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一直努力读书考到京城的毅力,所以对于你的放手,我还挺意外。”
“我想接触一下公司这两年立项的新兴板块,东原的业务毕竟是M最传统也是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夕阳产业了。”这倒是莫凡的心里话。
“也好,好在心澄还有两年就毕业了,S市对于个人发展毕竟还是比东原好点,回头我亲自去和林伯扬夫妇提亲,争取让你们早点结婚。”
“结婚?”莫凡怒极反笑,杨景琪哪来的勇气敢去林家提亲?他以为这世界是按照他的规则运转的吗?
“你们俩昨夜不是刚共度良宵吗?我以为我终于得偿所愿了呢。”
莫凡的眸色蓦然转深,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刚刚听到了什么!这是一个父亲可以对儿子说的话吗!
“没错,睡过了才知道很多东西也不过如此,果然这世上最让人念念不忘的还是爱而不得,这一旦得到了,就剩下索然无味了。我猜,父亲您,应该是从来就没有真正得到过那位喻家二小姐吧?”
莫凡的话音刚落,左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好大一声脆响。
“如果您今天叫我来就是请我吃巴掌的,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您我吃饱了,就先回去了,我今天晚上还有个局。”
莫凡混不吝地站起身,全然不在意自己狼狈的形象,他甚至有种终于呼出了一口浊气的感觉。
“你必须把她哄回来,必须娶她。”杨景琪的声音听上去冷酷无情。
“在我莫凡这,还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的。”
“是吗?那你不妨看看这个。”杨景琪拿出一叠文件,扔在桌子上。
莫凡狐疑地看了看父亲,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可是马上他就面色大变,眼睛几乎滴出血来。
因为那上面写的是:根据DNA检测结果,排除杨景琪(拟父)与莫茉(女儿)的亲生关系。
莫凡感觉自己整个人从内到外瞬间被岩浆生生滚过!他摊上的是一对什么父母!命运又为何要如此对他!
啊!
莫凡崩溃地跪倒在地上,彻底绝望!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来帮我解开这令人窒息的命运枷锁,把我带出这难以承受的苦难吧!
“这就是我和你母亲分居这么多年的原因。我想,你一定不希望莫茉看到这份东西吧?
你知道的,目前的她还不具备承受这份痛苦的能力。我给她做了二十年的父亲,我也是打心底里疼她的。
凡凡,我老了,而你是我唯一的血脉,也是我全部的希望,我为莫家打了一辈子江山,也守了一辈子江山,到头来,所有的东西没有一件姓杨,我心有不甘呐!
我现在只求你能和你爱的女人生一个流着我和她妈妈四分之一血脉的孩子继承家业,都不行吗?”
“唯一的血脉?没有一件东西姓杨?您是忘了杨愉妹妹吗?”
莫凡红着眼睛笑,他的父母亲都各自和外人有个私生女,他们可是真绝配。
“愉儿……是啊,我还有愉儿……”杨景琪喃喃道。
“所以我拜托您,不要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因为大概率,我只能让您失望了。”
莫凡开着车一路疾驰回家,把母亲拉进书房,锁上门,将那叠纸重重摔在她的面前。
莫芸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疑惑地将视线定格在纸上,然后下一秒她便泥塑木偶一般呆在了那里。
莫凡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既难过又心疼,接下来的话,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由做儿子的问出口。
“您对这件事不该这么意外吧?”
“我,我也是前一段时间才知道……我一直以为她是你父亲的……”
“杨景琪用这件事逼迫你接受我和童小姐的事?”
“嗯……凡凡我没办法,咱们莫家丢不起这个人,莫茉心里一直很崇拜你爸爸的,如果让她知道……
至于童小姐这边,你不是真的很喜欢她吗?只要你喜欢,妈妈都没意见的。”
莫凡冷笑,如此一切都解释的通了。本来他还奇怪父母冷战了二十多年,怎么突然相敬如宾夫唱妇随起来。
他开始重新审视父亲的城府以及谋算。
他发现,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并且有能力打败他的时候,他却总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扼住他的喉咙,掌握着他的命运!
“那个人是谁?”莫凡的声音很低,虽然他吩咐人在楼上守着不允许莫茉下来,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值得大声宣扬的事。
“我不知道……”莫芸芸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双目渐渐失去神采。
“不知道?”简直荒谬!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几年他总是一个人跑回东原看望那个疯了的女人。
你外公外婆不在了,我刚生下你便得了产后抑郁症,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靠酒精麻痹自己,精神恍惚地活着……可能就是那个时候……”
莫芸芸的眼泪糊了一脸,她比任何人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从没想过和杨景琪以外的男人生孩子啊!
当年,她生下女儿的时候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他说他最喜欢贴心的小棉袄,她以为他会因此回心转意的!
“凡凡,即便如此,你会理解妈妈的对吧?是他先对不起我的,我嫁给他之后就没有开心过一天!
他心里只有那个喻家的女人!他冷落我,漠视我,也厌恶我。
而我,除了喜欢他,又做错了什么?你外公本来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后来是看我铁了心,才想了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娶我……”
莫芸芸呜呜地哭泣,不停地诉说,像是要把多年以来的委屈全部倾倒出来。
莫凡冷冷地看着面目狰狞的母亲,心里一阵钝痛,像是什么东西坠在胸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母亲不是个美人,可是上天从她的容貌上拿走的东西并没有补偿到她的智商上。
她不关心事业,也不关心子女,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个视她为此生耻辱的男人身上。
或许她早就病了吧,只是一直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带她去治疗,才让她这样不人不鬼的活了大半辈子。
“那个人到底是谁?”莫凡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母亲,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令他齿冷。
莫芸芸沉默。
“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吗?他已经让你成了全世界最大的笑话了,你还有什么顾忌!”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莫茉不是你父亲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你表舅……”
莫芸芸的声音低不可闻,莫凡的瞳孔里是地震一般的灾难降临。
“和我们家一直有来往的那个人?”
“他只是我的远房亲戚,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的……”
“你竟然还允许他上我们家的门,你就不怕他发现什么?”莫凡气的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打架。
“不可能的!不可能!连我都是才知道,他怎么可能发现!”
莫芸芸激动的站起了身,不停地否认这种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可能性。
“这世上,不是谁都会笨的和你一样。”
“凡凡你怎么敢这么跟妈妈说话?你是觉得妈妈让你丢人了吗?如果不是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怎么会和姓杨的纠缠大半辈子?你是希望我现在就去死吗?”莫芸芸哭得更厉害了。
“为了我?那我真是谢谢你们了!从小到大你们管过我一天吗?
别的小朋友一起上幼儿园就哭,只有我不,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幼儿园的饭菜管饱!
老师会注意到我为什么哭,为什么笑,而不是回到这个冷冰冰的家,十天半个月见不到父母,只能面对那个没有人性的保姆!”
“怎么会呢,我给那个阿姨那么高的工资,她应该对你很好的呀……”莫芸芸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莫凡别过头,擦掉了脸上的眼泪,他跟她,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了。
“你现在马上收拾东西,陪莫茉一起去国外生活,以后不要再让那个男人见到茉茉,也不要再同他联络。还有,永远不要对妹妹说出真相。”
“我也要出国吗?”莫芸芸惊愕道。
“不然呢?”
“凡凡,我能不能不出去……我不想这个年纪还要去适应外面的世界……还有,我和你妹妹在一块说不上十句话就要吵架,我是真的管不了她……再说了公司这边这么忙,我也走不开。”
“公司的事情,有我。”莫凡知道母亲舍不得离开的主要原因还是重新燃起了对父亲的幻想。
这个人到中年还恋爱脑的女人,她的人生除了杨景琪,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如果我不走呢?”
“你现在还有一个形式上的婚姻和一个肯坐下来听你讲话的儿子,如果你想同时失去这两样的话,就随你的便吧。”
莫凡收起桌子上的文件出了门,甚至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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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心澄和莫凡的合约是两个月, 实际上,她只在S市待了27天。
如果说这27天对于她是一种折磨,那么林昭苏所承受的就是她的十倍。
飞机已经在东原机场的跑道上减速滑行, 心澄还没有想好一会儿要怎么面对他。
她甚至希望他可以主动提分手,那样或许她还能好受点。爱情这俩字让她心力交瘁,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东原的八月干爽舒适, 连空气的味道都和S市不一样, 这里就是她的心安之处。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林昭苏。
简单的黑色T恤搭配牛仔裤, 高大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他瘦了好多,面色疲惫, 即使与她目光相接时, 也没有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心澄想,他一定已经受够了她。也好, 她其实也受够了自己。
“嗨。”心澄努力扯起嘴角,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站定, 这个距离很好,没有任何刻意的亲近或者疏远。
可是他却没有给她任何一个客套的回应,他只是伸出双臂, 将她拥在了怀中。
心澄闻到了他身上那个熟悉的树木的味道,心中的酸涩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不可以像从前一样抱住他。
然后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心澄,外婆她,不行了……”
只这一句话,轰的一声, 她的世界崩塌了。
她本应有心理准备的, 其实近半年, 外婆的状态已经变得不大好。
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会无缘无故地大哭大喊。
偶尔清醒时,她会一遍遍地重复着让所有人都回归到本来的生活轨迹上,不要围着她这个将死的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还是惊慌无措到无法自控。
同时弥漫到心头的是深深的自责,自责的是自己的忽视,外婆缠绵病榻太久,久到她麻痹了神经,总觉得每一个新的一天都不是最后一天。
她总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这样便可以让外婆的生命永远不落下休止符,一直延续下去。
她竟然在外婆人生最后的日子还去了外地一个月,而且是为了一个男人,她简直该死!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早点给我打电话?”
林昭苏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可最让他心疼的是,她的哭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宁愿她心中的难过是释放出来的,可是她却在压抑。
这就是他的姑娘,即使在头脑极其不清明的情况下,仍然尽量不让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到别人。
“你登上飞机不久接到的凤喜哥的电话,突发昏迷。”
“送医院了吗?”
“送医的意义不大,外公不让再折腾她了。”
“家里人都过去了,就等我了,是吗?”
心澄将右手食指咬出了血,以免自己不合时宜地晕倒。
她不能慌,一定不能慌,她的外婆还等着见他最后一面呢。
“嗯。”
车子一路疾驰,心澄看着窗外一帧帧闪过的画面,哭到浑身颤抖,四肢发麻。
林昭苏只是认真开车,一句话未多言。
他从不会对她夸夸其谈地说教,告诉她什么是对错,这也是和他相处心澄最舒服的一点。
无论是现实生活中还是影视作品里,她见过太多男性伴侣喜欢将自己的感受和意志凌驾到另一方身上。
在大多数人带着性别偏见的潜意识中,爱情里的女生根本不需要具备基本的智商、对事物的思考和判断以及共情能力。
她们只需要保持美貌且善良,剩下的一切,她的男人都会替她摆平。
她缺乏的一切,她的男人也会全部都有。
这就是世人最看好的互补式两性关系,可是在心澄看来,最好的爱情,两个人一定是势均力敌心意相通的。
她有限生命里见证的给了她足够安全感的爱情都是这样的。
比如喻文沛和林柏杨,喻文茵和童名远,吴芃和林柏松,林昂和高珊,还有外公喻世奎和外婆张新兰。
这是外婆最喜欢的季节,晚夏。
这或许将是整个巨大的悲痛中唯一值得欣慰的事。
心澄记得几年前外婆还清醒的时候就开玩笑似的说过,但愿她不会死在数九寒天,土地冻得严实,想要在地上凿一个可以容纳棺椁的坑可是件大工程。
临了还要给别人带来麻烦简直是闭了眼都不会觉得心安。
她们当时是在某年的年关时一边用大铁锅炒爆米花一边说笑着聊起的这个话题。
爆米花在铁锅里的热沙子中一朵朵地绽放,即使不爱吃的人看着都心生喜悦。
这种喜悦让聊天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本身话题的悲伤。
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还觉得死亡离张新兰女士还很远很远,大可不必忧虑过甚。
可是没想到,几年的工夫,一辈子极力保持优雅整洁张女士就变得大小便都无法自主控制。
她爱美,最喜欢穿裙子,可是从那以后,她便只能被迫穿起裤子。
为了好清洗,俊扬妈去镇上的布头市场用各种配色的花布给她做了好多条裤子,纯棉质地,柔软舒适。
她不再坚持和反驳什么,只是躺在炕上的时候,尽量不去看院子里晾衣绳上飘扬的万国旗,那些是像是她心头屈辱的烙印。
小时候有一次,张女士在心澄面前打开了她惯常紧锁的一对红木柜子,拿出了多件她年轻时候爱穿的旗袍和洋装。
她轻抚着那些衣服的花纹和质地,像是对待一个陪伴了多年的好朋友,眼神里都是哀伤。
继而又她笑了起来,摸着心澄头发说:“等以后我死了,这些衣服就都是你的了。”
心澄还记得当时懵懂无知的她马上接话道:“外婆,那你什么时候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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