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抬头,他原本到口的警告就卡在喉里,她一向粉嫩可爱的脸好不狼狈,眼睛红肿、鼻子红,满脸泪痕,就连额前的碎发也都湿了。
她眨着盈盈泪眼,瞬间又有泪珠滚落,“阿晨好伤人,他竟说要我顾好自己就好,我哪里没顾好自己?你说!你说啊!”
这是发酒疯了!
汤绍玄头痛的说:“你喝醉了。”
夏羽柔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他这么一说,她不干了,气得大叫,“我才没醉,我比谁都要清醒,你知道我喝的是什么酒吗?那是我爹娘给我备着成亲的女儿红,我终于喝了,呜呜呜……”
他皱了皱眉,原本打算点她睡穴的手突然一顿,“你成过亲了。”
“我知道!但那是被逼婚的,不情愿的,一定不会幸福的,所以我爹娘给我酿的女儿红是不可以也不能拿出来喝的,那叫糟蹋,你懂不懂?”
她可怜兮兮的打了个酒嗝,扁着嘴儿看着他,“你知道我的名字,羽柔两字是怎么来的?我爹娘说了,我出生时哭声太响亮,喝不到奶还会发脾气,说我是个脾气大的小宝贝,名字得取好听点,叫久了,脾气也会跟着好一点,这『羽』跟『柔』都是轻声念的,说我长大了一定也是个温柔婉约的大美人。”
她像只受伤的小兽呜呜的细说着过往,一手来回摸着缀珠,在他回神后,忽地发觉两人的姿态还是太过亲密,他的心突然一阵扑通狂跳。
他再次要将瘫靠着自己的柔软身子推开,但酒醉的人很敏感,一察觉他的意图,又像八爪鱼的巴着上来,“不可以走!我心里苦,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你不能走。”
“我对你的醉话没有兴趣。”
他要拉她的手,她索性蹦跳起来,双手一把圈住他的脖子,双脚就扣在他腰上,杏眼圆睁的瞪着他,眼对眼,鼻对鼻。
眨了眨眼,再眯了眯眼,如此近距离,像是认出他是谁后,她突然笑了,“原来是汤爷啊,那阿柔更不能让你走了,你没兴趣听也要留下来听,就像那一天,我不是也被迫留下来帮你了?还有之后明里暗里的讨好你,你以为我愿意吗?”
汤绍玄无言了,她这姿势实在很不雅,虽然她没什么重量,而且他头有点疼,他没想到她还真是酒后吐真言了。
“不公平!你做人怎么可以这么现实,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帮了,现在我需要你,你却要把我甩下来。”夏羽柔认真的控诉着,一双美眸恨恨的瞪着他。
他以为她酒醒了,但她的下一个动作让他立即否决这个想法。
她笑咪咪看着他,小手轻轻的描绘起他的眉毛、鼻子、薄唇,“汤爷长的真是好看,比我那个讨厌的渣男前夫要好看几倍,他可恶极了,我讨厌他,他啊——是个笨蛋。”
汤绍玄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要将她扯下来,但莫名的,他竟想听听她对她的前夫还有什么想法?她似哭似笑,那双泪眼给他心疼的情绪。
“我偷偷告诉你,其实他对我还是有些孩童时的情分在,他要我为了他忍耐,在家孝敬公婆,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好贤妻,他说了很多很多好话,可是我呸!他不过是想得到我的身体罢了。
“对了,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不可以跟别人说喔,我虽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始终没有跟他圆房,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家里的人都虐待阿晨,我太生气,我不肯跟他做那件事,才不是什么他是孝子听他娘的要让我难堪才不动我!他哪有不动,他想亲我,被我揍了,我沐浴时,他偷偷进来,我差点踹断他的子孙根……”
汤绍玄的俊脸微红,话题太私密,身为一个君子实在不该听这些隐秘……不,做为一个君子更应该把她从他身上拉下来才是。
但他一动手要将她拉开,她环抱他脖颈的双手更紧,“我不放开,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必须听着。”她又将脸蹭向他的脸颊,可怜兮兮的求道:“别拉开我,听我说说话,一次,就一次,以后都不说好不好?”
他蹙眉看着醉后撒娇的小娘子,竟然感到没辙,他看了看放在另一边的一张椅子,走过去坐下来,她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却也很自然的贴靠着他的胸膛说起话来。
“他纳了一个妾室,还有三个通房丫头,我就想啊,他幼年体弱,是我娘亲把他补过头了,我那娘亲在天上一定很难过吧,原本的药罐子被她一盅盅汤药养好了身子,现在却需要四个女人伺候,自己的女儿反而却成了闺中怨妇……不对,是我不屑他碰,可是,那几个小贱人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说他有多强,一夜七次郎,哈?
最好那么厉害,也不怕太常用,纵欲过度的阳痿了,但他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就嫌他脏!”
汤绍玄打从心底不想听这种闺房之事,但看她说醉话还说得愤愤不平且有条有理的模样,他知道他也挡不了她。
她突然抬头,以食指戳戳他的脸颊,“你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什么吗?他们说等我成了大肚婆后,还怎么出去抛头露面的挣钱养阿晨,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安置他就是他们说了算!自从偷听到那一家子的对话后,我就打定主意不把自己交给他,你说我聪不聪明?
“其实呢,郑家并不想结这门亲,但我大伯家是个狼窝,我跟他们的相处早已如同水火,我想着,离开也许是另一个转机,只要他们愿以诚相待,我也一定跟他们好好过,可惜……”她用力摇摇头,突然不说话了。
可惜的是,她不过是从狼窝又摔到另一个虎坑,汤绍玄的心隐隐揪疼。
“但也好在没有,郑凯那渣男太烂,他几次要对我用强的,我把他打伤了,还一脚踹飞了他,他气炸了,说我妇德妇功什么都没有,还连我爹娘都骂上了,我火大的打了过去,他也想动手揍我的,但他没胆。”
她呵呵笑了出来,看了看自己的小拳头,小小的挥了挥,骄傲的抬高下颚,“他根本打不过我,婆婆私下说要让郑凯休了我,说我犯了七出之罪,可他又舍不得我这张脸,你知道最后他怎么肯了?因为他中了举,县城的大富翁画了很大的饼给他,说他家的多少店铺都是他的……”说到这,她贴靠在他胸膛,头低低的,不语久久,久久。
“夏羽柔,我带你回房间睡。”
他低声说着,正要起身,她便蹙眉,抬头看他。
“我还没说完啊。”
“那你说吧。”原来她酒醉后就是个话痨,他被她磨得没脾气了。
“嗯,说到哪儿啦?”她侧着头想了想,“喔,对了,那柳姑娘脾气虽然骄纵些,但是真的喜欢他,温柔小意,可比浑身是刺的我好得太多,然后啊,就在他还跟我说,我当他真正的妻子,他就不娶柳姑娘,但我还没说好时,就那么一次不小心——说是他酒后乱性,但谁知中间有没有什么古怪?总之,两个人滚在一起,不负责不行了,柳姑娘不可能当妾,平妻也不肯,这事儿闹大会影响他的仕途,可休我就有一大堆的理由,不事公婆不事丈夫,没生一儿半女,呜呜呜——”
夏羽柔突然又哭起来,眼泪扑簌簌的掉,“休我另娶,我不在乎,这世上有那么多男人,还怕没人看上我?不、不对,是我看不上,也不对,不过,你这张脸——”她突然倾身靠近他,拍拍他的脸,点点头,“真的好看到妖孽,”
她轻掐他的脸,迷迷糊糊的,竟双手一起揉捏,将他那张俊颜蹂躏成各种形状,还喃喃地道:“真的好,都不知道我早想掐了,但就没胆子,嗯,真的好好摸,你脸皮怎么比个姑娘还嫩?咦?怎么我现在敢捏了?哈哈哈——我变勇敢了耶。”
真是疯了!汤绍玄额际青筋微抽,怎么任她胡来了,一把揪住她作怪的双手,半眯着眼道:“借酒装疯,找死?”
她大眼一瞪,抽出双手,改抓住他染了她泪水的衣襟,愤愤的控诉,“你又威胁我,你真以为我怕你吗?若不是怕我弟弟一人独活世上,我早跟你杠上了,不就一条命嘛,早死早超生,也比面对你天天心惊胆颤的过日子要好。”
他低眸看她,心绪复杂,她这段日子的小心翼翼与特别的讨好,他是看在眼底,却没看出她的怨念那么深。
“你看你一张脸长那么好看干啥?暴殄天物,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到底谁欠了你?是,就我倒楣,怎么就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事?你这张脸原本是让我心悦的,可后来,我看了就害怕,我害怕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和蔼可亲些?我怕你,你知不知道啊?我也受够了,来,来啊,让你掐,让你掐死,一了百了——”
夏羽柔真的发酒疯了,她压抑得太久,酒醉了,刚好把这段日子积压在心中的郁气、恐惧及不安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一把抓着他的右手就往她的脖子放,还哭得淅沥哗啦,抽抽噎噎的都要喘不过气了。
汤绍玄的头隐隐抽痛,但也明白跟她生气是无用的,“夏羽柔,你别闹了。”
他是真的后悔,就不该一时心软的走进来,这小娘子喝醉了,倒吃了熊心豹子胆。
夏羽柔充耳不闻,最后着实闹久了,累了,终于迷迷糊糊的睡去,但即使睡了,仍紧挂在他身上不放手。
他也是佩服,无计可施下,只能将她打横抱起,但问题来了,她的房间在哪里?
汤绍玄抱着她步出厨房,发现后院就两个房间,很容易找到,她的房间不大,但窗明几净,一张小床,一个木柜,靠窗的妆台上面摆了镜子,半开的首饰盒里只有一把发梳,一根银簪,连脂粉都没有。
睡着的夏羽柔也不怎么安分,双手紧抱着他的腰不放,即使将她放在床上亦然,逼得他不得不点了她的穴道,将她的手拉开后,再看着她沉睡的容颜。
她的眼睫仍湿漉漉的,哽咽低语,“对不起,阿晨,姊姊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爹、娘,对不起,是我没用……”
汤绍玄抿唇凝睇,她的梦话令他心有戚戚,他也一样,并没有好好照顾他在这世上与他最亲近,最该照顾好的那一个人。
他替她盖上薄被,顿了一下,走一趟厨房端了水,拧了巾帕为她拭去脸上涕泪,才步出房间。
印象中,叶嬷嬷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汤绍玄步出食堂,看到邻家一个在踢毽子的男童,给他几个铜钱,问道:“知道常来这里帮忙的叶嬷嬷吗?”
见男童点头,他又说:“请她过来。”
男童笑咪咪的跑开了,没多久,就见叶嬷嬷快步的跑来。
“请嬷嬷进去看着夏娘子,她喝醉了。”汤绍玄丢下这句话,抬步就走。
叶嬷嬷喘着气儿,还没回过神,人就不见踪影,她便连忙进去,一路来到夏羽柔的房间,只见姑娘安稳的躺在床上,被子也盖得妥妥,睡得可熟了。
她不禁纳闷,姑娘喝醉了怎么还睡得这么安稳,而且,怎么是汤爷叫娃儿过去找她?
汤绍玄回到山中别院,被夏羽柔这么一闹,他也没用早膳,吩咐小厮让厨房备份早膳随意吃了。
这厨艺比夏羽柔差太多,但他也不能多要求,这别院里的所有仆从都是他祖父的旧部,把这里守得固落金汤,就为了保护他,他又怎么能因为口腹之欲,冒着风险,也增添大伙儿的麻烦,去雇佣多余的厨子?因而连掌厨的也是个满脸胡子的大男人,他已是一群旧部中厨艺最佳的人。
平日,汤绍玄去夏家食堂皆舍马车,而是沿着山径过去,看似他一人,暗处其实有暗卫保护,他肩上扛的责任太大,也是很多人最后的希望,他这条命尤其珍贵,所以不必要的人事物能不沾就不沾……
但夏羽柔那双泪眼,倏然浮现在他脑海中,她向来开朗,又有狡黠的一面,他最常看到的是她偷着乐又口是心非的娇俏模样,还是头一回见她那么软弱,如抓浮木的抱紧他不放。
汤绍玄心绪微乱,放下茶盅,再看着只动了几筷子的早膳,“撤吧。”
他起身离开饭厅,离去采石场上工还有一小段时间,他回到书房,进入密室,继续未完成的玉雕,却无法专心,脑海里不断响起夏羽柔的呢喃梦话。
“对不起,阿晨,姊姊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爹、娘,对不起……”
他抿紧薄唇,再也坐不住的起身,唤了管事备马车。
“去官家绣坊。”
上了马车,他便这么吩咐。
车夫是年近四十的罗坤,他驾车一路往离城隍庙不远的官家绣坊而去,熟门熟路的将马车停在绣坊后门的巷子,先行下车,快步往寂静的巷弄走去。
一来到熟悉的木门后方,他轻轻敲了敲,后门一开,一名守门的灰发老汉边打呵欠边叨念,“这么早谁啊?”
一见来人,他惺忪睡眼一亮,笑咪咪的接过罗坤递过来的小钱袋,“等着,不过,这次不能太久,上面抓得紧呢。”
“我知道,是唐大哥好心,让小弟在主子面前讨得好,这让大哥喝点小酒。”罗坤很机灵的又塞了块碎银。
“等会儿。”老汉笑了笑,将门关上。
不一会儿,木门再开,一名戴着帷帽的姑娘走出来。
罗坤迎上前,低头说着,“少爷就在前面等着姑娘。”
范梓璃点点头,想到一早受到的欺侮,她强忍着泪水往马车方向走去,可在看见松树下方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时,泪水还是瞬间落下。
想到什么,她又急急的拭泪,再做一个深呼吸,这才加快步伐来到汤绍玄面前,轻声喊,“汤公子。”
“姑娘一切可好?”不同于在其他人面前的冷漠,汤绍玄此刻神情温和。
范梓璃在心里反问自己,她被判流放,放逐到这里干活,说得上好吗?
每天一定要绣足量的物件才能休息,再一起被带回统一管理的西院,衣食都是按规定来,穿的是蓝白裙服,说白了就是女犯的囚服,与镇上雇来的女眷很容易区别。
女犯的日子是千篇一律,过不下去,有人自尽,有的逃跑,逃走就算了,被抓回来便会被活活打死,一般的犯人没了或不见,上头管理的人随便找个理由就应付过去,唯独她不能,她的来头太大,即使京城遥远,还是有人派人盯着她,所以汤绍玄无法让她消失,她只能困在这里。
但也因为有他打点,不管是西院管事的嬷嬷,还是大总管贪色的儿子暂时都不敢动她,她一个月可以休息两天,也能够外出,只要按时回到绣坊,所以,应该算是好的吧。
“好。”
她这么回答,但长长的静默让汤绍玄明白,她一点都不好,没错,怎么可能好?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是我不好,不能帮你做更好的安排。”
范梓璃轻轻摇头,“不,汤公子很好了,是公子一路护我到这里,不然,我也没有命走到这里。”
她原本被安排流放到更边疆的苦寒之地,是皇后向皇上跪地求情,总是镇国公府最后的一点血脉,又是女眷,皇帝这才允了,改将她流放到这虽然偏远但算繁荣的东北小镇,算是皇帝对镇国公府最后的仁慈。
然而,流放的一路上,伙食差,偶而得挨饿,遇到下雪下雨的天气也得赶路,押解的官差得离开繁华京城,一路翻山越岭,累得很,看他们这些囚犯总是不顺眼,脾气暴躁,随意打骂都是常常发生的,有女犯在中途就死了,就算囚犯的亲友给银子打点,好坏也看官差心情,未必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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