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着张铁嘴的话走,不知不觉就把眼光落在了这两人身上,看了又看,各自有了自己的思量,倒是没有像刚开始那样跟着斥责书斋。
“我是年岁不高,但谁说只有年岁高才能写出这本书呢?”那人手在衣裳上无意识的擦了擦,横眉瞪眼加了重音,“我自己写的书我能不知道吗,你可别想着随便糊弄大家伙。”
“大家看我这腿,就是为了写这本书跑去山上找草药的时候摔断的,这就是证据啊!”那人拍了拍自己的瘫在轮椅上毫无自觉的腿。
“虽然我们二人无权无势孤儿寡母,但也却不会被你这权势所欺压。”老妇人再接再厉,直接一句话就把整个事件抬高了一个度。
这下书斋要是认错说抄了,那就是书斋的错;而书斋要是说不是,那就是以权势相欺压,也是书斋的错。不管怎么说,都是书斋不占理。
顾枝枝瞅着群众的火气又要被煽动起来,对着张铁嘴比了一个动作后,慢慢走进了人群包围的圈子里。
“这位公子,你说你这腿是为了找草药山上摔的,那我想问一下,你去的那座山是哪座?找的又是哪一株草药呢?”顾枝枝一身绿裳,身后披着柔软的万千墨发,看着文静柔弱,像是来阅书的才女,一眼就叫轮椅上的人放松了警惕。
那人才刚看到顾枝枝的脸庞,眼睛里就闪过一丝垂涎,挺了挺驼下的背,张嘴就来,“我这腿是在芜洲城外最高的那座山摔的,是为了采一朵灵芝才这样的。”
他那略显得意的表情不作假,顾枝枝一时还真不知道这是真话假话。
“原是这样。”顾枝枝点点头,换了个方向轻声说道,“我也是常用笔墨的,手上留下了茧子。我观公子手上干干净净,似乎是不怎么用笔墨的。”
众人听到顾枝枝的话都下意识的看过去。
那人把手一收,“我字写得少,看着自然就没有茧子。”
“可是我昨日才来书斋阅那册书,可是不少卷呢。照常来说,即使公子平日里不练字,单是写这几卷书,手上也得长茧子呢。”
顾枝枝脸上带着些许的疑惑,说出的话轻轻柔柔的,不带任何的攻击性,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其实她表面上看着镇定,实际上也只是推断,面部表情用上了毕生的演技。不过她能这么信誓旦旦主要还是因为对方身上种种痕迹都在证实,这是这是一个看着老实但实际不学无术的人。
“我找代笔不行吗?”他喊道。
“那公子一定是对书里的草药倒背如流了。”代笔就要口述,口述自然对草药十分的熟悉,顾枝枝这一句话倒是没错。
但对方根本不会什么草药啊,他来之前确实是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背下全部,但他拿了定金就去花天酒地,哪里还记得背书啊。这下被一点出来,额头上的冷汗直接冒了出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止群众察觉出不对劲,就连他身后的老妇人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老妇人心里暗骂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对上顾枝枝的眼后又咬牙骂这是狐狸精大祸害。她按下脸上险些冒出来的凶光,说道,“小丫头片子可别乱说话。我孩子跟我一样,都是穷苦人,被你这一吓,话都不会说了。”
“啊?”顾枝枝佯装震惊,特意不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而是提出自己的疑惑,“老太太你这衣裳我前几日才在成衣店看到,我记得你这衣裳的布料看似粗布实际是绣了暗纹的上品布,我见着新奇才问的,今日倒是见到有人穿在身上了。”
“若真是穷苦,怎么会舍得买这块料子呢?”顾枝枝抬眸直视对方的眼睛。
“不会是来骗人的吧?我刚刚还跟着骂了那么久。”两人的身后,一个围观群众说。
“小姑娘看着衣着不凡,说的话也很有道理,那这么说,这两人岂不是很有可能是来挑事的吗?”
“还有,老太太你的指腹……”顾枝枝顿了一下,围观的人和老妇人本人都看往同一个地方。
指腹,她的指腹怎么了?老妇人一下子竟没发现问题所在。
“你的指腹有尚未擦拭干净的油脂,若真是贫苦,自然会省着点用油,怎么会造成这么一大块的油渍呢。”顾枝枝蹙起眉头,“况且这种油渍,不像是家常的,更像是酒楼里边的。你这看着,好像是哪家酒楼用餐一顿过来的。”
“我上次去醉仙楼,还没净手赶着回家就是这样的,简直一模一样。”群众里边,站得靠前的人恍然大悟拍手说道。
“你二人来声讨书斋,说是书斋抢了你的学识成果。但是你们两人,一个说不出书中内容,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穷苦但却大鱼大肉,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你们不会是哪里的对家派来挑事生非的吧?”
顾枝枝一句解释一句直接点在明面上,顿时就引起了群众的共鸣。
“报官,报官。”
“直接送去官府。”
听着身后群众的声音,两人一下就慌了,急急忙忙就要跑走,却被几个举着锄头的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谁?干什么?”那老妇人看到儿子被抓了去,一下就尖声叫了起来。
就在众人视线都转移过去看那边情况的时候,顾枝枝似有所感,抬头往茶楼的方向看了过去。
月白色的衣角从窗台滑下去,落入了二楼的阴影里,快得叫顾枝枝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她记得慕行之穿的是玄色的衣袍,那穿月白衣袍的这人,应该只是刚好围观的过路人吧?
第9章
幕后之人
顾枝枝多观望了几眼,却没有看到那个人再次出现。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眼前的闹剧。
老妇人见轮椅上的男人被那几个举着铁锹工具的男人一把拎了起来,连忙扑上去,声音尖利的大喊,“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儿子!”
围观的群众不明所以,但是都不由自主的偏向弱势的一方,对着这个局面指指点点。
“这是做什么?直接把人拖起来该怎么行。”
“虽然这两个人来闹事,但也没必要这样对他们,毕竟书斋也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就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让官府来处理啊。”
很显然,有的人以为这是书斋请来的打手。
顾枝枝还没解释呢,那群扛着铁质工具的大汉就说话了。
“穷书生,昨夜里有人看到你拿了一锭大金子进了百花阁。怎么,你现在突然富有了就打算不认之前的账了吗?别忘了上个月你还找我借了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你在胡说什么?我儿子每天都在私塾辛苦教书,怎么可能去逛花楼,而且我儿子这么老实,怎么可能借钱不还。”
老妇人一连串的话劈头盖脸的下来,那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后瞬间就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看这老太婆说的,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就他还私塾教书?犯了错被官府取缔了秀才头衔后,他现在什么都不是。”
“更别说老实了,不学无术还天天去青楼这叫老实吗?”
老妇人一听,看着被人抓起来的儿子一脸躲避她的样子,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脸色又青又白,指着儿子说不出话来。
这下围观的众人大概也都知道了怎么一回事,一边念叨着活该一边各自散去,根本没有同情要帮忙的想法。
他们转头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书斋的牌匾,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三五成群进了书斋。
顾枝枝眼看闹剧结束了,书斋也平白多了一波宣传,便没打算再待下去。
在她也要离开的时候,被抓住的那个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奋力挣扎着叫住她。
“你是天机阁的阁主对不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就和你说是谁派我来的。”
顾枝枝停下脚步,表情毫无波动,“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的只是林忠为,但是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我知道……”
这一喊,顾枝枝果然朝着他看了过去。
那人以为自己可以得救,脸上挤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话在嘴边打了个转还没出声就被一支筷子穿了个透。
咻——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就被一击毙命。
左耳边是来找男人麻烦那群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右耳边是老妇人哭天喊地的叫声。顾枝枝双耳轰鸣,眼前满是血色,脸色刹那间就白了,手指在阔大的衣袖下微微颤动着。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拂过的微风也是带着热气的,却只叫顾枝枝感到一阵阵发自心底的寒意。
穿越过来这么久,她这才意识到,这是江湖,杀人不见血几度摆脱朝廷管制的江湖,而她,现在正是江湖中人。
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身居高位的江湖中人。
顾枝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恐慌。
恍惚间有一只温热的大手盖在了她的眼睛上方,那只手似有几分发抖,却还是为她挡住了眼前的一切。
慕行之如泉水击石般清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抚慰,几分微颤。他说:“枝枝别怕。”
那一瞬间要说感动、恐惧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情感,顾枝枝认为更多的是想笑。
就是单纯的,想笑。
明明自己都这么害怕了还要来安抚她,真是一个呆子。
“我没事。”顾枝枝把他的手拉下来,转过身抬起脑袋对着他说。
“不是还要去酒馆吗?我带你过去。”
“好啊。”慕行之听了顾枝枝的话,很快转移了注意力,笑意盈盈的应下。
两人并肩离开的时候,顾枝枝侧了侧头,从慕行之脑后的方向往上看去。
原本有月白色衣袍划过却空无一人的那扇窗前此时多了两个人,一人锦衣华服披金戴银,一人素净布衣头系发带,看着像是一个世家子弟和一个江湖中的高手。他们察觉到顾枝枝的目光后看了过来,其中那个锦衣华服的还伸出手挥了挥。
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顾枝枝轻轻点了下头,这才转回视线。
那双筷子一定是茶楼的二楼掷下来的,又是在男人要说出下一环关键人物时出现,这样一联系,顾枝枝只觉得细思极恐。
肯定有人一直在她的身边观察着她。那么这个人是从她穿越过来才开始跟着她的,还是从一开始就关注着原身呢?
另外,博物馆的事情也不清楚这个人知不知道。
顾枝枝边走思绪边跟着飘远。她把这段时间遇到的时间都统筹了一遍,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如果是在房间里,你们能不能感知房间附近是否有人存在?”顾枝枝敲了敲博物馆的文物。
【可以啊,馆长你还记得后来搬来展示的秦王剑吗?本来一周后又要被搬走的,结果出了车祸这件事就跟过来了。】
顾枝枝记得,那把剑很珍贵,考古意义非同寻常,锻造方向也是现代技术无法复刻的,“是八菱面秦王剑,它怎么了吗?”
【它可厉害了,它可以观察四面八方,因为在地下呆了两千多年,太无聊了各种尝试,现在隔着各种物体包括墙壁都可以感受到外边的动静。】
《伤寒杂病论》帮唐三彩把没说完话补充上去。
“既然这样,那下次你们再出来就喊它一起。”喊出来看看暗中观察她的人是谁,顺便看看那人有没有发现博物馆的存在。
不过这一问,倒也给顾枝枝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她虽然知道博物馆里都有什么,但是目前挺多文物所具备的能力她并不是很清楚。
主要是她一开始也没想到这方面来,现在看来得找个时间多了解一下。
*
等两人到酒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们过来的这条道上张灯结彩,看起来热闹极了。
这是芜洲城的主街,平日里有什么节日都会在这里办活动。
顾枝枝见也没有外人,正打算一如既往的从马车的甲板上跳下来的时候,就看到眼前伸来一双漂亮的手。
这双手不是像凝露那样侧一边作扶顾枝枝下来的模样,反而是双臂张开作接孩童下车的样子。
顾枝枝猜想是自己适才去茶楼从马车上跳下来被慕行之看到了,所以现在他才比出这样一个动作要来接住她。
对方的眼眸比苍穹还要暗,却出乎意料的点缀着漫天的星辰,在头顶成串的彩灯照应下,流转着万千色彩。
顾枝枝觉得慕行之这双眼睛已经不局限装星辰了,现在都赶上装下一片星云了,还是那种色彩鲜艳的星云。
不过顾枝枝觉得自己还没熟到投入慕行之怀抱的地步,她迎着头顶摇曳着在她面前投下的光晕,笑吟吟的摆了摆手,说:“我自己可以走下去的。”她说完后,慢慢踩着马扎走了下来。
慕行之收回了手,精致的眉眼耷拉下来,带着一点委屈。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顾枝枝也不知道怎么宽慰对方,连忙转移话题。
果然,慕行之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今日是乞巧节。”他答道。
顾枝枝听到对方的话后,喉咙里那句我带你去看花灯一下就咽了回去。
她只是看着这主街挂满了各种样式的彩灯,还以为是芜洲城的特色节日,万万没想到会是乞巧节。
“往年这个时候,枝枝都呆在宅子里。今日终于看到枝枝出来了,要不等会儿我带枝枝去看看花灯吧。”
原来是从来没有出来看过,难怪自己没找到丁点关于这个场面的记忆。
顾枝枝点了点头,应下慕行之的提议。
两人一踏进酒馆,就迎面遇上了掌柜。掌柜满面春风,似乎不是刚好出现在这里的,应该等了他们许久。
“二楼给阁主留了厢房,请阁主上座。”掌柜看起来十分的热情,一边上楼一边说,“醉仙楼的特色菜小的也都给阁主准备好了,就等着阁主来了直接上菜。”
顾枝枝仿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现代。毕竟掌柜这样子,让她以为自己遇上了化妆品店眉开眼笑的柜姐。
虽然自己是写了关于现代服务的那一卷小规范过来,但是掌柜这未免学得过于通透了吧。
她刚要对着掌柜说些什么,转头的一刹那,却无意间捕捉到一片月白的衣角,一下就回想起了茶馆那匆匆一瞥。
“那间厢房是什么人?”顾枝枝问道。
慕行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在顾枝枝没看到的地方,那双澄澈桃花眼逐渐深邃,而后微微眯起。
第10章
刺杀
“回阁主,这个字号的厢房是芜洲长史包下的。”对于自家阁主,掌柜自然知无不言。
“不过大抵是邀了贵客,送了菜后里边的人就让小二出来了。”他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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