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回教室拿出创可贴帮男孩处理了伤口后,男孩拿出两块巧克力送给了滕旭升。以为有什么线索的滕旭升有些失望,但好歹可以缓解一下林芷晴的情况了。
没想到林芷晴连巧克力都吃得艰难,就着杯温水吃下后,她觉得很困。滕旭升拿着纸杯准备再接一杯温水时,小班正在播放动画片,老师们拿着椅子成一排坐在小班门口,一手端着一个不锈钢圆盘,上面盛着白米饭,青菜,煎蛋和肉,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一手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边吃边看动画片。
滕旭升苦笑着站在原地,从后面绕过老师,走进厨房,自己接了杯温水,又一口饮尽。
这次接的温水有点烫嘴。
走出厨房,靠近老师们的时候就听到街溜子老师说:“是小静她奶奶送的,先跟你们通个气,哈哈,一人两百真是太实在了,对了,你们要留意一下那个林芷晴,她今天老跟小静闹矛盾……”
短发眼镜老师咳嗽了两声,众老师才注意到不远处走来的滕旭升,几人又装作无事吃着饭,聊着八卦,滕旭升走到街溜子老师身后的时候,街溜子老师拉住滕旭升,问他听到了什么,滕旭升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用可爱的语气说道:“没有呀,我刚刚去喝水了,我现在要回教室睡觉了。”
老师们倒也没有多疑,放他回教室了。
滕旭升暗自嗤笑着――聊天聊得这么投入,我这么大摇大摆都没发现,还问我听到了什么,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嗷。
林芷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小静无聊地撕着纸巾,撕成一条一条,没多久也睡下了。
滕旭升只好先回自己的座位,一边观察着林芷晴那边的情况,一边整理和思考着关于这个幼儿园的事情。
但是越想脑子越困顿,一段时间后,滕旭升打算先眯一会儿,刚趴在桌子上没多久,耳朵先是一阵冰冷的触感,再是一阵剧烈疼痛,滕旭升睁开眼,只见到非主流老师一手捏着提起自己的耳朵,一边看着自己说:“到点还不睡,现在装睡啊,还给我装睡……”
滕旭升在这一瞬间很是烦躁,一把抓住了非主流老师的手指,使劲掰扯,非主流老师叫了一声,用力甩开了滕旭升的手,又狠狠拍了一下滕旭升的头,滕旭升反应迅速,又一拳打在了老师手臂上,随后冷冷说道:“不想被投诉就别老是动手动脚的。”
果真奏效,非主流老师立刻老实了,揉了揉自己的手,就离开了。
滕旭升已经清醒很多了,便一手托着脸,看着上边的窗户,幽暗的冷光有些令人发怵,生锈的铁栏杆将天空分割成若干份,每一份都不属于这里。他竟生出逃意,却只能接受囚禁在这里的痛楚,这里充满童真的同时,又何尝不是炼狱。
滕旭升觉得荒谬,但又不得不承认现实当中存在的真实,无助到令人窒息。
午休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结束了,终于,下午不再是上课,而是活动。
老师来叫醒大家的时候,非主流老师的母亲来看望自己女儿,这是一个很传统的农村妇女,站在教室门口,苦口婆心地对小朋友们说:“你看看你们老师,每天这么辛苦地工作,嗓子都哑了,都要坚持上班,没有请假休息过一天,我老是劝她要注意身体,她的心思就只在你们身上,所以你们要听老师的话,乖一点,不要让老师那么操心……”非主流老师还很配合地咳了两声,摸了摸嗓子,大义凛然地说:“妈,看你说的,都是为了孩子,既然我当了老师,那我就要负责任……”母女俩一唱一和,感人肺腑,滕旭升只觉得五味杂陈,他连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都不知道,这场相声打得他晕头转向。
非主流老师送走她母亲后,锁上门,回到教室让小朋友们都出来到空地上,可林芷晴还在座位上睡着,小静出不去了,非主流老师见状,上前对林芷晴又摇又拍,“起来起来,午休结束了,别挡着人家!”
滕旭升知道现在小静已经成了老师们的重点保护对象,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他只好让林芷晴扶着自己,借力起身,但林芷晴有点站不稳,滕旭升只好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等小静出去后,街溜子老师踹门进来,扯着大嗓门问:“怎么这么磨唧,快来帮忙!”
非主流老师无奈地吐槽了一下林芷晴,街溜子老师立刻指着林芷晴说:“我跟你讲,你等会儿不要参加了,你就一个待在这。”随后又看了眼滕旭升,说:“你要参加的话赶紧出去,不然我连你一起锁在这里。”
“……那你锁呗。”
街溜子老师等小静和非主流老师出去后,麻利地拉上了教室的木门,上了锁。
教室外很嘈杂,教室里却安静得可怕,林芷晴慢慢走着,在滕旭升座位前的墙角坐下,在这里有桌椅挡着,很有安全感。滕旭升也坐下了,看着林芷晴的眼睛故作轻松地问:“你现在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恨死她们了……为什么她们总是这么对我……”林芷晴用虚弱的气息一字一字说着。
“因为你与众不同,在肮脏的环境里,她们讨厌清流胜过仇人,她们喜欢同流合污的人胜过自己的爱人。”滕旭升用极为平缓的语调,温柔地回答她的问题。
林芷晴叹了口气,说:“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敢说,只会像个傻子一样被她们戏弄,我甚至……也恨我父母,为什么她们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只会教育我要懂得息事宁人,要懂得进退有数,要懂得忍耐忍受,从小到大,大家都夸我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可我并不想懂事,我的忍受回报我的只有更多的损失与牺牲……”
林芷晴闭上了眼睛,滕旭升没有说话,他没办法评判谁对谁错,他只能对她说:“没关系的,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听得见,我绝对会保密,你实在忍不了,就哭出来吧。”
林芷晴低下头,捂着脸,小心翼翼地哭着。小时候,只要老师发现她哭,她们就用打骂的方式威胁她不准再哭,所以纵使林芷晴有天大的委屈,也不敢在幼儿园里流一滴眼泪。
忽然,外边雷声大作,风异常的大,林芷晴哭了一会儿后,便收起了自己的情绪,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说:“要下雨了?”
吱呀――
门锁打开了,褐发老师叫林芷晴和滕旭升出来,外边空地上围了很多小朋友,在玩丢手绢,街溜子老师兴奋地说:“就是这种天气才更好玩!快下雨吧!”
另一边,几个老师拿着从小朋友那里搜刮来的零食,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小静。小静一看林芷晴出来了,便说:“换个游戏,玩瞎子抓人,让她当瞎子。”
“她现在还发着烧,没办法玩游戏。”滕旭升当即拒绝了这个提议,但街溜子老师怼道:“关你什么事啊?让她来!”说着便拿着一块红布准备蒙上林芷晴的眼睛,林芷晴呆呆地看着,没有一丝情绪,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滕旭升挡在林芷晴前面,说:“如果傲老师知道你们是这么对待她的,后果你们比谁都清楚。”
“你少拿园长来压我,让开!”
“这么勇敢的吗?看来连投诉都不怕了。”
“你敢!”街溜子老师推开滕旭升,想要强行拉林芷晴出来,却被褐发老师制止了,褐发老师在她耳边说了些话后,街溜子老师转身说:“同学们,游戏提前结束,就因为这两个人,大家看清楚了,就这两个人!”
“啊――”
园里顿时一片哀嚎声,不少小朋友向林芷晴和滕旭升投来埋怨的目光,但没办法,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只好鸟兽散,各回各班。
第三十三章 风雨之别
老师们一边回应着小静的疑问,让她稍安勿躁,一边回到了休息室里。良久都没有动静,滕旭升在空地先安顿好林芷晴后,悄悄走到休息室门口旁,看到里边四个老师正在胡吃海喝,各种零食蛋糕饮料冰淇淋一个不少,几乎都是免费得来的,滕旭升躲在一旁,正在蓄力,他找准发声方式后,用变调的声音喊道:“傲老师你回来啦!”
几乎是在毫秒之间,四个老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全部零食饮料丢进了衣柜里,手忙脚乱间还不忘整理桌子椅子,看着她们慌张得六神无主,滕旭升憋笑快憋出内伤了。
滕旭升迅速逃离现场,找到林芷晴,想跟她分享这一乐事,却发现林芷晴的状态愈发异常,林芷晴看上去很难受,睁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面前的男孩是滕旭升,她的身体微微发抖,说不出话。
“怎么会这样……芷晴,你怎么了……”滕旭升焦急地看着林芷晴,却没发现已经站在身后的四个老师。
雨下得很大,一个一个炸雷轰隆作响,褐发老师将所有小朋友都叫了出来,分别围在空地两边。接着街溜子老师拖着林芷晴到空地中间,让她双手举起,跪在地上,滕旭升连忙阻止,这个时候,后门传来了动静,园长撑着伞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听到有小朋友喊她傲老师后,滕旭升狂喜,大声喊着:“傲老师!傲老师!唔……”滕旭升的嘴被褐发老师强制捂住了,园长闻声走到空地中间,问怎么回事,老师们说林芷晴犯了错要当众惩罚,滕旭升期待着园长怒斥老师们的荒谬行为,并对她们作出相应处理。
可结果是园长看了眼林芷晴,“哦”了一声便转身走进了休息室。
园长的反应令滕旭升始料不及,他呆看着园长的背影陷入了绝望,老师们的士气大涨,强制按着林芷晴跪在地上,滕旭升挣脱了褐发老师的钳制后,对其他老师说:“她现在身体很不舒服,你们凭什么要让她这么做?”
“不然,你来替她受罚?”非主流老师微笑地看着滕旭升,抓紧了手里的竹条。
园里众人都在看着他,滕旭升没有办法,他扶起林芷晴到楼梯边,接着走到空地中间跪下,双手举起,四个老师一人拿着一根粗竹条,开始抽打滕旭升,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火辣辣的感觉不断袭来,滕旭升一声不吭。园长走出房间后,看了眼正在被打的滕旭升,没说什么,径直走向后大门,扬长而去。
尽管被众人注视着,但此刻滕旭升无心理会,他强忍着疼痛,想着一切可行的办法,但有时剧烈的疼痛又打断了他的思路,就这样持续了半小时后,老师们或许是抽累了,纷纷停手,坐在一旁休息,对他说:“其实刚才打你还是打她都没区别,我们就是打算把你们两个挨个打一遍,没有谁替谁挨罚的说法,等我们休息好了,你下去,换她上来。”
滕旭升放下双手,气得浑身发抖,汗水顺着脸颊滴下,他又有些害怕地看着林芷晴,得赶紧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对了!刚才因为各种冲击把自己冲懵了,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
滕旭升忍着疼痛,改跪为坐,慢悠悠地说:“话说,中午的时候,小静她奶奶给了你们不少好处吧?”
本来慵懒地坐在地上休息的四个老师一下子来了精神,警惕地看着滕旭升,问:“你在说什么?”
“我就想问问其他老师你们分到了多少好处?五百?六百?还是没有?”滕旭升仔细地看着四个老师的表情,其中就街溜子老师的表情极为凝重。
“看来没分到多少嘛,何必这么卖力?中午的时候我可是看到了小静她奶奶,掏出一沓百元大钞,啧,一张,两张,三张……”滕旭升学着老人,沾了口水,两根手指捻着,做出数钱的样子,“最后数出了十五张,交给了这个老师。”滕旭升指着街溜子老师,又说:“然后她把九张钞票塞进自己的钱包里,留了六百在桌上,估计其他老师……就一人两百吧?”
其他三个老师看着街溜子老师,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额……怎么说,这个……”街溜子老师的思路一下子被打乱了。
滕旭升又补充道:“有两百就不错啦!好歹她私下收钱还知道分你们点,不过我挺可怜你们的,明明一条绳上的蚂蚱,最后却只能沾点她的剩汤喝,还要跟她出同一份力,好像有点过分了嗷!”
“我们一人两百你自己独吞九百,你良心过得去吗?”短发眼镜老师有些生气了,街溜子老师大声反驳道:“喂!搞清楚状况好不好!平时出最多力的是我,帮你们掩护的还是我,杂事做最多的也是我,我怎么就不能多拿了?”
几个老师由一开始的相互质疑到互相攻击,看着她们争吵的样子,滕旭升感叹这个强强组合的联盟未免也太脆弱了。
滕旭升几乎是爬着到林芷晴旁边,林芷晴半眯着眼,气若游丝地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像在梦呓一般。
滕旭升转过头,一看时钟,已经六点了,这时一道电光闪过,折出一片影子,前大门的锁掉了下来,门被风吹开来了。这时众人纷纷转过头看向林芷晴这边,连正在争吵的老师们也都瞬间安静了下来,转头看着林芷晴。滕旭升扶起林芷晴,看着众人的样子,他有了一种时辰已到的感觉。
吱――
门外响起自行车的刹车声,一个妇女撑着伞,停下自行车,走进了幼儿园里,林芷晴一看,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上前抱住女人的大腿,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妈……我要回家……呜呜……”
眼前这个女人竟是林芷晴的母亲,街溜子老师上前对着林芷晴喊道:“哭什么?不准哭!”褐发老师则是笑脸相迎,问:“林芷晴妈妈,现在来接芷晴吗?”
林芷晴妈妈笑了笑,说:“旭升他妈妈今天有事来不了,我说那我一起接回去吧,但是现在后座坐不了两个孩子……旭升,我先接你回去吧,等会儿再来接芷晴。”
林芷晴已经哭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滕旭升强打起精神,笑容满面说道:“阿姨,谢谢你,但是芷晴身体不舒服,你先接她回去吧。”
“这样吗?那行吧,阿姨等会儿再来接你,芷晴,我们上车。”林芷晴妈妈牵着林芷晴的手走向外边,将林芷晴抱上后座,让林芷晴拿着伞。
滕旭升眼眶泛红,强忍着泪水,对林芷晴挥了挥手。
林芷晴妈妈坐上前座,正准备掉头,林芷晴靠在妈妈的后背,在一片水汪汪的蒙雾中,看见一个男孩正对她挥手。
林芷晴妈妈带着自己女儿离开了这里。幼儿园里,众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滕旭升,前大门又被重新关上了,没多久响起了上锁的声音……
在暴风雨中,林芷晴无力地靠在母亲的后背上,不知为何,她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她看着路边寥寥无几的机车和行人,那些过往的记忆渐渐浮现在了眼前――
林芷晴虽然表面没有埋怨自己父母,但心中总藏着一股恨,她质问父母为什么不好好保护当时那么弱小的她,父母无言,愧疚地看着林芷晴。其实林芷晴忘记了很多事情,她忘记了那天她被一众老师逼问之后,非主流老师就被辞退了。她忘记了当时她的父母集结了全村的人脉带人到相关单位投诉施压,迫于压力,园长只好开始大力整顿幼儿园。她忘记了她是唯一一个凭借一己之力逼走了三个老师的小朋友,剩下的短发眼镜老师跳槽去了当地一所中等的小学。她忘记了正是因为她,幼儿园才开始变得焕然一新,拂去阴霾,亮出了希望。但是,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些成果,就匆匆毕业了,带着悲伤,恐惧与怨恨匆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风雨中,林芷晴无力地问母亲:“妈?我们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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