定是巨鹿郡公妄图对官家下手!
这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王安石气的都要骂娘了!
与此同时。
苏辙已穿过幽暗的地牢,隔着铁门,看着蜷缩在牢中的巨鹿郡公。
不得不说,孙神医给的那一味泻药果然药效极好,黄色的污垢已将巨鹿郡公石青色的衣裳,周围飘荡着一股恶臭。
就连给苏辙引路的衙役都面露嫌恶之色,恭敬道:“苏大人,这味道未免也太难闻了,要不我给您拿方帕子来?”
苏辙摇头道:“多谢。”
“不过不必了,我与郡公说几句话就走。”
那衙役很快就下去了。
隔着铁门,苏辙与巨鹿郡公四目相对。
巨鹿郡公想喊想骂,却因腹泻缺水,整个人虚弱得很,连话都说不出几句来:“是你……是你对不对?我是说为何史如玉对你那样了解,他就是你的人!”
“苏子由,你,你好歹毒的心啊!”
“你污蔑了我的父亲不说,如今又来害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连命都没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苏辙居高临下看着他,不急不缓道:“郡公,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也好,你父亲也好,你们皆不是无辜之人,我不像你们出身皇家,自小视人命如草芥,除去官家,不必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我出身微寒,小时候连吃上一顿羊肉都是奢望,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我还不是兔子。”
“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个中道理,相信郡公应该清楚得很。”
巨鹿郡公冷冷看着他,并未说话。
苏辙却不会在意他如何想,如何看待自己,直继续道:“不管你是受人鼓动也好,还是自作主张也罢,就凭着你在官家跟前说的那些话,就凭着你在官家糕点中下的那些东西,你应该也知道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巨鹿郡公仍旧没有接话。
他哪里会不知道?
一时间,他是面如死灰。
苏辙看着他,声音低了些:“若想留住你的性命,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王安石供出来……”
巨鹿郡公不可置信看向苏辙。
如今被王安石搅和一番,朝中风气并不好,他原以为这等话只会从佞臣嘴里说出来,万万没想到会从苏辙嘴里听到。
苏辙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直道:“我从未说过我是个好人,可我与王安石不一样的是,我所作所为皆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这件事还望郡公好好想一想……”
谁知他这话还没说完,巨鹿郡公就一口答应下来:“好!”
巨鹿郡公似也知道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不怕死呢,如今却死鸭子嘴硬起来:“我……我做下如此错事,死有余辜,可我总得为我的妻儿想想才是。”
苏辙并未揭开他的遮羞布,甚至不屑与这人多说话。
毕竟就算巨鹿郡公保住了这条命,从此之后也会流放苦寒之地,两人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一刻钟后。
他就走出了地牢。
一日之后。
就有衙役呈上了巨鹿郡公亲手所写的供词,巨鹿郡公在苏辙的授意下,直说这件事乃王安石挑唆,并未说是王安石在背后出谋划策。
一来是王安石的确与这件事没什么关系,顺藤摸瓜查下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来是王安石虽有错,但苏辙也好,还是官家也罢,谁都没想过要了王安石的性命――况且说起来王安石也是有才干之人,叫他这辈子呆在个小地方为官,也是造福了一方百姓。
这事儿一出。
满朝哗然。
就连一向沉稳的王安石面上都有几分惊慌之色,跪地道:“官家恕罪,这件事臣并不知情。”
"近来臣的确与巨鹿郡公有所来往,只是以臣之向来谨慎的性子,定不会挑唆巨鹿郡公做下这等事的。"
他向来恃才傲物,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王安石可做不出这等蠢的事情。
话糙理不糙。
但范镇等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王安石置之死地,又怎会放过?范镇率先站了出来:“王大人,话可不能这样说,谁都知道你聪明过人,这等事与你并无牵扯,你挑唆巨鹿郡公一二,若是能够事成,于你而言是万事大吉,若失败了,与你也是毫无关系,何乐而不为?”
随着范镇开口,很快就有人站出来纷纷附和,直道:“是啊,天下有几人能及的过王大人?”
“若巨鹿郡公真有真凭实据,那就不会说王大人故意挑唆他了!”
第126章
王安石这下终知道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等事, 他曾不止一次对过当初保守派或苏辙一党的人做过,每每他都像旁观者似的站在一旁,觉得这等事与自己没有关系。
可真到了这一刻, 他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刚要开口, 范镇等人的声音就已将他湮灭,他只有一个人,可范镇等人却足足有几十人之多――至于平素追随他的那些人, 一个个宛如鹌鹑一般, 一言不发。
王安石的目光落在了苏辙面上。
他知道,这件事定是苏辙在捣鬼。
苏辙毫不避忌地看着他。
因为从今日之后,王安石连与他对望地机会都没有, 一人尊,一人卑,压根不是同一级别之人。
许多人见王安石无辩解之意,不光觉得纳闷, 更觉得好奇。
再一看,王安石落在苏辙面上的眼神平静且幽远, 更为好奇打量着这两人。
就连官家也有所察觉。
苏辙见大家都安静下来,微微一笑, 不急不缓开口道:“事到如今,王大人难道还要辩解吗?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算巨鹿郡公真的是污蔑, 为何不污蔑旁人,非得污蔑王大人?”
这话王安石在打压旁人时, 一贯用的就是这套说辞, 故而今日他便将这套说辞重新还给了王安石,叫他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更何况, 我已派人查过,在巨鹿郡公动手之前,曾被王大人相请,去王府见过王大人一面。”
“从那之后,巨鹿郡公先是闭门不出,很是不对劲,继而就进宫给官家送有毒的糕点……不知道这件事王大人做何解释?”
顿了顿,他面上笑容更甚:“这些日子,虽说您与巨鹿郡公一向有些来往,却从未主动邀请过巨鹿郡公去您府上。”
“若无十分要紧之事,您何至于如此?”
范镇等人连连附和。
甭管他们之前与苏辙到底是对付还是不对付,但相比于苏辙,大家对王安石是恨之入骨,只觉王安石简直就是大宋毒瘤。
王安石冷冷道:“好,就算照苏大人所说,我真想挑唆巨鹿郡公对官家下手,这等事,自然越是辛秘越好,为何会这般堂而皇之?”
苏辙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想,若我是您,也会选择光明正大与巨鹿郡公见面,毕竟事发之后,这等事情哪里能躲得过?还不如堂堂正正,相信王大人也听说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字一句说的是有理有据,听的王安石恨不得想要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
王安石就不懂了。
别看苏辙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多岁,怎么长了这样一张巧言善辩的嘴?
当然。
王安石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据理力争,话里话外的意思就算他有嫌疑,但捉贼要拿赃,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在,总不能凭着旁人的猜疑与巨鹿郡公的供词就要定下他的罪吧?
一时间,王安石简直是舌战群儒。
到了最后,官家是一锤定音:“……好了,这件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是各执己见,苏大人所言有理,王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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