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抑激动,季秋山说:“现在王爷才是属下的主子,待属下送回解药后,定返回临州听取号令。”
“不必麻烦,你们留在齐沐瑱身边好好护着他,过几日本王就会进京。”
两人点头如捣蒜,最终伏身于地。“属下在京城恭候主子。”
下雨了吗?没有,可是脸湿湿的。太阳炽烈,但她觉得冷。明明穿的是绣花鞋,她却感觉绑住脚板的是铁片,让她每一步都分外沉重。
心被无情地撕扯,吐不出的疼痛,让指尖不断箍着指头,妪得指甲周围一片通红。
怎么那么难呢?不就是喜欢一个男人吗,定要搞得如此复杂?
生生死死、哀愁悲恸的,渗着甜蜜的日常里,总是带着解不开的苦闷烦忧,好不容易过上几天顺心日子,没想到一个转身又要投身警戒中。
她知道的,爱情本就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而爱情该选择保留或舍弃,取决于比例问题,若苦多于甜,酸涩多于美好,那么与其坚守不如趁早放手。
所以放手的时机到了,应该另觅奇遇了?
事情是从出现在桌面上那张纸条开始的——
有人约她见面,在王府不远处的吴家茶馆里。
向萸不曾上门光顾,但来来回回经常看见里头坐无虚席,沐谦说他们的点心做得不错,说书人的功力更强,有空一起去坐坐。
可惜他忙于政务,她忙于学习,于是两个从早忙到晚的人,始终没办法去坐坐。
本以为纸条是沐谦特地策划的一场浪漫,于是她开始想像玫瑰花、烛光、美食,没想到出现的竟是令人心胆俱裂的噩耗。
男人自称是齐沐瑱麾下的将军,他说:“王爷已经答应拿姑娘作为条件,交换不费一兵一卒,顺利坐上大齐王朝的皇位。”
什么?她听到的不是这个样子,她听说京城使者带来齐沐瑱的虎符,齐沐瑱身中奇毒,再三思量后为大齐百姓着想,决定交出政权。
哪来的交换啊,是对方胡扯还是沐谦刻意隐瞒?对方一番解释后,还将沐谦的亲笔回信予她一观,信中,沐谦确实亲笔写下,同意用妻子与他交换四十六颗人头,里头甚至钜细靡遗地写下交换方式与时间。
男人又说:“皇上命属下转告姑娘,他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除姑娘之外,身边再无其他女子,倘若姑娘还有其他要求,可以告诉属下,皇上必定会为姑娘周全。”
真要彻底昏了,她只能挤出为数不多的理智来试着分析。
当初沐谦宁愿一死,来交换德兴宫上下七十余人的性命,那么他同意用她来交换将会在战争中牺牲的无数士兵也是可以理解的。
身为帝君,这绝对是个正确的好交易,别说她只是小官员的女儿,就算是皇帝所出的高贵公主,也得为两国太平去和亲,要不怎会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塚向黄昏”的千古佳句。
她必须承认,沐谦做的决定没有错。
可是那样正确的决定却刨了她的心,挖得她鲜血淋漓,痛得眨不了眼睛,无数呐喊在心底狂吼。
还以为是拨得云开见月明,谁知道是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她被猝不及防的大雨浇得浑身湿透。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王府的,但她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醒来就发现,只是场无聊梦魔罢了。
她回屋,把伺候的人全赶到门外,拉起棉被,蒙着头逼自己入睡。
但是……怎么睡得着?
他没说啊,一句都没说就直接替她做出决定,完全不顾虑她的想法。
是不是想穿上龙袍的人,都得先学会割情断爱,才能把权力昇华到无与伦比的境界?
所以他决定牺牲爱情交换位置,于是她的爱情消失,情话成空,过去发生的一切通通不算数。
向萸不想哭的,但眼泪自顾自淌下,咬住棉被一角,哭得凄惨无比。
她不要嫁给齐沐瑱,不要成为太上皇的女人,她只想守着齐沐谦。
混沌的脑袋突然清醒,但是她要怎么守?从来不曾想过的问题,在这时候突兀地挤入脑中。
他将来要当皇帝的呀,他会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她哪有那么长的手臂可以当守门人?糊涂!她只想着玫瑰芬芳,却没考虑过蜂蝶满堂,等他成为皇帝,身边千娇百媚、姹紫嫣红,而她纵使与他有同生共死的情谊,又能得他几分微薄的真心。
到时各种机关算计,到时他无法容忍她的蠢笨无知,到时她会不会因妒成恨,变成第二个杨玉琼?
一时间绵密的酸楚从空气里集聚,丝丝缕缕,如梅子细雨浸染过全身。寒意自肌肤侵入,彷佛有无数冰冷触手,密密地在心底滋生蔓延,嫉妒将周身爬满,缠绕得她不见天日,只余一片空洞。
猛地扯掉棉被、弹身坐起,她不要!她拒绝分享丈夫,拒绝当交换礼物,拒绝变成不堪女子,她必须逃跑。
对,跑得远远,跑到齐沐谦和齐沐瑱都找不到的地方,那么即使失去爱情,她还能确保自己不会堕入另一个悲剧。
跳下床,找出一块布,衣服收几件、首饰收几件,把微薄家产二百两银票也收进去,再收点笔墨纸砚、颜料……
不行,太大包会被发现。
犹豫片刻后,她把笔墨纸砚拿出来,颜料拿出来,但是想了想又收回去,这些颜料是沐谦特地命人搜罗来的,稀有又珍贵,只得咬牙硬塞。
收下颜料就得牺牲首饰,她只能挑选几个又小又贵的贴身收藏,穷家富路以防万一。
走到桌边,看着桌面上的 图画,牙一咬,卷起来收进包袱里,那是她花好几天画的美男图,主角是长得天怒人怨的齐沐谦。
就当做记录留念吧,好歹这辈子爱过一个不平凡的男人。
她满心悲怆时,窗外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要带就带真人离开,带张画做什么?不能抱、不能亲,连牵手都不行,有意思吗?”
向萸猛地转身,对上齐沐谦的笑眼,糟糕,被发现了!“至少它是我专人独享。”
忿忿不平,他怎么能笑得这般云淡风轻?他不知道她很伤心吗?
对,他不知道,他是个好帝君,胸怀壮阔,眼里只有万千百姓,没有微小的爱情。
看着背过身去的向萸,齐沐谦攀着窗框,一跃跳进了屋里。“说吧,要跑去哪里?”
“天涯海角任我行。”
“想得美,你会易容吗?还是有身帖无数份,或者你很有钱?什么都没有,你觉得是自己跑得快,还是我追得快?”这话不久前才讲过,她没记牢,看来皇后养成训练得再加强。“重点不是快不快。”
“不然是什么?”
“是你们都要我,都不会杀我。”她赌气。
果然是重点,头脑清晰、看事分明,不错,局势把握得很好。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像颗肉包似的,太诱人了,他忍不住伸手掐上。
“为什么想跑?”,被他一掐,连心都掐软了。“我不想当礼物。”
“谁要你当礼物?”
“你啊!你敢说没打算拿我去交换那四十几个奸臣?”信上的字迹清清楚楚,就是他亲笔书写。
“我是答应要把我的妻子送到齐沐瑱身边。”
“你的妻子难道不是我吗?”他们还是道慧法师亲自认证的完美配偶呢。
“不对,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是萧颖月,上了皇家玉牒的。”
不过现在人在临王府地牢,齐沐瑱想要就给罗,他这个人旁的优点没有,就是大方慷慨。
向萸恍然大悟,“你耍诈?”
“哪里耍诈,他怎么说我怎么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得很。恰恰好,萧颖月为了齐沐瑱想置你于死地,既然如此何不成全她的心意?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有权得到我们的祝福。”
“你从没想过把我送出去?”
“你觉得我有这么笨?”
就算齐沐瑱没送上这份大礼,他也可以自取,不过是四十几个官员,虽然他们在朝堂上举足轻重,但都是文官,只要抢在他们自得意满、毫无防备之前动手,暗杀他们没有想像中困难。
对他来讲,更困难的是找一个合理的、把皇帝请下台的办法。
现在,齐沐瑱愿意主动铲奸灭恶更好,至少暴虐之名他给担着了,自己可以摘得乾乾净净。
不用当礼物了,向萸松口气,可愁眉未解,过去没想到的问题,困扰了现在的自己。
“我想,我当不了好皇后。”她闷声道。
“赵姑姑给的功课太多?”不至于吧,赵姑姑说她勤学向上,是个好秧苗。
她摇摇头。“我无法掌理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无法面对你那么多的女人。”
为了这个啊……难怪哭得这么伤心。
捧起她的脸,齐沐谦的眼神无比认真。“不知道『齐沐儇』身子弱吗?应付一个女人已经够吃力,还让他搞那么多女人,难不成你希望齐沐儇英年早逝,你想垂帘听政当太后?”
这意思是三宫六院加嫔妃无数,不会出现在他的后宫里?意思是她没有变成礼物,却收到有史以来最好的礼物?
她笑成花痴,却连连摇手。“没有没有,我不想,一点都不想。”
他笑了,揉揉她的头。她的头发细软,比担猫更舒服,他想要她当自己的小猫咪。
“傻姑娘,以后有心事要跟我说,别啥都不问直接下定论,因为你下定论的能力奇差无比。”
被念了,但她却开心得弯了眉头。对啊,确实奇差无比,总是一路错,错到需要他来收拾后果。
额头贴上她的,他问:“你说,这次该怎么惩罚?”
“亲三下。”
“不要。”天天亲,时时亲的,这种事拿来当惩罚,赔太多。
“打三下。”
“没意思。”打在鱼(萸)身、痛在母(沐)心,不划算。
“不然呢。”
“罚你从现在起,跟萧颖月好好相处。”
“为什么?”
“她是个聪明女人,既然知道齐沐瑱喜欢你,又知道自己将长伴齐沐瑱,自然要想尽办法模仿你,你要给她这个学习机会啊,否则不给她武器就让她上战场杀敌,太委屈。”
确实,男女之间本就是一场战争,但是……“要靠模仿另一个女人来得到爱情,我替萧颖月不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拢拢她的乱发,抚抚她红通通的眼睛,他不在乎齐沐瑱和萧颖月的爱情,他只在乎向萸和自己。“以后别一个人躲起来哭,你要记住,往后不管开心、伤心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好。”
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收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和鼻子,她的体温濡染了他冰冷的心脏。希望这一世,她永远当他的小太阳,持续为他散发温暖光芒。
尾声 创造千古明君
齐沐瑱藉生辰大宴百官,席到中间,他命内监宣读禅位诏书,百官震惊,杨笥一怒拍桌而起,没想却气血翻涌,吐血衰亡。
见状,官员们惊得无法言语,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四十六个大官同时毙命。
齐沐瑱笑眼看着存活的官员们,冷笑道:“用砒霜多快啊,何必掩耳盗铃搞来『业魂』,拖拖拉拉成不了大事。”
就在官员们如同惊弓之鸟到处乱窜的同时,临王率飞虎军驾临控制了所有混乱。
隔天,四十六颗头颅挂在京城大墙上,每颗人头下方贴着他们的罪状,而杨笥的罪状是——谋杀先帝、毒转皇上。
加上洛阳纸贵的《洗冤录》和《临王亿》,一时间杨家从云端被贬入泥淖,再也翻不了身。
禅位诏书下达,飞虎军护送“太上皇”至行宫休养。
一路上齐沐瑱喜上眉梢,想着在行宫里等待自己的向萸,精神无比振奋,他欣喜若狂、乐不可支,自从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他不曾这般快乐过,自由的空气大量涌入,他用力吸气,把肺叶涨得饱满,直到……看见站在宫门口迎接自己的萧颖月。
他勃然大怒,斥喝道:“为什么是你?向萸呢?”
“太上皇要的人不是臣妾吗?与向萸何干。”萧颖月微微一笑,没被他的雷霆之怒给吓到。
“齐沐儇竟敢欺我!”齐沐瑱后悔听从齐沐儇的安排,如今禅位诏书已经在他手上,自己再无半分胜算。
萧颖月不疾不徐解释着,“禀太上皇,没人欺你,我确实是他的妻子,因为——”她靠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他是齐沐谦。”
齐沐瑱目瞪口呆,惊恐万分,舌头打了结。“你的意思是他从头到尾都在演戏,他不懦弱无能,他把我们当成傻瓜骗得团团转?他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我们才是?”
萧颖月轻笑,“杨玉琼能骗先帝、骗世人,杨家能够一手遮天,却不允许齐沐谦为保住自己而演戏?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两人对上视线,她不再温柔婉约,有话直说、任性恣情,重活一回,她要努力学习向萸。
“你敢讽刺朕?”
“臣妾不敢,不过您确定自己还是『朕』?还请太上皇认清现实,行宫里六十七个奴才,只有我会在乎您、关心您,其他人只是用来确保您无法造反的眼线。”
嘴上说得刻薄,但她眼里盛满心疼,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怎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权力真有那么好,值得人付出一切代价吗?
齐沐瑱颓然地垮下肩膀。是,大势已去,除了一个虚空名号,他什么都不是,苦苦一笑,任由萧颖月推起轮椅,把他送进两人的“喜房”里。
大军在手,又有禅位诏书护航,齐沐谦很快接管了京城势力。
一朝帝王一朝臣,贪污纳贿的官员们被抄了家,能留下性命已属侥幸,情节轻者,缴纳贿款、降职再用。
短短月余,亏空的国库丰盈了,于是各地开始进行各项建设。
这时候,过去搜罗的人才一个个浮上台面,有他们相辅,朝堂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恢复正常运作。
受过皇后训练的向萸超实力发挥,她把企业管理那套拿来整治后宫,恩威并施,将整座后宫管理得井然有序,让从早到晚张着一双X光眼的赵姑姑,不禁都要感叹一声青出于蓝。
前朝稳、后宫安,百姓很快感受到朝局焕然一新。
向萸的小说让许多商人纷纷前往临州,在见证过临州的富裕之后,四处传颂齐沐儇的仁政,百姓对新帝君有了期待。
再过三天,皇帝就要迎皇后入宫,谁都没想到皇帝没有迎娶高门大户的贵女为妻,竟选择孝女向萸为后,消息传出,过去家中墙壁上有向萸作品的人家贺客盈门,人人都想赏监皇后的真迹。
为了女儿的婚礼,向文聪匆匆返京,没另外寻找大房子,他们决定从老宅出嫁,也藉此彰显新帝亲民爱民、简约朴实的性情。
这天齐沐谦要送向萸出宫备嫁了,在这之前,他们先往杨玉琼的永福宫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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