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棠兮一只脚都跨出屋子了,听见秦叔说的话又收了回来,诧异的问道,
“他怎么又来了?”
说起周荥,裴棠兮就觉得头疼,这小兔崽子和裴家沾了些远亲,自从他半年前跟着谢表哥来了一次杉善里,就跟要住在这儿了一般,隔三岔五的跑来杉善里做农活折腾人。村里的人都比较和善,又看他是东家过来的少爷,对他格外包容,只有周二婶婶养的那群大白鹅会识别祸害,一见到他就追着撵。
周荥自己却不知道杉善里的裴三公子心里有多嫌弃他,每每都很是高兴的跟着他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农具。虽然他也经常觉得自己弄坏了裴棠兮不少东西,但这个木木蹬蹬的三公子和蔼得很,从不变脸色。
“裴羲表兄,你来了?”
裴棠兮在老宅这几年,扮作男装是为了方便出行,也能让青姨冬婶她们不拘着她一直待在家中,对外都称她是裴家远方亲戚家的三公子,名唤裴羲。就连城中裴家的人都不知道杉善里的裴公子就是那位裴三小姐。
看着周荥那张颇具迷惑性的俊秀又天真的面容,裴棠兮就恨不能一脚将他踢回城里裴家去,也不知道温润尔雅的谢表哥怎么会有这么惹人烦的亲戚。
“萦表弟今日怎么又过来了,日头这么大,晒伤了回去谢表哥又得说你。”
周荥喜欢在雾州无人管束的生活,在这里除了谢表哥,裴家基本管不着他,不过这几日表哥有事出去了,他自然是日日都想出来玩,不过想来想去偌大一个雾州,他熟悉的人还真只有裴羲这个呆子了。
“诶,无妨,这几日城里都忙的很,表哥前几日出门去了,我待着也是无事,索性来这乡间还自在些,我出门前都和三叔说好了,这几日我就住老宅,帮你研究研究些新的玩意儿出来。”
一种被赖上的无力感传递至全身,裴棠兮心中无奈叹息,明明这里已经是南启最偏僻的地方,她却还能遇到这样的孽缘,这是什么时运?!
“萦表弟,老宅你可能住不惯……”
周荥直接搭上裴棠兮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说着,
“诶,我早就想在这乡下住上一段时间了,裴表兄你虽看着木讷心还挺细,放心,这方面我不挑剔,住得惯。我和你说,我以前在青州的时候……”
裴棠兮郁结了,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使唤起周荥来也毫不含糊,架上要摘的,地里刨的全叫他一人干,到最后累得周荥是趴在牛车后面话都不想说,秦叔却奇怪今日这周公子怎地如此安分,
“三公子,今日周公子怎么不说话了?”
“他啊,好像也有点中暑了,大少爷一个就是不顶用。”
“三公子,背后莫要议论他人是非……”
等他们三人回到老宅的时候,天已经尽黑了,又免不了冬婶的一顿唠叨,裴棠兮老老实实的吃着饭,话也不多说,她心中藏着今日发生的事,怕说多错多,白白让她们担心,今日遇到那些山匪应当是巧合罢了。
在乡间,大家都休息得很早。不知道是那股后怕的情绪没散去还是怎么回事,裴棠兮晚上一直没睡好,半夜还做了噩梦,醒来时衣服又汗湿了。翻来覆去却很难再睡着,索性起来去厨房取点冰块。
“明明已经两年没梦到那个场景,也不知怎么了……”
裴棠兮边走边嘟囔着,方才梦境中被人追赶的紧张感还如芒在背。她晚上才睡醒穿着里衣,随意披了一件白色的轻衫就出来了,却没有想到在这大半夜厨房除了她还能遇见别人,她和周荥两个人都跟做贼似的大眼瞪小眼。
周荥是被热醒的,在裴家老宅,房中自然没有消暑的冰块,他实在是受不了,便想起来晚间吃饭的时候冬婶提及厨房的地窖中还有些冰块,就摸黑跑出来找。刚到厨房门口,就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晃了进去。
一开始恍然间以为遇见了乡间奇说中的月下仙子,可眨眼间那仙子还在,他就愣怔怔的看着裴棠兮。她青丝懒懒一束,纤纤婉转间又有一股恣意的爽然,眉眼间光彩流转。
“大晚上不睡觉,你在这儿做什么?”
裴棠兮面对这样的情形有些错愕,这位萦表弟还是真是老天派给她添堵的。周荥回过神,在夜色中微微红了脸,有些磕磕盼盼的说着,
“太……太热了,睡……睡……不着……”
“下午累成那个样子你还睡不着,说你大少爷住不惯乡下,还大言不惭。”本来晚上就没睡好,裴棠兮没好气的抱怨着。
周荥听着听着却渐渐反应过来,更是瞪大了眼睛,
“你是裴羲表兄?!”
裴棠兮眼睛微睁,是啊,好像又一次被人识破了……
第4章 第四章 救火
一刻钟之后……
裴棠兮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发展可以如此瞬息曲折,前一刻她还在厨房准备与周荥吵上一吵,打算让他明日便回城去。此时她已经与周荥一道,大半夜的坐着牛车往村里赶去。
乡间的夜晚静,无人声只有虫鸣,夜间的风更比白日来得急切,就在方才,裴棠兮又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空中似有微弱的焦烟,不远处的空中隐隐有红光泛起。
很快他们二人便在门外远远看到了杉善里村中的火光漫天。虽声音微弱,但事出从急,裴棠兮让周荥去叫枣五起来,守着老宅。她赶紧回房换了衣裳,要去村里看是什么情况,周荥自然也死皮赖脸的跟了上去。
“裴羲……妹妹?你到底为什么会生活在这个地方?”
此刻裴棠兮又换回了平日里那副灰扑扑的模样,不过在周荥看来,却大不一样了,他想起之前好像从未问过裴羲到底是在裴家行几,又是为何会独自一人住在这乡间。
“萦表弟,我记得谢表哥和我说过你的年纪,我恰恰长你月余,若要真论起来,应是唤我表姐。”裴棠兮顿了顿,侧头看着他,“不过,我在这里住惯了也跑惯了,不想叫家里的长辈知道再来管我,所以萦表弟还是像之前一样叫我表兄就好。”
周荥虽向来不喜欢将事情想得太复杂,平日里显得有几分没心没肺,但也很快明白了裴棠兮的意思,这世道女子的名声颇为重要,这位裴表姐估计是先前做错了什么事,让裴三叔罚到这乡间来的,自然更要循规蹈矩些,换个裴三公子的身份,就没人传出去了。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位裴三公子一直未被人发现不对劲,想来也是在家中极为不受重视,故意置之不理。
这样一想,便觉得格外怜惜眼前这女子。
“裴羲表兄,你放心,等我回到城里,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回去。”
棠兮嘴角抽了抽,正了脸色,盯着周荥一字一句的说到,
“我看与其让你在裴家胡说八道,不如现在就将你埋在这荒郊野岭算了。”
周荥看着眼前这一双似是满映流光的眼睛,撇过头忽然有些不自在,
“你若是不喜欢,我不说便是了。”
裴棠兮也懒得搭理他心中那些小心思,像他这般大的少年就是麻烦。现下雾州的情况让她心中越发不安,杉善里这样的地方都是普通百姓,若局势混乱,她们又要如何自保?
见裴棠兮不说话,周荥偷偷的打量着她,暗沉的面容隐藏在暗夜的阴影中,他暂时也没有空隙去琢磨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叫人乱乱的不知所措。
杉善里的火势太大了,大家都还在睡梦中,没人知道这火是怎么起的。但大多数的人并不是因起火了而醒,好像是有人专门敲门把大家叫醒的,以至并没有人丧生。只是这火起得蹊跷,蔓延得很快。
焦烟熏得人快喘不过气,哭嚎声、寻人声、叫骂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在这炎炎的夜晚叫人尤为感到绝望,裴棠兮一到这里见到的就是这样混乱的场面。
“这……”
周荥从出生以来,见过的大都是太平之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那一张张满是惊惶和泪痕的脸让他的胸中像是堵了口气,以前在村里感受到的那些新鲜自由玩乐的意趣在瞬间消失无踪。
“别愣着,快去帮王老叔,将救出来的人集中在一处,别让大家在慌乱中再受伤了。”
裴棠兮推了推他,吩咐完就打算往里面走去,不料转身间却被人拉住,
“你要去哪里?”
“帮着救人,还要灭火啊。”裴棠兮看出周荥眼中的担忧,“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会量力,眼下我们能帮一分是一分,这里全都是你认识的叔叔婶婶,萦表弟,现在能帮他们的只有我们两个。”
周荥会永远记得这个晚上,人影火影惶惶间,美丽的少女有如整个村子的定心丸,她组织着大家有序的救人和灭火,尽管满身的脏污还有灰黑的面容,但那双眸子就像是天上的月亮。周荥就在这火热的夜色间逐渐成长,他希望在未来亦要成为可以照亮世人的星辰。
经一夜的折腾,火势总算是被扑灭了,裴棠兮跑前跑后的也算是看明白了,这火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沿着村外侧的院墙洒了焦油,是以火一起,便火速蔓延,但隔着院墙又不至于烧到里面的人,况且听村人们说,起火的时候,大家都是被人叫醒的。显然这放火的人存着烧了整个村子的心思,又不愿意伤及人的性命。
“肯定是那群山匪干的,上个月柳溪里和阊裕里都起了大火,和我们这里的情况差不多,当时我还以为是巧合。”
张二婶婶气愤的话语间还带了哭腔,平白无故家被烧了一半谁不难过。她的娘家就在柳溪里那边,上个月因生了大火,她还专程回去看了哥哥嫂子,那边靠着河道,家里的储的粮虽损了不少,房子基本都没事。
“是了,肯定就是那些匪贼,这群天杀的盗匪。”
……
刚经历大火大家都又累又热,骂了许久之后渐渐回归平静,心中大抵都是茫然无措的。王老叔看着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裴棠兮,开口问道,
“三公子,你说,接下来我们应当怎么办?”
裴三公子虽说是算是东家,但这两年的时间里,他脑子聪明人又好,改良出来的农具让大家省了不少力,也帮了大家许多忙,是以裴三公子渐渐就有点成为杉善里的主心骨。
“山匪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对付,一会儿先让人去府衙报官,看看杨知府的意思我们再说怎么办。接下来最重要肯定是清理损失,修缮屋子,能尽快的恢复日常生活。我先回老宅凑一些钱出来,若是不够,我明日再回一趟裴府。大家放心,事情只要去做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先休息吧,都累了一晚上了,受伤的人也不少,王老叔,伤患还得靠您。”
“三公子,您的手臂……”
裴棠兮捂了捂手,笑着说,
“没事,方才不小心挂伤了道口子,不碍事,我回去处理就行,时间紧迫。”
“你的手当真没事吗?”
周荥赶着车回老宅,裴棠兮就靠在牛车上休息,好在她跑惯了这些路,这次才能这样快的将火势堵住,杉善里虽然损失大,却也不是无可估量。
裴棠兮抬手看了看,那伤口是不小心碰着焦木伤着的,那一刻倒是钻心的疼,过了也还好,不过伤口看上去有些吓人,估计留下的疤也很难好了。
“哎,这下可难看了。萦表弟,你回去别说我受伤了,不然青姨见了这个伤口不知道要怎么气我。”
周荥顿了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定定的说,
“嗯,你放心,我会给你找来最好的伤药,一定能治好。”
第5章 第五章 惹到长辈了
累了一晚上,裴棠兮索性躺在牛车上放空自己,却不知道此时裴家老宅中的阴云密布。枣五低头跪在院子里受罚,挺直的后背已经挨了好几鞭子,青夫人坐在檐下冷眼看着,秦叔和冬婶在一旁既是生气又是心疼。
“为何不在出事的时候便通报?”
青夫人心中气急,她昨晚也是睡得不安稳,今日起得早一些,不曾想就听说裴棠兮半夜跑去杉善里,那里还起了大火。盛怒之下,便严惩了枣五。
“公子吩咐,不想让夫人担心。”
“那为什么不拦着她?”
“公子让我留下来照顾宅子。”
背上的疼痛却抵不过心中的担忧和害怕,枣五已然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跟着一起去。
“那么即是说,你认为当时你应该跟着她一起出去胡闹?”
青夫人气笑了,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温婉娴静,周身有着一股肃杀的气场,陌生得仿佛是另一个人。
“是,我应该待在公子身边保护好她,不过她不是胡闹,在公子眼里最重视的就是整个杉善里,还有青夫人、秦叔和冬婶。我……”
我从不想让她失望。
枣五忍住了心中想说的话,他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不过秦叔冬婶还有青夫人都被他所说的话触动,正是因为棠兮这些年懂事又小心的珍视着身边的一切,所以众人从来也都不舍得真的责怪她。
“你就在这里跪着吧,最好她能平安无事,否则你也不用再在杉善里待着了。”
青夫人利落的起身取过披风就朝外间走去,冬婶这才慌得上前,
“青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亲自去找她。”
“哎……”
刚没走两步,门口的丫头就高兴的喊着,
“三公子,是三公子。”
“咦,青姨,你们怎么都在门口……站着?”
裴棠兮刚下车便看见青夫人严肃的表情,头一回心虚到不敢用撒娇卖痴的方式糊弄过去,她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微缩了下,以今日杉善里的凶险程度说来,好像她是有些太自作主张了,她拿捏不准此时青姨的怒气有多深。
裴棠兮从村里回来,浑身上写下都灰黑灰黑的,此刻看上去还有些瑟缩模样,青夫人心中暗叹了气,收敛了冷峻的神色,
“站着做什么,回去把衣服换了再到前面来。”
好像可以顺利过关?裴棠兮嬉笑着溜进院子,不过一进去就看见枣五跪在那里,背上都是鞭子打出的血印,瞧着让人心惊肉跳,她慌忙伸手上前要扶他起来,
“小五,你怎么就不会躲一躲呢?快起来。”
枣五低着头侧身避开,
“没有跟在公子身边保护您,是我应当受到惩罚。”
在杉善里的这三年中,枣五一直是裴棠兮身边最信任的陪伴,不管是第一年郁郁不乐的裴三小姐还是后来两年到处奔走的裴三公子,裴棠兮只要回头想做个什么,都能立即找到枣五,少年也从心底相信她所做的每一件事。
“您……受伤了?”
枣五忽然就看见了裴棠兮伸出的手臂上所浸染的血迹,冬婶就在近旁听见枣五的话,转头自然也看见了,
“欸哟喂,我的姑娘,怎么这样吓人,这可如何是好?快进去给我瞧瞧,赶紧上药。”
青夫人快步走过来,裴棠兮被推着往前堂走去,边走还不忘回头喊着,
“小五快起来,他也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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