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做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样的动作放在以往,对她们两个来说都太过寻常,但那所谓的“以往”……毕竟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李春昼竟然罕见地没有抗拒,也没有逞强,只是别别扭扭地站在那里,任由谷绶舶谂自己的头发。
她低着头,温顺得一如当年那个永远跟在谷绶采砗蟮母屁虫小孩,又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暂时低下了骄傲的头。
第54章
终于成功上了楼梯以后,毕袁思回头看了一眼李春昼站立不动的背影,看到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默默走了下去。
谷绶惨苍谧⑹幼爬畲褐纾但是直到走进雅间以后,她才突然开口:“春娘……李春昼的性格其实有点不成熟,她是个很喜欢从别人身上得到关注和爱慕的孩子。”
青楼里没有姑娘会在自己的客人面前大谈其他女人,但是也许是对毕袁思真的动了真情,谷绶簿谷恢鞫开口与他提了从前的往事。
她垂着眼,平静地说:“那孩子喜欢的……并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看其他人迷恋自己,从中获取满足感。”
谷绶裁蛄嗣虼,“也确实,像我们这样的出身,很少能遇到真情,况且春娘的行动力和魄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说话时眼神很清醒,并不像李春昼一样总带着藕断丝连的留恋和不甘。
春华楼是在妓女的皮肉和眼泪上面建立起来的,凡是生活中这座楼里的姑娘,全都如同风中飘摇的柳絮一般。
谷绶泊哟盎Ю锷斐鍪郑去接屋檐边飞速落下的的水珠,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十二岁出头的李春昼被醉酒的世家公子当成雏妓,非要她接客。
那时老鸨不在楼里,谷绶脖忝白叛┤フ易约旱目腿税锩χ鞒止道,可是客人却不愿意为了她去得罪权贵。
谷绶泊雍芫靡郧熬椭道这个世界是多么冷酷,但只有那一刻,她最为痛恨自己的无力。
谷绶脖徊辉敢饷跋盏目腿朔锤淳芫,满心绝望地回去,正准备拼命时,却发现二皇子正用自己的大氅裹住了李春昼。
他一边低头试她脸颊的温度,一边轻描淡写地让人把闹事的醉汉当众活生生打死,然后抱着怀里的李春昼,轻飘飘地走了。
就在这同一天内,谷绶布识到了权力这种东西,究竟多么穷凶极恶……又多么让人趋之若鹜。
那时候谷绶不乖谖了准备花魁大选而发愁,固守着那份世俗意义上的贞洁,不想随便依附他人。
为了买首饰,她连着一个月都不敢花钱,宁愿节衣缩食,省吃俭用,将日常开支减到最低限度,也不愿意陪人喝酒。
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谷绶财涫刀急绕渌人更有天赋,也为此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每一位来教导楼里姑娘的女先生都会对谷绶泊蠹釉扪铮每每这时候,谷绶捕贾皇乔逊地笑笑。
她心里其实十分清楚,她如果不努力为自己争取,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她的出路。
正如同跟她同样年纪的许多姑娘一样,她们的年华稍纵即逝,只要在人生的路上松懈片刻,便会一去不返得地向下滑落,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而李春昼不一样,她天生就有李妈妈为她站台,李妈妈会把最好的资源留给她,为李春昼选一条最好走的路,给她提供好的前途,所以她有大把浪费时光的机会,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少年时期的光阴。
谷绶簿常会一遍遍练习枯燥无味的琴谱,同时年纪尚小的李春昼就在春华楼里漫无目的地玩,她那双单纯又清澈的眼睛,永远追逐在谷绶采砩希等谷绶仓沼诙裙了疲惫的一天,熬到了晚上能够休息的时候,李春昼又眼睛亮亮地缠上来。
李春昼无忧无虑地度过的每一天里,谷绶捕荚诤ε旅魈欤所以有时候她沉默地看着李春昼那张没有被苦难侵蚀过的脸,心里的感情着实复杂,很多时候真是忍不住嫉妒,甚至嫉妒到有点恨她。
可是李春昼又总是像小狗一样黏在她身边,看着她乖巧懂事的一张小脸,谷绶灿肿苁侨滩蛔∪砹诵某Α
然而就在二皇子抱走李春昼那一个雪夜,谷绶残睦锿蝗蝗绷艘豢椋她猝不及防地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被春娘甩在身后了。
等春娘有了更高的地位,更宽广的眼界,自己对她而言,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在春华楼这个巨大的名利场中,谷绶埠孟翊邮贾林斩际且桓鼍滞馊恕
于是她终于忍不住,答应了一位追求她许久的世家公子的邀请。
那是谷绶驳谝淮魏染疲酒意上头时她想,原来喝酒就是这种滋味,其实也没什么……
一夜过后,那位公子后来果然对她越发殷勤了,金银财宝不要钱似的给她送,谷绶彩盏侥且幌蛔咏鹱邮保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满了打成小金鱼样式的黄金,层层叠叠堆成了小山。
那是足够买下许多许多个谷绶惨簧的黄金。
当选了那一年的花魁之后,谷绶仓沼谟辛说灼,不需要再对着那群凡夫俗子奉承微笑了。
她天生性子冷,脾气又太傲,从前籍籍无名时算缺点,名气大了以后,这种傲气反倒成了她的个性,花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人只多不少。
后来,春华楼里一年年过去,李春昼也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两个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也越发激烈。
谷绶步衲暌膊还才十八九岁,却早已有了种垂垂老矣的心态,那场多年前的大雪早就停止了,顺带着也将从前的谷绶惭顾涝诹四歉龆天。
她知道李春昼早晚有一天会取代自己的位置,甚至现在就已经隐隐有这种趋势,但是谷绶踩疵挥刑迕嫱顺稣獬〗狭浚把花魁的位置主动让出去的想法。
就像她当年并没有趁着李春昼年纪小,跟她打好关系的打算一样,谷绶埠敛唤怖淼馗李春昼撇清了关系,不但不再主动跟她说话,甚至开始冷落她。
谷绶膊缓ε吕畲褐缁岣自己挣得你死我活,她心里清楚,盛京城里的花魁一年一选,蝉联时间最长的也不过四年,那些过气花魁年老色衰之后自然被恩客们忘得一干二净。
没有人会记得第二名,但是跟她争得最激烈的下一任花魁,将会永远记得上一任花魁的名字。
而像李春昼这样从小在众人环绕之下长大的小孩,她对任何人的依恋都不会太长久,只要她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足量的关注和爱意,就会对这个人失去兴趣。
到时候再去挽留她,只能起到相反的效果,如同手中的沙子,抓得越紧,失去得就越快,最后只能一点点把原先的感情消磨殆尽。
在薄情寡义的青楼中长大的李春昼,其实是这个家里最完美的造物。
比起被李春昼厌恶憎恨,谷绶哺不想让她忘记自己,所以她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分开了自己和李春昼――她趟过时间的河流,把李春昼一个人留在了对岸。
……
谷绶不毓神来,从窗外收回了已经有些微微浸湿的手掌,她自嘲一般笑了笑,喃喃说:“……纯洁到极致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
毕袁思自然站在谷绶驳慕嵌任她着想,“她这样让你很困扰吧?真是辛苦你了,梵奴。”
谷绶惨∽磐罚垂下眼说:“其实春华楼十年以前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规模,那时候日子过得难……”
毕袁思心疼地看着她,“你那时候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委屈倒是没有,”谷绶参兆”显思修长白皙的手,笑了笑,“只是人穷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比尊严值钱……郎君不嫌弃我蒲柳败絮之身,梵奴便已经感激不尽了。”
“你们关系不和,往后我为你赎身,咱们不见她就是了。”毕袁思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英俊的脸上写满体贴和心疼。
谷绶裁换卮穑只是低下头,安静地跟他十指交握。
谷绶泊瓜峦罚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片空白,她慢慢闭上眼睛,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心软……
……被恨不可悲,被遗忘的人才可悲。
第55章
几乎是二皇子刚走不久,金吾卫的人就把春华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不仅不让人进出,还把里面的客人全部驱散了出去。
红豆起先看到院子外围满金吾卫有些不安,但是半个时辰后,看他们被甩倒了一片,依旧没能压制住池红以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十多个带刀的武侯抓不住一个赤手空拳的姑娘,再傻也看出不对劲来了,跟池红交过手的武侯此刻看向池红的目光已经如同在看什么非人的怪物,只能连忙遣人去上报给简候。
李春昼没管外面闹成一锅粥的众人,躲在屋子里换衣服,顺便把跟在自己身边的丽丽扔出了窗外。
齐乐远大摇大摆走到正在屋檐下掰豆角的明香身边,雨后天色晴朗起来,他挥挥翅膀,飞到平时给五彩鹦鹉留的杆子上。
鸟类在自然情况下爪子并不是完全张开的,而是半握状态,有个横杆在爪子中刚好处于半张状态,那只五彩鹦鹉平时不着家,于是许多东西都变成了给齐乐远用的。
红豆过来添鸟食的时候给齐乐远盛了一大碗,院子里的动物都是她在照顾――丽丽、不会叫的傻鸟(五彩鹦鹉),二皇子送来的那只狸花猫,包括名娘……全都被红豆养得很好。
眼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春华楼所有的姑娘都不用继续工作了,不少人站在楼上远远地看热闹。
楼里的玩家也趁机摸到了小院里,作为龟公的孔阳平跟明香见过面,因此很容易就认出了屋檐下的明香。
他跟成颖初一起翻墙进来,两人分别坐在明香两边。明香有点意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屋里的李春昼玩家过来了,但是她被夹在这两个人身边,刚想站起来,就被按着肩膀,半强迫性地坐下。
“丽丽……”明香叫了一声齐乐远,悄悄递给他一个委婉的眼色,想让他去屋里把玩家过来的事告诉李春昼。
齐乐远换了个位置站着,递给明香一个“放宽心”的眼神,打算先听听这两个人打算干什么。
成颖初顺手拿起一根豆角帮忙掰起来,孔阳平则好奇地问明香:“你现在平时就只需要干这个?太轻松了吧!”
明香弱弱地问:“你们现在的工作很累吗?”
孔阳平也跟着帮忙掰豆角,一说起这事就愁得叹气,“还行,但是除了做任务还要对着NPC卑躬屈膝,一不小心还没饭吃,真够憋屈的。”
谈起这个话题,成颖初沉默地点点头,说:“春华楼里不是有四个玩家在吗?另一个被投放到妓女身上的人呢?她没来找你?”
“你说的是……?”明香表情有些古怪地问。
“嗯,我记得那个玩家是叫‘齐乐远’来着是吧?”
“在这呢。”齐乐远站在杆子上应了一声。
“卧槽!!!”孔阳平被头顶的鸡吓了一跳,猛抬头向上看过去,“怎么有只会说话的鸡?!”
成颖初比孔阳平冷静一些,很快反应过来齐乐远应该是用了语音球之类的东西,但即使如此,这依旧是一件很让人惊讶的事,她问:“难道你可以使用技能和道具?”
齐乐远点点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这个副本里面好像一直能用技能。”
孔阳平说:“不过意识被投放到一只鸡身上也太搞了吧……?”
齐乐远默默把自己进入副本前用了一个S级技能的事咽了下去。
孔阳平又问:“诶,不过刚才明香为什么叫你‘丽丽’?”
齐乐远挪开了视线,故作深沉地说:“臣无春娘,无以至今日……”
一直在掰豆角的成颖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当鸡也比被投放在妓女身上好。”
“也对,作为一只鸡,调查方便,还不用应付嫖客,”孔阳平点头,看向成颖初,脸色古怪地问:“不过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不会是……”
“……卖壮阳药,只要赚到银子,老鸨就不会管你平时干什么了。”
“啊?哪来的壮阳药?你真有啊?”
“我拿面粉掺上土搓出来的。”
明香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
孔阳平把手撑在身后,神态轻松地说:“等最后一个子副本解决了,我们就可以离开了,S级副本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齐乐远却笑不出来了,他想起刚刚在雅间里李春昼跟自己说的话,忍不住想,万一完成了四个副本之后,他们依然没办法离开怎么办……?
成颖初打开聊天频道看了一眼,说:“今天金吾卫在春华楼的动静太大了,城里的百姓差不多都知道刘玉明的事了……听说他坟墓上的贡品都被人偷了。”
齐乐远把不安的预感抛在脑后,感慨地摇了摇头,说:“在前任刑部尚书和贡品之间,一位不知名的正义群众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孔阳平则不以为然,“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些NPC是在打抱不平吧?他们都是被设定好的程序而已,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走。”
齐乐远斜着眼瞥他一眼,对孔阳平的话不怎么赞同,却没有接话,懒得跟他争论。
这两人走后,齐乐远从杆子上飞下来,开始背后蛐蛐孔阳平:“明香啊,知道正常前辈和爱装的前辈的区别吗?”
明香手上掰豆角的动作没停,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齐乐远说:“正常的前辈会给你讲你主动问的道理,而像孔阳平那种爱装的前辈喜欢给你讲你没问的道理,还‘风往哪边吹,人往哪边倒’,切……”
明香沉默片刻,弱弱地说:“可是……我也没问你啊……?”
齐乐远突然反应过来,清清嗓子,吹着口哨掩饰尴尬,又飞到杆子上闷头吃鸟食去了。
明香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望着头上方的齐乐远,犹豫地问:“那个……丽丽,咱们完成副本任务之后是必须立马离开副本吗?”
“你还想再多待几天?”齐乐远很诧异,他还以为明香会迫不及待离开呢,“当然是任务结束就会自动离开副本……但是这个副本我也说不好,可能情况有变,你要是舍不得,应该还能再在这里多留几天。”
明香挠挠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默认了,然后又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
离花魁大选还有三天,李春昼见过谷绶惨院缶突乩词愿髦指餮的衣服,兴致勃勃地为花魁大选做准备,想要挑一件最满意的衣服留到那天穿。
忽然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李春昼还以为进来的人是池红,便头也不回地问:“他们都走了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却是一道公鸭嗓:“这件儿襦裙真漂亮,以前怎么没见你穿过?”
李春昼见到来的人是宓鸿宝后也有些惊讶:“阿宝,你怎么回来了?二爷不是让人把你送回去了吗……?外面那么多金吾卫,你怎么进来的?”
“哼!反正腿长在我身上,他们还管得了我去哪儿吗?”因为来得匆忙,宓鸿宝发型乱糟糟的,像只流浪小狗,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究竟是从哪个墙角嘎啦里钻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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