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春昼拉过手臂用力地咬了一口。
李春昼从宓鸿宝手臂上硬生生咬下来了一块米粒大小的肉。
宓鸿宝疼得嘶了一声,猛地倒吸凉气,却没有抽回手,觉得毕竟是自己失诺在先,春娘咬他多少口都是应该的。
李春昼咽下嘴里的血腥味和那一小块属于宓鸿宝的血肉,含糊不清地问:“你现在就要走了吗,阿宝?”
宓鸿宝脸上一如既往带着大大咧咧的笑,点头“嗯”了一声说:“朝廷给祖父的调令很急,我是偷偷跟出来的,所以不打算告诉了其他人……”
他摸了摸鼻子,好像不太好意思似的,红着耳根说:“……就是想跟春娘你道个别。”
此时正是晌午十分,微风吹拂,柳枝婆娑,窗边的柳树披着嫩绿的华衣,轻轻摇曳着,柳叶在阳光下闪耀着翠绿的光泽,仿佛披着一层闪亮的丝绸,阳光透过柳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将树下的地面点缀成斑斓的图案。
李春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微风拂过,柳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带来清凉的气息,宓鸿宝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生怕再多看她一眼自己就彻底走不掉了――实在是舍不得。
李春昼从头发上拆下一条长长的红丝带,一圈一圈,缓慢而珍重地缠在宓鸿宝的手腕上。
宓鸿宝修长的手一动不动,听话地任由她把这一抹不融洽的亮色点缀在他一身黑色的玄衣上。
李春昼握着他的手,好半晌才粲然一笑,欣慰地说:“走吧,我送送你。”
她带着帷帽,一直把人送到春华楼门口。
宓鸿宝骑在高头大马上,一遍遍低下头,叮嘱她道:“春娘,等我在战场上立了功,一定在皇上面前求娶你,到时候让你十里红妆地嫁给我!”
李春昼没怎么当真,但是依旧很配合笑了笑,说:“好啊,我会一直等着你的,阿宝。”
她仰头望着嘴边带笑的宓鸿宝,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可靠的男人了。
宓鸿宝身上蓬勃昂扬的朝气就像与生俱来一样,在李春昼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穿越了对未来的迷惘,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为之付诸一切的那条路。
李春昼心里感慨,心想如果没有轮回,没有玩家,宓鸿宝接下来所经历的事,或许会成为历史上波澜壮阔的一笔。
在阳光下,宓鸿宝最后道别时脸上的笑意格外澄澈而坚定。
他远去的背影在李春昼的视线中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她倚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宓鸿宝远去。
从春华楼到平康坊坊口,那么长又那么短的一条路,宓鸿宝没有一次回头。
李春昼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假的,都是假的,等到下一次轮回就好了,可是身处在这样的场景中,她依旧无法控制地感到难过。
李春昼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睛,用一只手捂住嘴巴,极力克制自己呼喊他名字的欲望,却仍然不自知地从指缝里漏出一句话来:“……活着回来。”
李折旋凑上来,弯腰俯身掀开她带着的帷帽,缓慢而黏腻地舔去李春昼嘴边沾染的血迹,血腥味是新鲜的,李春昼慢慢把空洞的瞳孔转到李折旋脸上,看到他脸上正挂着一种极为静谧的微笑。
平静到令人作呕。
李春昼曾几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但是每次都觉得厌恶。
她知道这不是李折旋的错,因为他是一个只知道模仿的小怪物……李折旋之所以这样微笑,是在模仿平时的她。
因此李春昼厌恶的,实际上并不是李折旋的假笑,而是她自己的。
李春昼抬手抚上他半边脸颊,愣了会神,平静地说:“如果阿宝不能回来,你就把他带回来……带回我身边。”
李折旋听了这话,很开心似的,又凑头过来舔了舔她的嘴角。
***
池红在小院里找了一圈,最后却是在春华楼门前找到李春昼的。
她走到正在漫无目的愣神的李春昼身边,对她说:“姑娘,谷绶沧吡恕!
“奥,走了……”李春昼下意识重复她的话,疲惫的思绪回笼,反应过来池红的话什么意思以后,她再次说话时,带了点疑问的语气:“去哪里了?”
池红平静地复述道:“谷绶惨丫离开春华楼了,她给自己赎身了。”
“……”
李春昼没说出话来,难以置信地蹙起了眉,常挂着笑容的脸上,这时已经连半个假笑都挤不出来了。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转身,一路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上楼,闯进李妈妈屋里。
因为刚刚速度过快的奔跑,李春昼大口喘着气,声音里几乎带点颤抖问:“娘,梵奴走了吗?”
老鸨担忧地看着她脸上神色,迟疑地说:“刚走的,她临走前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李春昼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了,她跑到窗边环顾一圈,果然看到侧门处停了一辆马车,谷绶泊钭疟显思的手,正要上车。
第61章
下楼的这几十秒里,李春昼心里想了很多事,几乎把小时候到现在的所有事都回忆了一遍,依旧想不明白谷绶驳降孜什么要答应赎身。
养成一位花魁需要花费极高的成本,一般模样姣好的姑娘会被从小挑出来单独培养,老鸨会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就请老师对她们进行才艺训练,所涉及的范围面很广泛,比如茶道、棋艺、作诗等等。
另外在日常生活中老鸨也会严格控制她们的“食谱”,以保证被挑中的孩子不会在发育期长胖,也不会长得过高,而这些才艺培养,仪态培养,都是花费了老鸨巨大成本,因此花魁在青楼中的地位远比普通妓女要高。
辛辛苦苦、小心翼翼地过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及笄之后每年一选的花魁大选。
每一年花魁大选评选前后,都会带动整个平康坊的酒肆生意暴满,空前兴隆,除此以外还有服饰等相关的各行各业也会得到拉动。
而青楼女子一旦“中榜”,身价就会大幅度提高,若是想要成为花魁的入幕之宾,除了有钱,外貌和性格等各个方面也得讨得花魁本人的欣赏才行。
因此“花魁”对于所有生活在平康坊里的姑娘来说,并不只是一个空空的名号,它代表着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李春昼万万没有想到,谷绶簿谷辉诮衲昊魁大选前两天,激流勇退了。
明明在之前那么多次轮回中,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
李春昼快步冲下楼,咬着牙红着眼,一把推开马车边的毕袁思,“滚开!”
她给了池红一个眼神,池红便按住了刚要动作的毕袁思,然后李折旋把李春昼抱起来,托她上马车。
在谷绶膊镆斓哪抗庵校李春昼冲上去揪住她的衣领,失态地质问道:“你疯了吗?相信一个男人!还是个来逛青楼的男人!”
谷绶渤聊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还要嫁给他?!”李春昼手都气得在打哆嗦,“你心里难道不清楚?男人就是三心二意的贱东西……你怎么会爱上他?”
从小时候到现在,谷绶灿涝蹲咴诶畲褐缜懊妫李春昼在自己短暂的前半生里,唯一执着的事就是超过她。
可是李春昼不明白,像谷绶舱饷闯錾的人,为什么偏偏爱上一个注定会毁灭她人生的人。
李春昼五六岁时便被父母亲手卖给了人伢子,在春华楼长大的这些年里见多了男女之间的各种虚情假意,她再清楚不过――人在面对城府和智商都比自己低的人的时候,是很难产生什么依赖情感的,更别提什么爱情。
她不相信谷绶不峥床怀隼幢显思是个蠢货。
李春昼想不明白,当谷绶惨蛭身份和地位不得不在他面前屈身俯就时,难道就不曾对那个蠢货心生蔑视?
……就算现在的她真的喜欢毕袁思,可一切最初炽烈的感情,最终都将化作一片残垣断壁,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把自己的人生托付出去?
谷绶部醋爬畲褐缒钦呕煸幼欧吲与不解的漂亮脸蛋,忽然冷笑了一下,李春昼是老鸨为了春华楼培养出来的摇钱树,她从小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为了培养李春昼的眼界和欣赏力,李妈妈什么翡翠珠宝,金银首饰,流水一般随她挑着用,因为怕李春昼早夭,她甚至不需要像其他姑娘一样裹脚,李春昼的脚趾骨骼都是正常的,从小到大的鞋子都是绣娘按身高和脚掌大小做得正正好的。
说到底还是得到的偏爱太多了,李春昼见过了实打实用金银财宝堆出来的爱,就不会执着于从男人那里得到“爱”,甚至可以说……她已经不知道“真心”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多么宝贵的东西了。
“是,你清醒,你最清醒……”谷绶擦成仙裆同样复杂难言,“到头来,还不是要给二皇子当玩意儿?你真以为你的处境跟我有什么区别吗?”
就像李春昼在她与毕袁思之间的事上比谷绶舱飧龅笔氯烁清醒一样,谷绶捕杂诶畲褐绲拇境也比李春昼看得更清楚。
“如果你听话他才愿意一直喜欢你,你以为那是爱吗,”谷绶步艚舻囟⒆爬畲褐绲难劬Γ把李春昼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的事直白地揭开,“……狗最可贵的品质才是对主人无条件顺从,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李春昼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她这一天经历的都是让人难过的事,李春昼疲惫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在寂静的氛围里相对无言片刻,李春昼睁开眼地去看谷绶驳牧常傍晚的风吹得窗口的帘子一下下摆动,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把谷绶驳囊恍〈橥贩⒄粘闪私鹕。
谷绶脖壤畲褐缒瓿ぜ杆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没有变成精明市侩的大人,谷绶不嵊帽阋说牟剂献霾寂迹会偷偷买来外面写满情情爱爱的话本子跟李春昼一起看,她做什么都那么游刃有余,可靠但是柔软,于是李春昼那些无法对李妈妈诉说的小女儿情愫都能在狭小逼仄的床上,一边小声聊天一边告诉谷绶病
李春昼想起谷绶步谈自己的许多事,她想起以前曾经缠着谷绶惨黄鸱诺姆珞荩学着谷绶驳难子一起编头发,谷绶材切┢亮又不合身了的衣裳,都会扔给李春昼穿,直到她第一次来癸水,李春昼都跟在谷绶采砗笞鏊的小跟屁虫。
李春昼有时候靠在她的肩膀上,觉得这是自己一辈子里最开心的时刻。
这么多年针锋相对,可是谷绶擦粼谒心里的印象还是那个眼睛明亮有神,好像永远无所不能一往无前的少女,李春昼想到这里,心里更是觉得委屈,她流下眼泪,哽咽着说:“可是你以前说过……不会为了男人丢下我的。”
李春昼和谷绶残∈焙蚣过很多楼里的姑娘来来回回回回,多的是觉得自己遇到了如意郎君,从此金盆洗手赎身离开的人,但是那些走时笑着离开的姑娘们,有的不知所终,有的则又流落回了平康坊,回来的姑娘大多去了次一等的妓院,因为不愿意再回春华楼任人奚落笑话。
那时候她们两个躺在床上,谷绶参兆爬畲褐绲氖郑叮嘱她说:“等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要被男人骗走了……我也不走,我们一直待在一起。”
可是当李春昼终于长到了自己曾经最羡慕的十五岁,获得了各种真真假假的权力和地位时,却发现谷绶惨丫厌倦了春华楼里的一切,准备跟一个除了身份和长相再没什么过人之处的男人离开了。
她已经决意要走了,只留下被她深深影响过的那部分李春昼,永远留在她曾经停留过的位置。
谷绶部吹贸隼蠢畲褐缬幸恍┚上胍跟自己叙,但是她并不想再聊往事。
她看着李春昼泪眼婆娑的那一双眼睛,看了片刻,忽然轻轻微笑起来,李春昼小时候泪眼汪汪哭泣的样子又浮现在谷绶驳难矍埃那张漂亮又熟悉的脸上依然有着理所当然的天真和娇蛮,这也难怪,毕竟李春昼是被人娇惯着长大的,谁能对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说不呢……?
“春娘,其实我很嫉妒你,”谷绶蔡钩系厮担“你什么都有了,不论跟谁被放在天平上比较,做选择的人永远会第一个选择你……但是毕郎第一次见面时选了我,所以我也愿意相信他。”
谷绶彩酉唑唑训闼一般在李春昼脸上停留一下,她抬起袖子给李春昼擦了擦脸,平静地说:“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每个人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你也并不是舍不得我,你只是不愿意相信,有人舍得真的告别你。”
她给李春昼擦眼泪的动作那么温柔而熟悉,李春昼心里却越来越难过,她宁愿谷绶苍俾钭约毫骄洌也不愿意看到她现在这样。
谷绶惨郧安皇钦庋,李春昼心里明白,她是真的放下了自己,要往前走了。
***
李春昼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下了马车,只记得池红露出了片刻欲言又止的目光。
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恍然地站在街边,看着春华楼门口的行人来来往往。
突厥人快要打到京城的消息已经穿遍盛京,城里的百姓们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一些穿着朴素的妇女们匆忙地打包着首饰和布料,男人们则担着行囊,快步赶往城外的安全地点。街道上充斥着急促的脚步声,人们忙碌地穿梭于巷道间,从容不迫地收拾家当,为了生计走得匆忙,只预备着城门一破,就能提着行李离开。
李春昼看着眼前的种种场景,真觉得像一场梦一样,她回过神,忽然想――可不就是梦吗。
只要能重启这次轮回,一切就尚有转圜之地。
李春昼揉了两把自己的脸,重新打起精神来,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以后,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齐乐远挤到她身边,操心地劝慰道:“春娘,你怎么了?跟谷绶渤臣芰耍俊
自从简候在群里说必须要抓住时兽他们所有人才能顺利离开以后,齐乐远就一直沉默不言,他没跟着李春昼一起进马车,不知道她们在里面聊了些什么,但是看着李春昼通红的眼眶,再傻也知道她们之间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李春昼把地上探头探脑的丽丽抱起来,抿了抿唇,只说:“……梵奴跟着毕袁思走了,我们吵了一架。”
“你在担心她?”齐乐远沉默片刻,劝说道:“毕袁思都已经知道谷绶膊皇恰净魁】了,还愿意给她赎身,多多少少应该是有点真情在的。”
“嗯,丽丽说得有道理。”李春昼点点头,抬眼望向门前那棵六月雪,那棵树上不知何时竟然落满了成片的羽毛乌黑的乌鸦。
成群的乌鸦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眼前的场景却诡异极了――因为这几十只乌鸦竟然姿势整齐地正面朝着李春昼,几十双血红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李春昼反应平平,只是语气里带了点不为人知的期待,轻声说:“看来简候已经找到这里了。”
第62章
齐乐远诧异地抬起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恍惚间他觉得在李春昼纤弱的身形之下,好像有股持续被压抑的疯狂在暗中疯长,明明她脸上展现出一副平静的面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齐乐远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她薄薄的皮囊下,血液滚滚激烈流动的声音。
40/70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