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 他更是道:“夫子,是我不好,给您添麻烦了。”
“我, 我原以为自己挨一挨,这病就能好。”
他面上的歉意到底是真还是假,郭夫子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我问你,是不是你担心称病之后, 我会觉得你在故意偷懒?”
苏辙点点头,道:“是。”
“我担心您觉得我是个心思多, 喜欢偷懒的,所以这才如此。”
郭夫子摇摇头, 叹了口气道:“你真是糊涂啊!”
“人活一辈子,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身子,幸好今日这胖崽子来了, 若不然,你一直这样瞒下去, 就怕会酿成大祸的!”
他一叠声吩咐青山去给苏辙请大夫, 又是要厨房给苏辙做些吃食好好补一补,最后更是吩咐苏辙先好好休息。
这话说完, 他这才下去。
史无奈却是喋喋不休,没好气道:“这个郭夫子实在是太过分了,八郎都病成了这样子,也不说收八郎为徒,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狠心的人?”
苏轼下意识想要点点头,可他转而一想,自己也是要拜郭夫子为师的,便苦着脸没接话。
苏辙却正色道:“无奈哥哥,话不能这样说的。”
“郭夫子并不知道我病了,倒是我生病了未说,给他添了麻烦。”
“我既想要拜郭夫子为师,要么以学问,要么以诚意打动他,难道就因区区一场风寒想要他松口吗?这不是苦肉计是什么……”
殊不知他说这话的时候,郭夫子正在窗外。
郭夫子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径不对,可没办法,一切为了收徒。
身为未来的师傅,他总得看清楚自己徒儿的秉性吧?如今他听闻这话,这才心满意足,笑眯眯走了。
等着郭夫子再次折身回来时,大夫正在给苏辙看诊,直说苏辙是受了寒气,喝上几副药,歇息几日就好了。
郭夫子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
苏辙与大夫道谢后,这才看向郭夫子:“夫子,谢谢您,今日花销等着乳娘来了,我会与她说一声,会还给您的。”
郭夫子脸色一沉,没好气道:“还叫我夫子?”
史无奈看着他,一肚子火气道:“您这人真是好生奇怪,不叫你夫子叫什么?难道对您直呼其名,叫你郭太白吗?”
“我看您对八郎分明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倒是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两人很快反应过来。
苏辙更是忙下床,兄弟两人齐齐跪在郭夫子跟前:“师傅!”
史无奈惊呆了。
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郭夫子对苏辙兄弟两人的反应很满意,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没想到你们两个还有点小聪明,既想要拜我为师,有些丑话我就先说在前面。”
“我郭太白也是眉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可不能坠了我的名声,以后得勤学苦读,不可作恶,以后入仕之后更要为国为民,若不然,我不仅会将你们逐出师门,更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苏辙兄弟两人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称是。
郭夫子又道:“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苏辙忙道:“您说就是,只要我与六哥能够做到,定会全力以赴。”
郭夫子这才道:“那就是我无妻无子,你们以后得给我养老送终。”
史无奈:???
苏轼:???
苏辙却觉得他像小老儿似的,强忍着笑道:“这是自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您不嫌弃我和六哥蠢笨,我们定会给您养老送终的。”
郭夫子是第一次收徒,原还打算像模像样再叮嘱上两句,可想了好一会,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便道:“好好念书,不说走出去给你们师傅争光,起码不能丢脸。”
他转身就要走,临走之前对着苏辙道:“你好好休息,至于什么请大夫的钱,药钱,就不必了,师徒之间何必这样见外?毕竟以后你们还要给我养老送终的!”
苏辙轻声应是。
郭夫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苏轼的声音:“夫子,不对,师傅,这几日八郎好好歇着,那我呢?”
“我该不会还要每天继续在雪地里练字吧?”
外头仍落着鹅毛大雪,这样冷的天,这样苦的日子,他想一想就觉得难受。
郭夫子想也不想就道:“自然不必。”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就好好歇几日吧。”
他前脚刚走出门,后脚就传来苏轼的欢呼声。
听到这般动静,他面上也带着笑容,只觉得收了两个小徒弟好像也不错,他啊,很久没感受到这般热闹。
苏辙见苏轼与史无奈笑眯眯的样子,面上也带着笑,更麻烦青山走一趟,将这好消息送回苏家。
苏洵等人知晓这事儿后,是既高兴又担心。
程氏甚至还偷偷问起苏洵来:“……我总觉得这郭夫子看起来好像不大靠谱的样子,他那名头是不是吹出来的?”
“事关六郎与八郎学业一事,可是半点都不能马虎。”
苏洵心中也是有些许担忧的,毕竟郭夫子嗜酒如命,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用心教两个孩子。
但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苏洵也只能捡好的说:“郭夫子若无真本事,如何会在眉州有如此盛名?”
“你就算信不过旁人,难道还信不过张易简张道长?”
“他举荐的人,怎会有错?”
听闻这话,程氏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了些。
很快,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拜入郭夫子名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眉州。
作为苏家的孩子,作为从前眉州推崇的神童,这两个孩子无疑是惹人关注的。
一时间,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运道极好,正因苏家祖祖辈辈行善积德,所以苏辙兄弟俩才能拜郭夫子为师。
有人说苏辙俩兄弟不过是徒有其名,根本比不上程之元。
更有人说从前苏辙俩兄弟的神童之名,乃是苏家自吹自擂,为了苏家纱e行造势而已。
……
这些话传到苏辙耳朵里,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十分在意。
他知道,这些流言背后定是程家做的手脚,索性就专心养病起来。
苏轼却是既自责又生气,时常道:“八郎,都是我的不是,我与你日夜朝夕相处,却并没有发现你病了。”
“若非史无奈过来,你这病只怕还要拖下去。”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十分难受。
苏辙忍不住一次次劝慰他:“当初六哥你整日忙着雪地练字,冻的头重脚轻,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我?”
“从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再说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说着,苏辙更是忍不住道:“六哥,你向来聪明,大概也能猜到这件事是程家在背后捣鬼。”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生气?为了这些小事气坏了自己身子才划不来!”
“程家做了这些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做买卖,讲究的是物美价廉,我们家纱e行的生意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你我二人也并未少块肉,反倒是程之元名声越来越响亮……就让他去吧,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我断言程之元笑不了几年的。”
史无奈消息一向很是灵通,从史无奈口中,他知道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程之元的名头是越来越响亮。
别说眉州百姓人人皆知,就连四川不少人都知道,风头远盛其兄程之才当年。
苏轼年纪尚小,这等话不大听得进去:“可是,我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不大舒服……”
苏辙也知道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说这些太晦涩了些,便道:“若是心里不舒服那就多看看书练练字,我看你整日胡思乱想,是师傅给你安排的功课太少了些。”
一说这话,苏轼吓的脸色都变了,忙道:“可别告诉师傅。”
如今他对郭夫子的感情却是复杂得很。
有敬佩,但更多的却是害怕。
原先他也对郭夫子的才学有所怀疑,可不过几次下来,他就是敬佩不已,只觉得郭夫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神童”二字,看起书来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每每听到旁人闲言,即便十多年前的内容却仍是记得。
正因郭夫子天资过人,学起什么来都易如反掌,所以对苏轼要求也极高,给苏轼安排的功课很是繁重。
可怜苏轼原先在北极院时一向以聪明著称,如今拜入郭夫子麾下,只觉得自己像二傻子似的,让他深觉挫败。
一想到这里,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八郎,要是我和你一样生病就好了,这样起码能歇上几日。”
“原先我还担心师傅每日只教我们半日,我们每日所学及不上旁人,但如今看来,却是我想错了。”
“师傅每日所教授的半日抵得上旁人学的五日有余,偏偏他还觉得我学得慢,学的不用心。”
聪明如苏轼,说起这话来是满脸委屈:“八郎,你是不知道,你不许我晚上挑灯夜读,说这样坏眼睛,我却是到了半夜都还躺在床上背书。”
“不光如此,在梦里我都还在背书……”
他是委屈。
真的委屈。
他长到这么大,谁不夸他聪明过人?
可他都这样用功,郭夫子还嫌他不用心。
郭夫子倒是没直说,每每看向他就是一副“你怎么这样笨”的眼神,更是直截了当说起他还要再努力些,这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苏辙笑着安慰他道:“六哥,再过几日我的病就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念书。”
“有我与你一起作伴,师傅就不会盯着你一个人了。”
苏轼点点头,已是眼中含泪:“对,咱们兄弟两人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得早点好起来。”
对他来说,苏辙日日养病已成了享福。
苏辙就算每日养病,却依旧养的不安生,从苏轼每日诉说委屈中也知道郭夫子思维跳脱,极其聪明,连聪明如苏轼念起书来都觉得吃力,更别说他。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有数的。
论聪明,他及不上苏轼。
但读书是要讲究方法,光靠着死记硬背却是太累了点。
苏辙每日躺在床上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将硬壳纸裁成巴掌大小的纸张,更是将这小纸张交给了苏轼,教他道:“六哥,若是你遇上什么晦涩难懂的内容,就抄在这纸上。”
“随身携带,闲来无事就拿出来看一看。”
“书读百遍,其意自见。”
“有些东西你今日觉得难,不必一直钻牛角尖,这样整个人也累得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师傅一样天资过人,事事都与别人比,实在太累了点,白天吃不好,夜里睡不好,第二天又怎能用心念书?”
“有些内容今日不懂,明日不懂,多看几遍,多参透几遍,兴许过几日就懂了。”
“读书讲究顺势而为,就像翁翁说的,揠苗助长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换成从前,苏轼定会拒绝,毕竟他就是那种不将一个问题弄明白就睡不着觉的人。
但短短几日下来,他已被郭夫子摧残的不成样子,他好不容易将一个问题连夜弄明白,不曾想翌日郭夫子又丢给他几个问题……学不完,真的学不完!
他点点头,无奈称好:“八郎,还是你聪明。”
又过了七八日,苏辙的病彻底好了。
他便开始与苏轼一起接受苏轼的摧残,
刚上课,他就再次见识到郭夫子的厉害,寻常夫子授课是拿着书一页页讲,但郭夫子却是心中自有沟壑,不拿书,也不拿笔,光靠着他的脑子和嘴,前一刻还在讲这篇文章,下一刻思路一转,又说起了别的文章,主打一个我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
也不能说他所授内容毫无关联,那也是有关联的,可问题就在于很多他觉得理所应当的内容,落在苏辙与苏轼耳朵里则是晦涩难懂。
不过半个时辰,苏辙就觉得脑袋如浆糊一般,压根理不清楚。
苏轼提笔唰唰记笔记的同时,还不忘与苏辙来眼神交流,仿佛在说:“八郎,我没说错吧,师傅讲课真的很难!”
片刻犹豫之后,他就举手示意打断了郭夫子的话:“师傅,这里我听不懂,您能再讲一遍吗?”
“我们兄弟两人年纪尚小,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太难了些。”
郭夫子虽觉得这问题简单,但见两个徒弟皆是一脸懵,却还是耐着性子讲了一遍。
接下来的日子,苏辙时常举手发问。
用他的话来说,不懂就问可不是丑事,他们师徒之间不必讲究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不懂装懂才是丑事。
郭夫子觉得他的话很是在理,因他发问太多,以至于每每讲到略深奥的问题,郭夫子会主动停下来问他们听懂了没有。
如此一来,苏辙与苏轼两人只觉得轻松不少。
刚过腊八,郭夫子就说天气太冷,要他们早日归家。
当然,郭夫子的理由找的倒是还挺好听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读万卷却比不上出去走走看看。”
“你们走的路多了,看的风景多了,对书中内容定有另外一番见解。”
从前苏轼多勤奋上进的一好孩子啊,如今听说要放假归家,嘴角的笑却是怎么都藏不住,连声到:“师傅说的是。”
等着一出门,他的嘴角更是笑的咧到了耳后根去了:“师傅这话说的好听,只怕他是觉得天气冷,嫌每日晌午过后起床还早了些,却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师傅嘴上更是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么冷的天,他不是整日赖在被窝里就是烫了酒喝,连院子大门都不愿意出,竟要我们出去走走看看,真是好狠的心呐!”
他因开心过头,竟连郭夫子跟在他们身后一并走出来都未察觉。
苏辙微微咳嗽一声。
正在兴头上的苏轼却还没反应过来,直道:“八郎,你怎么了?”
“怎么又咳嗽起来?不会又染上风寒了吧……”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见到苏辙冲自己努努嘴,他转身一看,却见郭夫子脸色沉沉站在他们身后。
苏轼心中暗道不好,忙道:“师傅,您别生气,我,我是开玩笑的。”
说着,他更是拽着苏辙的手跑的飞快,生怕自己慢上一步,就被郭夫子拦下来。
郭夫子看他们兄弟两个离去的背影,没好气道:“哼,两个小崽子,竟敢背着我说我的坏话!”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苏轼这话是一点没说错,天气太冷了,起床可真难啊!
可他又觉得他师傅的权威不可挑战,索性便要青山去苏家走一趟:“……与那两个小崽子说一声,回家休息也是不能懈怠,将我这些日子所授功课琢磨透彻,明年元宵节回来之后我可是要好好考问他们的,若是谁答不上来,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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