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遇依然倚在车旁,又在看楼道灯,和林忠上楼时一样,灯亮到三楼就不亮了,答案了然。他这才绕到驾驶位,上车后放下车窗,没急着开走,去掏兜里的烟,点上一支慢慢地抽。
那会儿林凛叫他上车抽烟,估计还以为他是洁癖的人,不肯在车里抽,其实他没那么讲究,车子总是要洗的,他几辆车都有车载烟灰缸,家里也没小孩儿,不在乎这些。只不过想着,车里空间密闭,开窗冷风一吹,别把她吹感冒了,不开窗的话,烟味儿又大,她肯定也不喜欢,所以肯定是不能在车上抽的。
领口有些挡住下巴,他把拉链拉下去一点儿,忽然意识到,他自己的大衣丢在后座,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摇粒绒外套,等等,是林凛的外套,他扑哧就笑了,忍不住琢磨,她是真忘了还是故意的。
故意的可能性也不小吧?
一支烟抽完,他还有点儿素质,转身找车载烟灰缸,眼睛扫到中控扶手箱,又是一愣——这小东西怎么也在他车上呢?
昏黄的灯光下,绿叶红果,巴掌大的小玩意,跟林凛似的,名字都一样。
宗遇笑意愈深,顿时确信,林凛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在钓他。
回去路上他又是哼歌又是吹口哨,心情不要太好,可能顺道还想了下和林凛的孩子名字叫什么。
凌晨一点半进家门,车钥匙往鞋柜上一丢,衣服从门口脱到卧室,冲了个战斗澡,顺便刷牙,五分钟的工夫腰间围着浴巾走了出来,直接又去客厅找全身镜。
他在国外那几年没少去健身房,回国后先是在北京待了一年,才回到柳城,忙活开酒店的事儿,健身也就此耽搁了,不如早年勤快。盯着镜子里的身材,宗遇有点儿皱眉,显然不够满意,正寻思着健身还得日上日程,突然就打了个喷嚏,打断了他自恋的欣赏。
宗遇原地愣了两秒,本来在想药箱放在了哪儿,找点儿药吃,看到左臂上的文身,思绪立马就跑偏了。他左边的整个小臂是半个月前彻底纹满的,新加上的还没恢复好,去北京一趟他险些忘了这茬,自己糙点儿没关系,他显然还算在意手臂这片肌肤,转身又进了浴室,找出凡士林软膏涂上,随后立马倒上了床,早忘了吃药的事儿。
第二天中午,林凛被饭菜香唤醒,从床上坐起来,一眼瞥到挂在椅子上的那件羽绒服内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宗遇说他姥姥也有这么一件。
她猛拍了下脑袋,险些发出尖叫,昨晚她实在是太困太累,借给宗遇穿的那件外套彻底忘在脑后了,现在满心后悔。
赶紧捞起手机看微信,确切地说是看宗遇有没有发消息过来,他自然一句话没说,死了似的。林凛不像他那么自作多情,想着他肯定也马虎,比她忘得还干净。
于是她慎重措辞,主动给宗遇发微信。
Lynn:我刚睡醒,才想起来外套忘记拿了,你不用帮我洗,等我请你吃饭顺道带来就行。
Lynn:你看你哪天有空?
消息发过去后她才放心,认为补救得非常及时,宋慈显然也已经醒了,发消息约她出去,说要给她接风洗尘,林凛对着屏幕露出轻松的笑容,一并回复。
Lynn:我爸肯定在厨房做大餐呢,你吃了么?要不来我家蹭顿午饭,然后歇一会儿,咱俩出去搓澡去。
宋慈秒回了个OK的表情,林凛就起床洗漱了。
她饿了半宿,等不及宋慈到了,率先上了桌就开吃,林母郑家敏听说宋慈要来,板着脸打她动筷的手:“你等宋慈到了再吃不行?饿死鬼托生啊?”
“是要饿死了,你跟她见外干什么,先让我吃几口。”
林忠也好脾气地帮腔:“宋慈又不是外人儿,你让姑娘先吃能咋的?咱俩谁也别吃,我陪你耗着。”
林凛在自己家里,豪爽得有些不讲礼貌,闻言依旧没停止动筷,连吃三块锅包肉后,一抬头发现父母一左一右,坐在那儿瞅着她。
依照她往常回家的架势,再判断父母的眼神,林凛知道,要开始盘问她了。
果不其然,郑家敏打头阵,试探开口:“你那个对象,和你一个公司的那个……”
“早分了,五一回来你不是问过?没和好。”
郑家敏老神在在地“哦”了一声,林忠紧跟着开口和稀泥:“我姑娘条件这么好,追的人肯定不少,轮不到咱老两口操心。”
“马上二十八了,处一个分一个,你不着急我着急。”郑家敏白了林忠一眼,又看向林凛,目光挂着殷切。
林凛一直听不得她说这些,抢在她开口之前反驳:“谁二十八了?我下个月才过二十六周岁的生日,你总给我加上两岁,我今年三十八,行吧?”
郑家敏不好糊弄,自顾往下说:“那北京是大城市,年轻人都没定性,男孩儿晚熟,更不靠谱儿,你这回回来,妈妈有几个朋友的儿子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可不是让你相亲啊,咱家不搞相亲那一套,就见个面认识认识,多个朋友……”
林凛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以前她一直在北京,虽然放假时常回来,郑家敏催上几句,也不至于让她跟本地人相亲,这下她算是羊入虎口,怕是逃不掉了。家里又一向是郑家敏说了算,林忠半个不字都不敢说,她可谓是孤立无援。
“好说,先让我把饭吃了,今后日子长着,我可劲儿让您磋磨。”
东北话一出口,语气总没有普通话那么温柔,林忠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捅了她一下,林凛全当没感觉到,一门心思填饱肚子。
可郑家敏的招数显然还没用尽,和林忠短暂对视,又去围攻林凛:“昨儿晚上我先睡了,听你爸说,是个小伙子捎你回来的,那是你中学同学还是高中同学?”
林凛敷衍作答:“高中的。”
“模样不错,家里条件怎么样?”她说完似乎意识到有点儿过于上赶着,连忙找补,“没别的意思,这不吃饭呢嘛,话赶话的,瞎唠。”
“你见到了吗?就说模样不错。”
“你爸见到了啊,别打岔。”
“我爸看谁都觉得不错,审美不行。”林凛陈述事实。
郑家敏却觉得这话在寒碜自己,林忠审美不行,她算什么?语气顿时严肃了点儿,却也不够严肃:“怎么说话呢?现在想跟你聊几句都不行了是吧。”
林凛那一刻就是真的很想拿手机,质问宋慈怎么还不到,她需要被解救,在宋慈面前郑家敏也能收敛点儿。
眼看着家门没有响起的架势,林凛转了转眼珠,语气老实,实则半真半假地作答:“他啊,家里条件特别好,父母之前好像搞房地产,我们高中同学都听说过,燕江新区好些高层都是他家的,肯定不差钱。”
林凛顿了两秒,偷偷打量郑家敏复杂的表情,那表情让她心惊,想必又是担心齐大非偶,又是认真考量,总之很可怕。林凛继续往下说:“他模样确实不错,身高一米八七……点儿五,有车有房,和我同岁,目前单身。”
真的说完了,该说捕风捉影的了,于是她话锋一转,“但他这个人作风特别有问题,私生活不检点,高中早恋闹得全学校都知道,那会儿就换了不少女朋友,和女生开房什么的更别说了,坏事没少干,高中毕业后就不知道了,但肯定也胡闹。你知道他高一开学的时候,开辆保时捷来上学的,虽然就开了那么一次,但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尤其男生,你肯定知道,都乱着呢,咱们跟他扯什么关系呀,对吧?妈。”
林凛这么一席话下来,郑家敏的态度立马冷了,人也清醒了,甚至握着林凛的手抚摸,赞同地猛点头:“妈懂,妈就是担心你,离这种人远点儿。你也别怪妈妈,妈妈就是闲的,瞎打听几句,那谁知道他长得人模狗样的,玩儿这么花……行了,不说他,送你回来的人情咱请客吃顿饭还了,今后不跟他扯,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林忠也附和道:“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白瞎长那么好看了。”
郑家敏瞪他一眼:“你又知道了,就你能耐,早上怎么跟我夸人家的,做顿饭工夫忘干净了?”
林凛顿时都有点儿负罪感了,干笑两声道:“就是长得帅才玩儿得花嘛……别说他了。”
宋慈到的时间正好,再多一秒林凛都撑不住了,一边敲门一边叫着,林忠犹带余惊地起身去开门,林凛确定关于宗遇的话题算是彻底了结,松一口气。
与此同时,宗遇在家里床上连打了五个喷嚏。
第10章
林凛和宋慈下午出门,柳城的气温比北京要低上个七八度,两人穿着臃肿的羽绒服,脖子上系条厚围巾,林凛还是被冷冽的空气冻得耳朵疼。
宋慈帮她把围巾往上拽了拽,尽量遮住耳朵,笑道:“我妈说要跟你妈去佟二堡看貂儿,她嚷着要买一件,嚷了两年了,到时候让你妈给你买个狐狸毛的耳包。”
“多俗,我现在倒是能接受金子,看着顺眼了,貂绒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两人打了辆车,前些日子的初雪积得挺厚,马路上倒是清理干净了,天儿又好,司机一路疾驰,林凛感受着车速,真是受不了,她就没见过开车稳当的东北男的,即便是林忠那种性格老实的,开了十几年车,也是这德行。
她又想起宗遇,连忙晃了晃脑袋,心道想他干什么,手却去掏兜里的手机,扫了一眼微信,还没回她,都下午三点多了,居然还没醒。
出租车停在温泉宫门口,牌匾富丽堂皇的,宋慈摊手介绍:“呐,咱柳城目前最上档次的洗浴中心,今儿保准给您伺候舒服了。”
林凛扑哧一笑:“温泉宫,华清池啊,今天我也当把杨贵妃。”
宋慈俏皮道:“得嘞,娘娘您请。”
两位女宾领了手牌进去,什么汗蒸、红酒搓、奶浴,全都安排上,彻底洗干净了身子换上统一的粉色浴衣,上二楼,又是头疗又是足疗的,林凛躺在那儿闭着眼,发出餍足的叹息,昏昏欲睡,跟宋慈感叹:“舒坦……”
“楼上还有棋牌室,等下休息一会儿,打个八圈儿再回去?”宋慈提议道。
“你这在家呆了两年是不一样,真会享受啊。不过有人打麻将吗?凑不齐人吧。”
“放心,我一嗓子就叫来人了。”
“打两圈儿得了,八圈儿太累……”
按完摩后,两人先去自助区拿了些零食饮料,再到休息区找了个空位,打开电视随便放了个电影,老港片,国语配音,林凛把音量调低,听个动静,心知肚明和宋慈有说不完的事儿要聊,看不进去电影。
宋慈双颊塞得跟仓鼠似的,自然要打听她这一路和宗遇一起回来的经历,林凛草草带过,听起来毫无异样,就像在叫车软件上打了个顺风车似的,对宗遇的态度比顺风车司机还冷漠。
“什么啊。”宋慈显然失望,“就没发生点儿什么?孤男寡女,开了半天的车,高速公路上就你俩,那可不干柴烈火……”
林凛无语:“高速公路我家开的,还就我俩?什么干柴烈火,我俩在高速上就抱着亲啊?你言情小说不要看太多。”
宋慈略微正色,凑近林凛,神秘兮兮的:“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就寻思过,感觉宗遇对你有意思,”她看着林凛立马要反驳,连忙补充,“你听我说完,他肯定是什么都没做,也没追你,但你记不记得,他那时候总被罚站,站着站着就站到咱们班门口了,还有放学之后,轮到你做值日,我不是等你嘛,每回都能见到他,他怎么就那么爱在咱们班门口站着呢?还正好都是你值日的日子……”
林凛毫无波动,钝刀子戳破她脑子里的粉红泡泡:“首先,他那么不服管的性格,走廊那么长,我敢说每块地砖他都站过,不光咱们班门口,两个班中间就隔了个一个班,你当然总看到他罚站啊。其次,你忘了咱们班那个男生,个子挺高,但特别特别瘦,叫什么来着,刘舟一?他总跟在宗遇屁股后面转,我记得值日表他就是跟我一个组的,怎么就不是等他呢?每次他们那帮混子都是一起走的。还有啊,你忘了咱们班有个女生,追过宗遇,可能俩人还在一起过,怎么就扯我身上了。”
“刘一舟,我之前还在北京碰到过他,说了几句话,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林凛对绝大部分的高中同学都没兴趣,闻言耸了耸肩,满不在意的样子:“就是他。每次收作业都要跟我耍贱,借别人的抄。”
宋慈对刘一舟的印象显然比林凛要深,学着刘一舟贱嗖嗖的语气往她身上蹭:“女神,女神——求你了,让我抄一下吧,三分钟就好……”
“你可闭嘴吧。”林凛白了她一眼,顺道把话题岔过去,“你捡的那只猫呢?怎么样了?”
“体重已经翻了一倍,长势喜人,前几天刚带去打了疫苗。”
林凛对养猫养狗一窍不通,接道:“打完疫苗就没事了?不会传染给人什么疾病吧?”
“哪就那么容易传染,疫苗好几针呢,算着日子,还得去打的。”说起去宠物医院打疫苗,宋慈猛拍大腿,想起一茬,“我正要跟你说呢,你猜我在宠物医院遇到谁了?”
林凛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不会又是宗遇吧,寻思了两秒才否定了这个想法,宗遇一看就不是会养宠物的人,况且如果真的是宗遇,宋慈不可能憋到现在才说。她怔了好一会儿,才问宋慈:“遇到谁了?”
“跟我一个幼儿园大班的男生!”
“……”林凛这回的沉默是因为无语,敷衍地笑了两声,“哈,真巧,幼儿园的男同学你还记得。”
“我揍过他,能不记得吗?”
“你这么点儿的小豆子,还有那么威武的经历呢。”
“去你的。”
宋慈一直自称身高一米六,林凛对此持怀疑态度,又长了一张幼态的脸,皮肤白白净净的,常年留着短发,夏天偶尔穿穿JK,冬天偶尔穿穿汉服,衣柜里有不下十条背带裤,说是永葆青春也不为过。
夸张到什么程度呢,去年年初春节期间,林凛脑子一热烫了个大波浪卷发,多少有些增加年龄感,有次和宋慈一起出门,又化了个浓点儿的妆,买东西付钱的时候,宋慈人来疯,大声说了句:“妈,你快付钱呀。”她和收银员同时表演瞳孔地震,在宋慈的拉扯中惊魂未定地扫码付钱,收银员反复打量了她俩好几眼,憋了半天,扭头跟宋慈夸奖林凛:“我还以为姐俩儿呢,你妈保养得真好。”
那收银员显然是信了。林凛气了好几天,宋慈就笑了多少天,她也很快就把头发拉直了,再跟宋慈出去,几乎不化妆,反正肯定不化浓妆,惹不起这个气。
宋慈显然也想起这回事儿了,缺德地笑,干了最后一口冰可乐,给她讲起这个幼儿园的男同学:“我以前就问过我妈,我小时候有没有什么青梅竹马,我妈说没有,我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呢。那会儿我俩互相起外号,我叫他‘大水泽’,他叫我‘糖屎’……”
林凛忍不住发问:“为什么是‘糖屎’?”
“因为我叫宋慈,唐诗宋词,所以是‘糖屎’。”
“这个外号很适合你诶……”
“呸,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叫‘大水泽’。”
“哦,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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