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肃清和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肃母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多钩点儿, 最后用牛皮纸包起来, 徐欣肯定会喜欢的。不管之前有多生气,看到你的心意, 她会原谅你的。”
肃清和点点头,“好。”他应着, 此刻连手里的钩针也配合了许多。
钩好一捧向日葵花束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告别肃母前,肃清和深深地看着她, 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快去, 早点把她带来见我。”夕阳下,肃母有些泛白的头发流动着晶莹的亮光脸上的细纹也把她此刻瘦削的面容衬得愈发温柔。
一如记忆中他见到的那个温柔的妈妈。
一时间,肃清和只觉得眼中热意愈发深厚起来。
用力地抱了抱她,肃清和抿唇, 接着转身下楼。
肃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眼神泛上了几分恸然, 低低喃着,“老肃啊……你一定要让儿子平安回来啊……”
暮色黄昏,连这个冰冷的工业化经济城市都多了几分让人迷醉的色调。
肃清和踩着油门的足尖都有力了不少。
看了眼座位上的那束向日葵花,肃清和的眼眸多了几分暖意。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她了。
“嗡嗡嗡!”
前面红灯亮起,电话也在此刻响起。
他看着“江一”字样从车载显示屏上浮动着,心情颇好地划开接听键。
“肃……肃哥……”
“怎么啦?”肃清和不是第一次听见江一那一惊一乍的语气,只是此刻他的慌乱让肃清和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也难受了不少。
“肃哥,你赶紧赶回疗养院吧!快一点!”江一倏地拔高了音量,仿佛什么事情十万火急地催促道。
肃清和强按下心里的不适,转动方向盘,在红绿灯变化的那一瞬间,扭头调转了车头,朝来时的归路奔去。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门口不少小孩放着小炮仗,彼此之间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嗡嗡——”
是前不久跳槽的小兰护士的电话,徐欣接通手机。
“欣姐,你快过来疗养院一趟吧!”小兰的语气焦急。
听起来是大事儿。
徐欣皱眉,转身奔进楼内。
“大年初一,你往哪里去?”徐父看着徐欣披着大衣随意拎了个包,行李没有收拾几件,就往门口去,诧异质问道。
“去见一个很重要的病人。”
徐欣脸色凝重,语气没有了刚刚出门前遛弯的那种轻松盎然。
徐父一时间止住了话头。他看了眼外面的大雪,像是没有了阻拦一样,把那棵小区里长了几十个年头的老树枝头压弯,偶然间一只瘦小的雀儿飞过,颠落了不少白雪。
这场雪来得猝不及防。
各地往帝都的路上都积了雪。
徐欣到达帝都时,因为到处封路延误了不少时间。
关掉电台新闻关于这场雪的新闻播报,徐欣看了眼手机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大年初三。
疗养院大厅的电子日历自然而然翻到了这个日期,顺带着旁边天气那栏多了个“下雪”的图案。
“欣姐,你来了。”小兰的眼睛肿得发红。
徐欣拉着她冰凉的手,强忍着心里的忐忑,“你这手,比我这开车赶路的人还冰……”
小兰眼中泪意涌动,张大嘴深深吸了口气,继而克制不住用手挡住嘴,断断续续地抽噎起来。
工作人员专用电梯从三楼下降,“一层,到了。”机械女声忽的打断了这古怪的氛围。
徐欣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
里面出来一辆蒙着白布的车,和几个戴着口罩套着专用工作服的工作人员。
徐欣一时间,只觉得胸口发闷,她艰难抬起步子往那辆可以躺下一个人的推车去。
却在下一秒被一股力道拽住。
“欣姐……呜呜呜呜啊啊啊……你,你来晚了……”
“人,已经,已经在殡仪馆了……”
徐欣僵硬着脖子,极为不想回头,但她咬了咬舌尖,扭过头,对上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小兰,这玩笑,可不兴开。”
“呜呜呜呜……白阿姨的玩笑,我怎么开嘛……”
小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徐欣此刻耳边嗡然作响,不顾别的人员阻拦,兀自冲进电梯,到三楼,她堪堪扶着边缘,艰难的踏出电梯间,挪向那个她走了不知多少次的病房。
意料之中的,那里住进了新的病人。
“我不要喝粥!”
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的女人,正和她的丈夫发着脾气。
小兰不知何时站在了徐欣身后,声音嘶哑,“欣姐……”
徐欣闭了闭眼眸,鼻尖酸楚不已,“是什么?”
“看了下监控和录制的声音,是白姨她拿着水管给阳台的花草浇水,说是她儿子送的,要好好照顾,等他把儿媳妇带回来,其他花都得照顾好……”小兰说着,狠狠地咬住唇瓣,颤抖着声音继续开口:
“结果,结果不知道哪层楼上的电线被人吊了下来……”
徐欣无声地听着,浑身只觉得冰冷得无法动弹。
“她还说,儿媳最喜欢向日葵了……”
“欣姐,白姨她真的很喜欢你,现在去南区那边的殡仪馆,可能还来得及送她……”最后一程。
没有听小兰说完,徐欣扭头跑出疗养院时,门前的雪却停了。
这人世间的送别,似乎也如这场大雪一样,匆匆路过人间,偶然闯入,不辞而别。
--------------------
第45章 四十五
四十五
“今天是大年初三, 不少人都已经开始踏上了拜年的行程,家家户户的喜庆氛围在这寒冷的雪天却越来越浓郁……”
“啪!”她一把关掉了电台。
“叭叭叭叭!”
用力摁了摁喇叭,催促着前面绿灯了还不知道往前开的车, 徐欣背靠在车座上,抬手抓了抓自己已经长到垂在肩膀上的头发, 心里很是烦躁。
好不容易赶到殡仪馆门前, 徐欣却迟疑了良久, 站在雪地里,任由冷风剐蹭着脸, 直到有些发疼,她才抬手, 抹去脸上已然冰凉的泪痕。
“姑娘, 你在这儿做什么?”一个扫地的阿姨拖着垃圾箱路过,“天太冷了, 早点回去吧。”
徐欣点头,继而抬步走上台阶, 走进了殡仪馆。
“你好,我想问下,有个叫做‘白秋’的中年女人……”
“哦, 昨天她的家属就已经把她火化了,现在暂时在寄存室呢, 二楼直走右拐第三个房间就是了。”
徐欣虽然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工作人员说出这番话来,心里顿时涌起了不少的波澜。
“先登记一下。”
徐欣如言在表格上写上自己信息。
工作人员放下手里的鼠标,搓了搓手, 看向门外, “昨天雪真的大, 那个男人和他朋友也是奇怪,别人送走亲人要么哭得死去活来,要么直接晕过去,他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好像在送一个陌生人……”
“啪!”笔被她用力摁在了纸上。
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责怪的眼神看向她。
“拿着门卡去吧,走的时候记得还回来。”
看了眼手里编号1009,徐欣连脚步都有些轻飘飘的。
那个小柜子陈列在偌大的柜架上显得极为不起眼,但是比起别的陈旧的泛黄的氧化的寄存柜,这个柜子明显是干净整洁的,没有花的装扮,也没有照片,只是孤零零的一个密封罐子和前面的黑白色名牌:
“白秋”。
“阿姨,我都没和你说新年快乐呢……”
“我还等着,你的蟹籽包呢……”
徐欣的指尖抚触着那扇玻璃,面上无声地淌着泪。
看着上面的辞世时间,正好是大年初一那天。她在慈理,偏逢大雪,堪堪赶回,已是初三……
“肃哥……肃哥,你可想清楚了,年后你真的要走啊……”江一快速追上前去。
肃清和没有答话,只是在开门前的一瞬,伫立在了原地。
他透过那道门缝,静默地注视着房间里的人。
那个人的侧脸,在几天前,他见到的时候,还是那样明艳动人,此刻,却泪痕斑斑,肤色苍白中多了几分病态的红。
“肃先生?”工作人员试探问道。
肃清和注视着房间的那人,随后朝身旁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
工作人员拎着钥匙,彻底拉开了门,兀自走了进去。
“你好,小姐,麻烦让让,家属来了。”
徐欣侧过头,刚好看见门口站着一袭黑衣的肃清和,和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发染回黑色的江一。
她看着他朝自己这边走来,此刻的心里只有堆积的酸涩,一时间,眼角也是发酸着的。
肃清和站在徐欣身边立定,面无表情地转头,伸手将里面的骨灰盒抱了出来,捧在怀里。
他沉默的侧脸神情疲惫,眼下的黑眼圈彰显了他没有睡好的事实。
徐欣不由得在脑海里组织语言,奈何再多的安慰涌至唇边,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丝一字。
江一快速走了进来,俯首盯着徐欣,轻轻开口,“走吧……”
徐欣回过神,紧紧地跟在肃清和身后,走了出去。
“哎,把门卡还一下。”
徐欣被工作人员叫住。
放好门卡以后,徐欣再看向门外,只见那抹黑色的高大背影已经下了楼梯。
有不少的雪又开始落在了他的肩上。
江一打开黑色的大伞,快步跟上肃清和的脚步。
徐欣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坐进了车里,一时间,竟是踌躇不前。
江一看了眼窗外站在台阶上的徐欣,朝她轻轻挥了挥手,似在道别。
肃清和呢?徐欣想着,目光想要探寻那个人,却发现坐在车后座的他一直都看着前方,面色冷清,目光疏离。
车子缓缓驶离殡仪馆门前。
徐欣捏了捏衣摆,张了张口,望了望车尾那串已经看不清号码的车牌,轻声喃着:“白阿姨,再见了……”
天色渐渐黯淡,不少的灯光再次在街边亮起。
路边的积雪仍旧有不少工人和道路交通协警在忙忙碌碌打扫着。
“这条路,是唯一一条可以勉强到帝都的,特别难开……”江一看着路边的方向指示牌,无意地叨了一句。
说着,江一似乎意识到什么,忍不住猛踩了下刹车,停下车,他扭头看向车后座的青年,“肃哥,徐欣她不会也是……”开着这条路上来的吧……
到处封路,为了从慈理赶到帝都,这条险窄的山路的确是唯一的可能性。
肃清和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动容,他透过窗望向车窗外茫茫大雪,以及山路围栏下那深不见底的幽谷,不禁一阵后怕。
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她连夜赶来的时候山边的积雪或者路边的滑冰,亦或者是某处围栏年久失修……
“肃哥,肃哥?”见肃清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江一忍不住一遍遍唤道。
“开车。”肃清和低头,指尖抚挲着骨灰盒,眼中暗昧不明。
江一重新开着车,犹豫了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肃哥,你怎么,不和她说一声,你要出国了?”
肃清和面色沉静,无声地抱着骨灰盒下了车。
江一忙撑着伞上前。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是大年初五的早晨了。
墓园的清晨总是弥漫着一些朦胧的轻纱似的雾气。
不少青松郁郁苍苍,无声地守护着地中长眠的人们。
层层叠叠的墓碑在偌大的墓园里显得寂寞又孤独。
每块墓碑都在诉说着主人生前的故事。
或沧桑,或悲壮,或平淡,或无恶不作。
但终究留下的话,还是唯一的赞美笙歌,毕竟活人留给死人唯一的体面,就是不再多说几分恶言罢了。
江一见肃清和没有回答,便住了口,跟在他身后撑伞。
直到走到林子最里面的墓碑区,肃清和缓缓站定。
这是两块挨在一起的墓碑,旁边,是一个显得更小一点的。
这里,一个葬着他的父亲,另外一个,是他的妹妹。
在他读大二的时候,那个还是七岁的妹妹。
一个特别爱撒娇的女孩子。
父亲和她还在世的时候,每次自己从学校回家,鼻尖经常冒着泡泡的她,总是满心雀跃的要抱抱,而自己总是满脸嫌弃地推开她。
她又锲而不舍粘过来抱着自己的腿,不要脸的在他的裤腿上蹭得到处都是鼻涕的痕迹。
结局总是免不了冷着脸拎着她一顿死亡凝视。
自己不是个好哥哥,这一点,肃清和很清楚。
如今,他的母亲,也要葬在这里,和父亲一起,陪着他的妹妹。
现在的自己活像个局外人。
“死亡,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把人永远隔绝的力量。”
密封骨灰盒的大理石盖缓缓合上,肃清和起身,接过江一递过来的毛巾,一点点擦拭着手指间沾染着的枯草和泥垢。
江一闻言,一震,随即摇了摇头,“不是的,你们的关系,却是死亡不能分割的。”
肃清和垂眼,唇边似是哂笑,又多了几分苦涩。
天色暗沉,风雪骤然大了起来。
“姑娘,你怎么 ,又来了?”拖着垃圾袋的阿姨一脸不解。
“路过。”徐欣靠在车前,凝望着殡仪馆大门前的台阶,淡淡答道。
“啧啧啧,这恶劣天气真的不要太闹心。你赶紧赶紧回去吧!大过年的怎么一个女孩子跑来这里,也不怕家里人担心!”
徐欣愣愣地站在原地,她记得,初三昨天,看着肃清和坐车走的时候,自己在车里一夜没有睡。
爸妈打电话询问情况,她便以重新回到慈理的话,也来不及赶上年后的排班为理由,索性就留在了帝都。
今天,是正月初七。十点多的时候得去值夜班。
她不是路过。
这偌大的城市,西郊的疗养院曾经是她一个秘密基地,白阿姨,是她最好的玩伴。
现在,这场雪好像彻底的,毫不留情的,切断了自己与她的联系。
不知道,她在墓里,会不会无聊……
荒诞的思绪似雪花随着肆虐的大风乱飞,路边的垃圾桶此时也被卷刮起不少。
徐欣回过神,正准备去扶一把跌坐在地的环卫阿姨,却在下一秒被人一把拽住手臂。
“你疯了吗?还不赶紧坐车里去!”
26/43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