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已经不是小孩子,但瑜安喝药的坏习惯未改。
叶琦铭瞧着有趣,果然靖平王出面,妹妹不敢拖延。
侍女搬来圆凳请王爷坐下,瑜安蹙着眉,喝了整整三大碗药汁。
见靖平王似与妹妹有话要说,叶琦铭方才留的够久了,便随收拾药盏的侍女一同离开。
小侄女服了药需要多休息,因而顾昱淮只简要提起。
“陛下昨夜同我商议了一事。”
围猎遇险的原委小皇帝已同他说清楚。此番他想以靖平王救驾有功为由,晋封瑜安为公主。
瑜安一怔:“他还当真了?”
顾昱淮本也觉公主封赏有些突然,此时见瑜安如此反应,反而有了解释。
“我不过随口与陛下一提。”
她那时伤口疼得厉害,胡乱说几句话分散注意罢了。
“小叔叔替我转告陛下,不必了。”
她半点不稀罕什么公主之位。虚名而已,随之而来的束缚也多,出城更是麻烦。再说了,北齐皇室没有公主,连清涵郡主都没有这等殊荣。异姓王府封公主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也不知萧询怎么想的。
瑜安干脆利落地推拒,顾昱淮顺从她的心意,自会替她告知。
第一桩事说完,顾昱淮说起第二桩。
“进山围猎之前,我是如何同你说的,你又是如何保证的,可还记得?”
围猎场外危机重重,偏生瑜安半点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瑜安辩白一句,将祸水推给萧询:“如若不是为了帮陛下,我根本不会受伤。此事……此事怪不得我。”
顾昱淮点了点她的脑门,罢了,小侄女还在养伤,这几月都需好生休息。
秋后再与她算账不迟。
瑜安心虚地拍了拍枕头,亦如此想。
等到伤好后,小叔叔大约也该忘了此事。
……
宫中出行的御医奉帝命换了居所,搬到了离嘉懿郡主不远处的营帐中,轮流值守。
前来探望她的世家夫人小姐有小叔叔让人一一替她挡着,瑜安在自己帐中落得清闲,只与清涵郡主报了平安。
虽有医术最精湛的几位御医坐诊,悉心照看,但腿上的伤还是要养上许久。
晚间的药送了来,太医在与侍女叮嘱一应事项,瑜安暂将药搁在一旁。
她对着棕色的药汁正出神时,屋中陡然安静下来。
她抬眸,见到的是萧询。
“先下去罢。”
“是,陛下。”
萧询到瑜安榻边坐下,伸手试了试药碗温度:“放凉了,可以饮了。”
“陛下操心的事真多。”
瑜安偏生不想此时喝药,只吃了颗萧询带来的蜜饯。
“陛下有何事?”
萧询将蜜饯的碟子往瑜安手边推去,屋中安静一会儿,他道:“为何要救朕?”
他知道,瑜安大可以袖手旁观,却为他以身犯险。
“因为北齐离不开陛下。”瑜安换了种蜜饯来吃,说得极为顺畅,“陛下若出事,北齐朝堂四分五裂,难免殃及池鱼。谁知道新君上位,对靖平王府,对徐州,对叶家是何态度。”
靖平王府在明帝与萧询两朝深受倚重信赖,背后嫉恨者不知凡几。一旦除萧询以外之人掌权,靖平王府必受打压。况且徐州才方安定两年,承受不起北齐政权倾轧。若是梁帝趁北齐动乱起兵,徐州九郡战火再起,百姓苦不堪言。
“再说了,如若陛下――小叔叔会伤感。我不愿小叔叔伤心。”
“嗯,我知道了。”年轻的帝王神色自若,甚至眸中仍能保有两分平和笑意。
他道:“该喝药了,可要再给你热一热?”
第67章 追妻第六月――放肆
“瑜安睡了?”
“嗯。”
靖平王主帐内, 萧询与王叔对坐。
围猎场上总归没有酿成大祸,顾昱淮代帝彻查,此事并无外人动手脚, 应当只是个意外。
毕竟谁都没能预料到,陛下与瑜安会同出猎场。
“日后行猎,还是小心为上,陛下该保重御体。”顾昱淮道。
“王叔说得是。”
萧询认下这个教训, 他一时意气, 平白拖累了瑜安。
顾昱淮替他斟了清茶, 自兄长崩逝,眼前的帝王弱冠继位, 历经丧父、逼宫、叛乱,承父遗志, 二十余岁撑起整个北齐。朝局之外, 他偶有些少年气性, 其实并不难理解。
“陛下仍有心事?”
安静须臾,萧询道:“王叔,我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瑜安的箭术。”
密林之中,豺群围攻, 远处而来的利箭一瞬解他危局。哪怕性命攸关的当口, 瑜安依旧挽弓搭箭,分毫不乱。
可笑他曾为瑜安枕边人,留她在身边时, 一心将她当做了笼中金丝雀。
说起h儿, 顾昱淮神情中带着骄傲:“这孩子的确很有天分。”
他以为帝王只是赞叹瑜安的箭术, 忍不住与他多夸耀几句。
萧询安静听着,思绪不知不觉回到数年前。
他同瑜安初次相识, 便是因战场上那一箭之仇。
周围武将都道太子殿下自有神明庇佑,敌方暗箭只射中衣带钩,有惊无险。
他却觉莫大的屈辱,自己竟疏忽至此。从出征边关以来,他从未遇过如此挫折。
很快他知晓了对方的名姓,叶家三公子,叶瑾舒。
彼时少年气盛,他誓要擒到叶瑾舒,于是方有了代郡之局。
数度牵扯,终是从那时起说不清道不明。
……
月朗星稀,营地沉入一片梦乡。
帝王帐中的烛火久久亮着,高进带着人在外守夜,只以为陛下是为嘉懿郡主的冷淡伤了心,又或是尚在忧心郡主的伤势。
白日他在帐外囫囵听到几句话,原本依他所见,郡主在猎场上舍命救陛下,二人再续前缘实在是恰到好处。陛下风风光光迎郡主为后,再过上几年,说不准北齐就有了小太子。
可谁成想,郡主出手相助,竟只是为了靖平王,为了徐州叶家,他听着都替陛下伤心。
高进替君上叹气,心底也是希望如郡主这般好想与的主子入住后宫的。
搁在朝宸宫那道尘封了两年的立后诏书,都不知有没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依陛下的性子,又添了郡主的救命恩情,只怕不会强求。
高进胡乱想着,见帐内烛火熄下,亥时陛下方安寝。
星光漏进营帐中,照着枕畔一枚绣功拙劣的平安符。
瑜安的话语犹在耳畔,萧询却未真正放入心中。
或许瑜安救他时有这些考量罢,可他与瑜安相处日久,如若完全看不懂她,那才真是愚不可及。
瑜安对他并非无情。只是,仍然对他恼怒罢了。
今夜星光灿烂。在山洞中那一晚,后半夜雷雨停歇,层云散去后,也有这样亮的星星。
瑜安就在他身旁,睡颜恬淡而宁静。
过去种种浮现在脑中,他想,自己对她从来不够好。
代郡之中的怜惜与喜欢,自己存的不过是将她立为侧妃的心思。
纵是承诺护她一生,在那时的瑜安看来,亦无几分可信罢。
等到后来相逢,他将瑜安强行纳入后宫,没有给她半分选择余地。
他知道瑜安并未完全臣服,忧心她若诞下子嗣会另有所图,甚至让御医备了一副又一副避子汤药。
那时的想法何其可笑,他想等瑜安彻底愿意留在他身边,再允她生下孩子。
可惜啊,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哪怕没有福王世子叛乱,瑜安都会设法离开,只是早晚罢了。
再回想起往事,萧询对心上人有这般信心。
是他伤了瑜安,怨不得她要离自己而去。
从来为君者,生杀予夺大权一朝在手。
但对心爱的女子,如何能够用权。
洞中一夜,篝火柔和照出两道人影。
慢慢挽回瑜安罢,年轻的帝王想。
今时今日,唯有徐徐图之。
……
因腿上伤处,围猎的热闹再与瑜安无关。
她的营帐本就在离帝王不远,素来少闲人。又有小叔叔替她挡着各世家探望,能得不少清静。
围猎仪典照常进行,每每出猎时,营地中便空了大半。
瑜安伤势稳定下来,李御医妙手回春,在宫中数十载绝非浪得虚名。
“二哥,外头天气好,陪我出去晒晒太阳呗。”
看准二哥来探望自己的空当,瑜安懒洋洋开口。
伤处已经可以稍稍挪动,叶琦铭想了想,没有拒绝。
两名侍从合力抬了张贵妃榻出去,侍女垫上软枕,让郡主坐得更舒服些。
叶琦铭横抱起瑜安,小心翼翼避开妹妹的伤处。
“我这伤还要养多久啊?再有一月便差不多了罢。”
“我看你还是老实些。”叶琦铭稳稳抱着妹妹,侍女为他们二人挑起营帐门帘。
天空澄澈湛蓝,宛如上好明玉。
苍穹之下,草木青黄间,亦点缀有野花盛放,勃勃生机。
瑜安动了动无碍的右脚,道:“去那边树下。”
“是。”叶琦铭笑着答应她。
难得出一次营帐,瑜安想去远些的地方。
今日清涵郡主也随康王世子出去行猎,帐中空着。
“你走稳些啊。”
“怎么,还怕二哥摔着你?”
叶琦铭自幼习武,少年时期便随父上战场,抱着妹妹完全不在话下。
兄妹二人说笑几句,叶琦铭将瑜安好生抱到贵妃榻上。
此处景致不错,一旁松树挺拔,结着饱满的松果。
溪水潺潺,偶有花瓣飘零其中。
外间舒畅,瑜安颇觉自在。
“二哥,围猎结束还早,你去忙自己的便是。”
叶琦铭听她的意思,道:“想让我给你带什么?”
妹妹养伤无趣,去围场给她猎些小玩意儿倒不错。
叶琦铭如是想,瑜安摇头:“母亲的信你可读过了?”
二哥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因徐州战事耽误至今。如今他远在北齐皇都,母亲为此愈发忧愁,都旁敲侧击问到了她这里。
回徐州自然不大可行,二哥平日在军营,更没什么指望。
围猎这样好的机会,多少世家借此成就一段良缘,二哥也该机灵些才是。
瑜安说得隐晦,叶琦铭不解其意:“明日我进山,给你猎只白兔?”
瑜安:“……”
叶琦铭又道:“那我陪你下棋罢。”
“就你那半吊子棋艺。”瑜安虽嫌弃,但也实在无其余事可做。
棋盘和黑白玉棋还是高进高总管差人送来的,御前一应物件都备得齐全。
高进殷勤道:“郡主还有何吩咐,尽管差遣便是。”
“多谢高总管。”
瑜安道了谢,高进含笑,为自己当了一回好差事而满意。
嘉懿郡主要寻棋盘,可巧他听到底下人的消息,立时就寻出送了来,总算没耽误郡主的兴致。
棋是好棋,白玉的棋子打磨细腻,闪着温润光泽。
树梢的松果随风摇动,将落未落。
瑜安瞧了一会儿,将目光转回棋局。
叶琦铭手上捏了枚黑子,仍在苦苦挣扎。
这已是第三盘,瑜安让了八子的结果。
她没什么失望神色,甚至还夸了一句:“二哥棋艺颇有些进益。”
叶琦铭艰难扯出一抹笑,潇洒地掷子投降。
“该喝药了罢?”
良药苦口,几位御医斟酌的药方,一天饮三四次,说是见效更快。除此之外,还有各色补药与药膳,林林总总。
叶琦铭想吩咐侍女去熬药,瑜安午前才饮过,道:“不着急。”
眼见着妹妹就要开第四局,叶琦铭硬着头皮下了几子,几乎能预料到自己惨败的结局。好在远处而来的脚步声及时拯救了他。
他起身行礼:“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萧询方从林间归来,寻到了些李御医所说的猴姜。
营地中药物不缺,只是要医骨伤,李御医道猴姜有奇效。
此药多长于岩石或树干,萧询在林中半日,带回来的草药几位御医仔细分辨过,有大半可用。
“今日可好些了?”
叶琦铭免了礼数后立于一旁,瞧自家妹妹不愧是一国之君的救命恩人,连意思意思行礼的动作都没有,散漫随意得很。
原本叶琦铭还指望着陛下能督妹妹喝药,现下怕是只能等靖平王了。
棋局重开,妹妹执黑,陛下执白。
叶琦铭退位让贤,虽说棋艺不精,但瞧瑜安认真许多的神色,比之方才同自己对弈天差地别。
黑白二字接续落下,叶琦铭观棋不语。
他故作高深,事实上也无话可说,完全看不出谁占了上风。
这才是势均力敌罢,他如是想。
妹妹陪他下棋,当真是委屈了。
二人落子的速度愈来愈慢,彼此间神色如常。
叶琦铭默默观战许久,忽而闻到一阵清苦药香。
他一转头,见朝宸宫的总管送了新熬好的药来,还冒着热气。
不多时,萧询落下一子。
瑜安望过棋局,将手中白棋丢回棋笥中。
棋局终了,胜负已分。
萧询起身端过药碗,语气中透着小心:“既输了,刚好把药喝了罢?”
第68章 追妻第六月――功劳
倒不是瑜安耍小孩子心性, 实在是几位御医如临大敌,商议着开了太多补药,实无必要。
叶琦铭幽幽道:“爹娘若不看着, 你在家喝药也这副性子。”
眼见着二哥有翻旧帐的架势,瑜安瞪向他,从萧询手中接过了药盏。
熟悉的苦味,一帖帖药喝下去, 总归有些成效。
瑜安挑了两枚饴糖, 压下舌尖苦意。
在外坐了许久, 她也觉得倦了。叶琦铭熟知她心意,同萧询告辞, 如来时一般抱起妹妹预备回营,动作无比顺当。
高进端着空药盏, 见陛下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
除他之外, 无人察觉。
“臣告退。”
萧询目睹他们二人离去, 眸色微深。
瑜安同叶琦铭实非嫡亲兄妹,如此,未免过于亲密了些。
御医开的药多有安神之效,瑜安回到帐中不久便准备睡下。
叶琦铭安顿好妹妹, 回自己营帐中时, 侍从来禀告道:“二公子,宁国公府的赵世子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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