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听见这话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忍不住腹诽。
虽然他们都知道做君主的会派人暗中监察他们的言行，可人家都是收集了消息后暗中制衡，面上的和气总归是要有的，这是君主和大臣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谁会像萧峥这样，听墙根就算了，还当众问出来的？
真不知他是仗着手中兵权，半点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还是故意在敲打人？告诉他们，他根本就没心肠跟他们玩帝王心术？
崔元安从方才就绷着脸，此刻被点了名，也终究拿出了些三朝元老的气概来，坦然起身说：“陛下既然听见了，那老臣也就直说了。”
“老臣历经三朝，侍奉过两位先主，既蒙受先主恩泽，老臣自以为也该担当起整顿朝纲的责任，陛下乃一国之君，国家的体统根基都系于陛下一身，若陛下不能修身养德，反而自乱纲常，这天下人，又岂能将纲常道德放在眼中？长此以往，岂不国将不国，民将不民？”
“崔大人的意思，是朕若不肯将郭云挽放出宫，便不配为帝了？”
萧峥静静听完，凉凉的开口。
屏风后，正侍奉在秦青岚身侧的云挽听见这话，身子顿时僵住，更觉得身后数道目光都顷刻间落在了自己身上。
秦青岚忙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愣，一低头便瞧见了秦青岚温柔含笑的眼睛。
秦青岚对云挽摇了摇头，让她安心。
与此同时，屏风外，崔元安对着萧峥拱手抱拳，朗声道：“陛下，郭云挽乃废太子妃，是您的嫂嫂！”
“那又如何？”
萧峥笑着，可眼底是冷意一片，“崔大人，自王大人撞柱而亡后，朝中已经三个月没再提此事了，依朕看，你若不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也想去陪王大人……便是想用此事要挟朕，让朕在新政一事上退让。”
他说完，将酒杯一放，弄出恰到好处的声响。
那声响仿佛直击人心，就连早已做好准备的崔元安也不由得颤了颤。
有大臣正要替崔元安说情，便听萧峥轻笑一声，“看来，你们还是不够了解朕，朕不喜欢玩虚的，直说吧，要朕开什么条件才能同意新政？”
此言一出，大臣们又是面面相觑。
不错，最近，萧峥忽然拿出了一套新的政令来，按说这新君上任，推行新政本来也是常事，毕竟谁都希望能做出一番政绩来。
可萧峥这新政却简直就是在与世家为敌，恨不得将世家的血肉都给搜刮干净！
一旦新政推行，不但朝中再没有举荐法，世家子弟只能通过科举选官入仕，世家们更是还要多承担三成的赋税，但凡是百年世家，更都得将族学开放给寒门子弟！
这么一来，不出十年，世家根基就将被瓦解得一干二净，到时候，朝堂上都是萧峥亲自选出的人才，那些受新政好处入仕的寒门子弟必定都念着萧峥的好，又岂会听任于世家？
而世家子弟之所以能比寒门子弟出色，与他们世世代代攒下的知识和经验脱不开干系，若将族学开放给寒门子弟，那寒门子弟是世家子弟就能接收到一样的知识，这等同于将世家子弟最大的优势给剥夺了！
崔元安没想到萧峥竟如此尖锐，直击要害！
他当下想否认，说自己并不是为了新政的事情，不愿承认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然被萧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给看破。
可是，他之前的的确确又是这么跟其他人说的……
他飞快在自己的颜面，和三朝元老的威望之间权衡，终究还是将心一横，说：“陛下，一事归一事，臣今日的确有要谏议新政的想法，但郭云挽的事情如今已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长期下去与国本不利，臣也不得不提！”
他说完一抬眼，就瞧见萧峥静静地盯着自己。
明明萧峥今日看上去，比上朝时要和气了不少，可霎那间，他脊背上就生出了一层细汗。
第47章 挽挽，他是为了你
却见萧峥忽然笑了。
“崔大人为国鞠躬尽瘁，思虑万千，是朕之幸事，崔大人的谏议，朕也该仔细斟酌才对……”
大臣们听见这话顿时一脑门子的纳闷……
什么时候，萧峥这么好说话了？竟然还会恭维人……
可他接着又说：“不过，朕一向怕麻烦，这一件事情就够烦的了，两件事情同时提朕可没这耐心，所以崔大人不妨也仔细斟酌，到底要跟朕说哪件事？今日说完之后，往后可是不能出尔反尔的。”
这话已经说得够直白了。
他今日是愿意松口的，可新政和郭云挽的事情上，只能二选一，且往后不准在提另一件事！
崔元安当然不服。
可是，他弑父杀兄，逼得王大人撞柱而亡的事情在先，让崔元安又不得不相信，若自个当真日后再提另一件事，他定不会手软……
于是斟酌片刻，崔元安只好说：“既然今日是除夕宴，老臣也不该多叨扰陛下，与郭云挽之事相比，自然是新政更加重要一些。”
他说完等了一会儿，不见萧峥吱声。
一抬眼，才瞧见萧峥正自己给自己斟酒。
那副根本就不将眼前局势放在眼里的样子，简直气得崔元安心肝都发疼！
可他也不能就这么杵着，再眼看着萧峥喝完一杯酒，拿起筷子来似乎要吃东西，他只得说：“陛下，老臣这几日将新政仔细琢磨了一番，发现这新政虽然是有许多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处，可当中有些条例又……”
“啪。”
萧峥将筷子放下，冷眼盯着崔元安，“崔大人，你还要与朕弯弯绕绕的？”
崔元安一愣。
旁边，与崔元安关系要好的孟大人赶紧站出来，笑着说：“陛下息怒，崔大人多年来起草文书，习惯了这文绉绉的说法，陛下的意思臣等都明白了，只是，这提条件也不是谁张口就能提的，不若就让臣等合计合计，列一个章程出来，等三日后上朝再议？”
“族学开放一事可免，其他的，休要提。”
萧峥瞥了一眼崔元安，将这话放出来后，才说：“朕已经退让，你们若是还想耍什么花招，朕到也乐意看，反正，地方上的官员也该清理清理了。”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们要是敢表面答应，背地里却使绊子，那萧峥正好趁此机会，将地方上和世家勾结的官员也肃清了……
此话一处，在场再无人说话，都是心有戚戚，却又十分不服。
萧峥一个宫女所生的皇子，前无大臣支持，后无母家援助，是哪儿来这么大口气，敢跟所有世家叫板的？
难不成他还能把他们都杀了？
可萧峥却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样，视线缓缓扫过众人后，似笑非笑道：“你们不会以为，朕真的无人可用吧？”
这语气凉得让人心惊。
大臣们忙都匍匐下去，“臣等不敢。”
……
此事过后，大臣们再也不敢提别的事情，也不敢像之前那样，默默的吃饭不知声，明明心里憋屈的憋屈，害怕的害怕，却还非得要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和身边的同僚举杯共饮……
但萧峥似乎根本没心肠多留，自己吃饱了之后，就起身离开，整个宴会才持续了不到两刻钟。
秦青岚福身恭送萧峥离开，再起身后，忍不住有些晃神。
她没想到，萧峥竟然如此不在意群臣的想法。
甚至就连这除夕宴，也根本不在意，说不定，本就是打着让大臣们在郭云挽和新政上二选一的主意才来。
可她却以为他要这个颜面，所以花费了这么多心思……
她强打着精神，坐回去继续用膳。
却不防备嫔妃们也都记挂着萧峥，萧峥走后不久，嫔妃们也纷纷跟她告退。
“我们也走吧。”
见大臣们也相继离开，秦青岚终究留不住了。
“娘娘，这还有好几道菜没上呢……”
沉香忍不住劝。
为了除夕宴，秦青岚忙活了快一个月，好几日都为了宴会上的细节而发愁，甚至就连菜谱都换了五六遍，样样菜品都是精挑细选，别有寓意……
“罢了，这些菜都是给大臣们准备的，本来也不和我的口味，走吧，你们也好早些回去吃点东西。”
秦青岚站起身，说着就抬脚往后殿去了。
“陛下定能明白娘娘的苦心的。”
云挽跟在秦青岚身后，斟酌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安慰。
秦青岚脚步一顿，本想说自己不在意，因为她拎得清自己在萧峥心里的位置，可对上云挽那双清透的眼睛，便知道云挽多半已经看出她对萧峥的感情……
于是不由得有些羞愧，又有些释然，浅笑着问：“那你觉得，陛下喜欢今日这宴会么？”
“定然喜欢，娘娘是没瞧见，陛下吃了不少呢。”
云挽笑着，虽然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想以安抚秦青岚为先，“只是恐怕朝中最近僵持得厉害，陛下才会突然借奴婢的事情来发难，与新政相比，奴婢的事情自然是无足轻重，所以大臣们便可依照陛下的心意做出选择。”
秦青岚自然是能看透这一点的，所以听完这话后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才又突然说了一句：“也许，在大臣心中，你的事情与新政相比无足轻重，可对于陛下而言不是的，你相不相信，若今日大臣们非要坚持让你离开，陛下一定会在新政上做出更多的退让。”
云挽愣住。
就见秦青岚回眸一笑，夜风卷着她鬓角的碎发，身后的宫灯将她面目映出几分朦胧。
“挽挽，若不是为了你，陛下定然连族学的事情也不会松口。”
缓缓的，云挽的眉头不自觉发皱。
近日以来，她已经很少去想这些了。
也许是因为秦嬷嬷的调教，让她逐渐的更清楚一个奴婢应当是什么样，也许，也因为她渐渐地更理解了邓海之前讲给她听的故事。
也可能……是因为发现萧峥对秦青岚的好，发现萧峥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喜欢秦青岚，让她彻底没了再和萧峥谈感情的心气……
总之，她近日都觉得做昭华宫的宫女挺好的，也不愿再去争什么。
却不防，秦青岚竟然突然跟她说这个……
不是之前那些让她跟萧峥好好聊一聊，或是要替她去跟萧峥解释的话，而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萧峥是为了她……
第48章 留不得了
秦青岚看出她眼底涌动着情绪，知道以她的性子，若真要她说什么，她必定会反驳，所以只是再浅浅一笑，转身先走了。
宫道幽长，冬日里两旁树木难免干枯，瞧着就显得有几分萧索，可在秦青岚的布置下，却添了许多暖意。
云挽回过神，瞧见秦青岚的背影和宫灯光影交错，忙快步追了上去。
“娘娘。”
“嗯？”
秦青岚语气温柔。
云挽顿了顿，“奴婢只盼家人能不被奴婢牵连，也乐意陪着娘娘。”
她不敢说，自己对萧峥不再有期待。
也不敢保证如果秦青岚无法帮她，她就一定不会去争。
“我知道。”
秦青岚回眸看着她。
忽然，冲她伸出了手。
她迟疑片刻，终究没忍住，将宫规抛下，上前两步握住了秦青岚的手。
秦青岚笑得灿烂：“好挽挽，我就知道，你仍把我当做朋友。”
萧峥都当着云挽的面那样待她了，可云挽今日仍旧顾虑着她，宁可对李春茹俯首低头，毫不犹豫就忍了那份羞辱，也不愿李春茹在她布置的宴会上闹出事情来……
云挽待她这样真心，她今夜，也定要让云挽和萧峥和好才行！
如此想着，秦青岚的脚步都松快起来。
……
另一边，崔元安刚回府，孟大人、陈大人便乔装登门。
“崔公，今日那暴君将话摆在明面上说，让我等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难道，真要让世家舍利出去？”
孟大人见到崔元安便是愁眉苦脸。
今日萧峥斩钉截铁，他们的家眷也都在，便是不好继续讨价还价，只想着至少免了族学开放，也总比之前的新政要强，可心里却没一个满意的。
崔元安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他捋着胡子，一时没说话。
陈大人见状宽慰说：“幸好崔公先提了郭云挽的事情，他当着那么多嫔妃的面，总不至于真要在郭云挽的事情上僵着，若不然，恐怕连族学之事他都不会松口！”
前几日，他们也不是没试过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可萧峥都是一副要独断专权的样子，还说年后就会推行。
这才使得他们打算趁着除夕宴上再周旋一番。
可崔元安听完陈大人的话，却缓缓摇了摇头，眼底露出狠辣来，“今日老夫一开口，事件便由他主导着……依老夫看，未必是我们算计准了他……”
孟大人听完愣了愣，随即脸色大变：“崔公的意思……莫非他之前毫不松口，就是为了逼我们拿郭氏的事情出来和他谈条件？他难道是为了保住郭氏，才故意提出如此苛刻的新政？”
崔元安咬了咬牙，“你也知道，他是在逼我们，可不论是科举选官，还是增加赋税，他都有据可查，唯独族学，全看我们让先生怎么教，而各家藏书都是秘密，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根本就无法追究……”
孟大人恍然大悟，“所以，这族学开放不开放，于他而言都不痛不痒！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开放族学？！”
陈大人双目圆睁，气急败坏，“这么说，他这是在诓我们？看似退让，实际上他皮毛都不损，还让我们往后都不好再拿郭云挽的事来说事！”
若真是如此的话……
那这萧峥，便远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难对付！
他们原以为萧峥虽然有些手段，但能成功夺位更多原因还是因为他一直就没入其他人的眼，趁着其他人夺嫡的关键时刻，突然杀出来打了个错不及防，这才一举弑父杀兄夺得皇位。
所以他们虽然难免惧怕萧峥的狠辣，却并不觉得他有多厉害，因为这些年来他甚至从未得到御前议政之权，就更别说，同其他皇子那般，多少参与过一些政事，有些政绩傍身了……
“这个萧峥，想不到竟然如此狡猾！可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他祸乱朝纲？”陈大人急了起来。
崔元安道：“他岂止是狡猾啊……如今看来，他这些年定然是在明哲保身，韬光养晦，想想看，蒙将军是二品大将，若真要反他，他岂能镇压得住？说不定，蒙将军早就被他收服，那日在是故意配合他演戏才会说要反他，让他当众收回兵权，做的就是杀鸡儆猴让我们畏惧！”
那日萧峥杀了先帝后，在没有先帝遗诏的情况下，自行封帝，当时百官们听说先帝即将驾崩，都纷纷赶到宫中，却被萧峥养的私兵给控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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