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再不济,也是江淮帐下的将士,是要跟着他赴汤蹈火的英士。
别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若是再告诉刘宁他害自己落水,这人恐怕是活不成了。
她想了想,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他趴伏在地的身上,平静道:“无妨,起来吧。”
那士兵的动作顿住,一瞬间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就这样…..被宽恕了?
“守城辛苦,只是以后做事也莫要这么急躁才好。”
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额上已经破了皮鲜血直流。
他仿若察觉不到,额上的血滴落在他眼里,只深深地望着林若雪半晌,又猛地俯下身去朝她一拜:“小的叫王二,谨遵夫人教诲,日后为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若雪默然不语,望着他一瘸一拐地被那个小队长扶走了。
而不远处,正在帐中和人商议军事行动的江淮,听过刘宁在附在耳旁的一阵耳语后,骤然间瞳孔缩紧。
他扔下兵书,袖下的五指渐紧收握成拳,望向刘宁的眼底晦暗如潮:
“你再说一次…..谁来了?”
第53章 重逢
“落月河蜿蜒数百里, 八十里开外就有鞑鞑头目鼠聚于此!少将军,咱们的人可趁夜沿河而上,再做渡船偷袭敌军营垒,岂不又多了几成胜算?届时少将军您再……”
“诶?少将军人呢?”
营帐中, 指着地图正急头白脸讲得火热的徐副将话头戛然呛住, 两眼环视着四周, 面上一片茫然。
明明江淮刚才还在这听他说话听得仔细, 不过是刘军师在他旁边悄然耳语了一句, 怎么一抬眼的,人没了?
徐副将挠挠头, 随口问一旁站着奉纸笔的小书办:“诶,你见着少将去哪了吗?”
小书办紧紧抱着怀中纸笔,小心翼翼地摇头道:“刘军师方才低声跟少将军说了句什么,少将军立即扔下兵书就快步走了,面色似乎…..有些不好看呢…….”
“…….”
走了?
面色还不好?
徐副将闷闷地想,这人真是, 什么要紧事如此急切!仗着官大一声不吭就扔下自己走了,明明自己还虚长他几岁呢!
不过,这小子向来脾气怪得很, 小小年纪整天阴着一张脸, 谁知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触了他霉头惹了他了,脸色才这样难看?
罢了,不管什么事自己还是离远点才是,可别溅一身血。于是对着书办一挥手:卷铺盖走人!回去喝茶!
而这边, 少年将领快步走在凛凛的寒风里, 手扶着腰间佩剑,风吹起他玄色的战袍在身后猎猎鼓起。
两道列队而走士兵遇见他均是一愣, 匆忙站定行礼。但他却听不见似的毫不理会,只沉冷着一张俊脸,掠过人流大步向寝帐走去。
直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映入视野。
大冬天的,她却只披了件薄袍,窄窄的衣带草草勾勒出曼妙的腰线,少女背对着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脚步声。
他在原地站定,目光落在她凌乱的发髻和单薄的衣衫上,握着剑柄的五指渐渐收紧。
年末关头,又是毫无太平可言的战时,一个女子孤身穿过荒郊野岭又渡河来到虞城,之中可能会遇到什么,实在是想都不敢想。
江淮站在那里,头脑里轰得一声空白一片,他只觉得一股火腾得一下从头烧到了脚,眸光深处的层层戾气一瞬间尽数翻涌而出,他几乎听见自己牙关深处的脆响,用尽力气握住了剑,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只是下一瞬,他便望见了少女和丁木交谈时自然地侧过脸,露出了那样甜美宁和的一笑。
他几许怔忪。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抹笑,是在她发自内心愉悦时,轻松淡然时,自然而然由内而外的一笑。
他再熟悉不过,那笑容作不了假。
再看她凌乱的衣衫和发鬓,隐隐察觉到了透在上面的几处水迹,又想起城外的落月河上冰层尚不稳固,当下便看明白了什么,
他眸光微动,一路走来时在眼中凝起的愠怒在看见她笑容的刹那跳动一晌,又在冷风中悄然地化开。紧握剑柄的手指不觉中散开,垂落在身侧。
他望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纤细的人影,睫羽轻颤几下,最终默不作声。
江淮只冷冷地瞧着那道白色的背影。
林若雪正在门口和丁木说话。
丁木原本像平常那样端着盆热水进来收拾床铺,猛地一见门口立了个陌生的人影,远远地他看不太清,但觉得无论身姿还是轮廓,都似乎和日常见的那些粗人糙汉们不太一样…….
他好奇地走近些,这人没察觉到他来,背对着自己,身量不高,但腰肢纤细乌发如瀑,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臂像是酥玉的节藕,上面套着个翠色莹润的玉镯。
咦?这是谁?
丁木望着这陌生的背影,恍惚一晌,不知为何扣着盆沿的手指竟渐渐地捏紧了。
这……这…..这营帐中竟还有生成这样的人?他怎么之前从没见过…
那人似乎凝神在等什么人,依旧没有注意到自己,丁木怯怯地抽出一只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那个…..这位壮士….您找少将军有――妈耶――”
林若雪转身望向他的那一瞬间,丁木后半句话就立即卡在了嘴里。
他睁圆了眼巴巴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壮士”,手中的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滚落好远,青色皂帽下的一张小脸立即熟了个通透。
好……好生美丽的姐姐呜呜呜呜……..
丁木小小年纪就跟了刘宁在这军营里伺候,每日里往来的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唯有一个好模样的少将军还整日冷着一张脸,哪里见过林若雪这样的人物,是以一时间水盆滚落了脚边好远都浑然不觉。
林若雪垂眸,见竟是一模样可爱的小童,不觉轻声笑道:“小兄弟,你见到你们家少将军没有?”
丁木:“我我……..”
我我我…….漂亮姐姐竟然跟我说话了呜呜呜呜……怎么声音还这么温柔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疯了….
“你什么?”
“我…….”诶?等等,这声音怎么不太对!?
那声音发出的刹那,丁木只觉得一股冷意本能地从脚底由上而下窜上来。
一道熟悉的冰冷音色从林若雪身后传来,丁木哆哆嗦嗦顺着声线向林若雪身后望去,身子徒然僵住。
我的亲娘姥姥诶……
“我….我去给少将军您铺床。”他对着江淮嘻嘻一笑,赶紧强装镇定地蹲下身捡起盆抱在怀里,悄悄抬眼打量,然而发现少将军的全然没有看自己,视线竟全落在了背对着他的这个漂亮姐姐身上。
只是那目光吧…..怎么凉飕飕的?全然不像是平常人见了漂亮姑娘那样的惊喜,反而冷得骇人…..
丁木心中复杂地想,难道是漂亮姐姐也犯错误了吗?
他不禁几分同情地望了尚没能觉察到异常的林若雪,心中十分不义气地道我先溜了姐姐您自求多福吧。然后脚下抹了油一般抱盆就跑,少将军脸色差成那样了都,谁跑得慢谁是大傻子!
林若雪:………见鬼了?
只是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又不像是灌了风的那种冷,反而像是有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后颈…..
她缓缓转过身,对上少年寒潭般的一双眼。
江淮一身玄黑战袍,就站在离她几步远,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阴沉得像是晦暗的冷潮,此时定定地望着她。
林若雪和他对望,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觉得现在就是面前有一盆沸水,却也能被他这个眼神冻得结了冰。
呵呵,她怎么忘了,生了气的江淮那可是比鬼可怕多了。
先斩后奏,不请自来,真追究起来她的擅作主张可以说是有违军令,更不要说此时的她一身狼狈将自己弄得像只落汤鸡一般,他身居这样的高位,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却先带头做蠢事,好像确实是想不生气都难哈。
江淮那样的眼神下,她默默咽了口唾沫,心里越来越发怵发虚。
可她毕竟是关心他才来擅闯军营的诶,这人总不能真的怪她吧……
她越想心里越没底儿,最后望着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个……小侯爷,啊不,少将军,您好,我来看你了…..”
“………”
隔着几步远的寒气,她隐约感觉对面人眼皮似乎跳了一下,但转瞬又冷郁下来。
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少年的身形居然动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江淮正在朝自己走来。
“救…..救命…..妈耶!”林若雪看到一个黑影转瞬就到了自己面前,她还没看清,感觉自己双脚一瞬间离了地,天地在她视野里倒了个个儿。
她反应过来,惊呼回头看,自己竟是被江淮一只手拦腰抱起,几乎是被夹在了他的臂下。
江淮不看她也不说话,夹着人就大步往屋里走,似乎极力按耐着身体中喷薄欲出的怒意,面上是一层阴郁冷冽的沉默。
林若雪:不是….等等等等!怎么回事这人几月不见,就变得这样吓人么!怎么都不听她解释几句啊!
自己这样被这个姿势夹着走很狼狈的好么!这人要带自己去哪儿啊!?
她的思绪还没乱飞完,就被“咚”得一声扔了下去。
林若雪没反应过来,屁股就狠狠地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她哎呦一声揉揉臀上的肉,两手撑着钻出来一看。
自己好像被这人扔进了一个……浴桶里?
木质的浴桶结构简单轻便,比不上府邸里常用的金丝楠木浴桶,但好在被收拾得干净光亮。林若雪两手扒着浴桶边缘探出上半身,不解地望向江淮,结果看见那人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然后竟然转身,出去了….?
林若雪:………
什么意思呢?要她沐浴?但是没水,干洗?
她低头看着自己半干的衣衫贴粘腻腻贴在雪白的肌肤上,虽然自己若是此时能泡个热热的花瓣浴那确实是极好的…….
她心中越发不解,听到门边响声便下意识朝那里看去。
门楣轻动,是江淮又冷着脸回来,腰间的佩剑已经卸下,手中提着桶还冒着袅袅烟气的热水。
林若雪眼前一亮:“这热水来得好及时呢,多谢小侯爷!”
江淮望着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提着水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没弯腰去放桶,而是就定定地望着她,右手一松,那水桶“咚”一声狠狠落在了地上,溅出了几层水花。
林若雪望着他一双眼晦暗不明,也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她心虚地咬了下唇,原本兴奋扒着边缘的身子又瑟瑟缩回了桶里。
岂料下一瞬,眼前这人又面无表情地开口说了一个让她听着脑子一片空白的字。
“脱。”
江淮言简意赅。
林若雪一愣,瞳孔瞬间大了几圈,不敢置信地望向他看去。
少年一张俊脸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自己脱,或者我来帮你?”
第54章 我不该训你?
林若雪:……….
她下意识想向后退几步。
可此时自己身在一个空间十分有限的浴桶之中, 她才挪动半步,后背就已经抵住了木桶的边缘,于是只能背过一只手紧紧地撑住桶壁,沿着桶壁身体慢慢地滑了下去, 半坐在了浴桶的底面。
她不禁咬唇, 目光有些警惕地望着面前站着的玄衣少年。
来时匆忙, 重逢也仓促, 她竟也没什么机会重新好好看看他。
近乎一年的时间未见, 她只从一封封书信和捷报上得知他屡立奇功层层擢升如今官居要位,来时又几多波折跌入冷水, 现如今才猛然发觉,原来他的变化这样大。
玄衣软甲的少年,如今甚至该是青年了,数月的风霜洗礼下,身姿出落得更加挺拔出挑,细长的眉毛下一双眼冷隽如隼, 几经沙场,原本雪白的肌肤染上了几分冷刻的底色。
十指成茧,未带佩剑时也总习惯性地虚按在腰间, 面上线条出落得更加利落锋锐, 屋内烛火跳跃着映到他黑白分明的瞳孔,可还是染不上他面容哪怕一丝丝的暖意。
林若雪定定地望着他,昏暗中,对上他阴翳的目光。
她微微顿了一下, 第一次对着眼前容貌依旧惊绝俊美的少年, 竟有几许陌生的不安感,在心底悄悄滋生。
她隐约明白, 那是他眉眼周再也难以卸下的刀剑之气。
烛火跳动,衬得他一双眸子更加晦暗如潮。她透过那双锐如寒霜眸子,却仿佛窥到了他身骑白马,手执长枪领千军万马横穿血海的身影,又仿似看见了,他身陷困顿又垂死挣出一线天光的惊绝。
少年受了伤的右手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侧,缠绕的纱布还隐隐透出血色。望着那血色,她眼睛有些生涩地眨了眨,这才恍然意识站在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昔日京城里那个任性霸道的俊俏小侯爷了。
刀枪剑海,少年却在苦寒的漠北,一次又一次于刀尖舔血,窥得一片天光。
战场的厉风已尽数褪去他面上残留的少年青涩,如今站在她眼前的,早不是曾经那个任性漂亮的少年,而是手执半枚帅印,真正叫凶鲁鞑鞑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江淮。
望着他,恍然中,林若雪的瞳孔竟有些发潮。
黑暗中她垂下眼眸,伸手在胸前抱紧双膝,瓮声瓮气道:“我这里没事了,你走吧!”
她把脑袋埋得很深,不想叫他看见自己此时脸上的表情,也尽量掩住声线里的酸涩不叫他听出异样。
对方似乎愣了一晌,也只是一晌,江淮似乎被气笑了,挑眉道:“让我走?”
他伸手捏紧了浴桶的边缘,“林若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如今身在哪里,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
林若雪吸了下鼻子,黑暗中将自己抱得更紧。
她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来意,那个颇为骇人的梦境如今还历历在目,虽然自己是任性了些,可他这样凶,自己横了心,就是不想给他留什么好气儿。
她将脑袋撇过去,不看他,也不吭声。
一副就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这小动作落在江淮眼里,竟是让他原本愠怒的心思有几分软了下来。
他看见坐在浴桶里的少女,紧紧抱着双腿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儿,垂下的睫毛盖着瞳孔,颤颤巍巍的,衬得一张小脸更加雪白。
那宽大的衣袍原本做工粗糙,盖在她曼妙的身体上竟更勾勒出腰肢柔软。微弱灯火下,他一时竟有些怨尤自己――
他怎么忘记了,宽广的绣袍下,原本竟是这样脆弱易碎的小玩意儿。
只是他目光上移,又触到她锁骨附近大片袒露的雪白肌肤时,脸色又倏地阴沉了下来――
她方才就是这样衣衫不整地进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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