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正在回到正轨。
秦昭序手臂受伤, 却不耽误蠢蠢而起的念头,他时刻怀念温宁安身上难以名状的香味。
放下钢笔, 不加思考地握住温宁安手腕, 向后使巧力。这是秦昭序的惯用招式,让温宁安坐他腿上。
温宁安一时不察,踉跄着稳住重心,然而身体还是惯性朝前。怕伤到秦昭序,她眼疾手快单膝跪沙发, 手臂撑两侧,给伤患秦昭序腾出空间。
动作一气呵成, 定格万分滑稽。
秦昭序没忍住, 笑声低沉,“宁安, 你身手不错。”
温宁安:......
我谢谢你。
温宁安不愿陪他胡闹,秦昭序无计可施, 只勾住她的腰不让走。
万籁俱寂的夜晚,别墅客厅,两人一狗,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伊布哼哧拔萝卜,这么个无聊游戏,百玩不厌。伊布咬坏一根布萝卜,摇摇尾巴放去温宁安边上,满眼期待,希望她修补。萝卜脱线露出了棉花,温宁安道:“给你买新的。”
伊布不乐意,从她手里抢回萝卜。
秦昭序沉入工作的专注状态,眉心始终微拧,俨然在挑剔一切。若非相貌足够英俊,他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凌厉古板、威严无趣,一看就难以相处的大老板。
看完报告,秦昭序翻至末页,龙飞凤舞签名字。钢笔在纸张沙沙地响,组成熟悉简化的波浪线组合。
客厅白噪音,比网上下载的ASMR更助眠,温宁安双腿蜷缩沙发,眼皮耷拉,书往脸一扣,不知不觉抱着靠垫睡过去。
大约半个钟头,被秦昭序喊醒。
梦里不知今夕何夕,温宁安好似醉酒断片,她忘记分开过两年,也忘记秦昭序此刻手臂骨折,如曾经江澜邸的数个夜晚,她睡眼惺忪张开双臂,理直气壮要求:“秦总,你抱我上楼。”
熟稔、依赖、爱撒娇的腔调。
秦昭序须臾愣怔,胸腔流溢汩汩暖流,万分柔情地俯身亲温宁安额头,“宝贝,再等等,我现在抱不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温宁安回到当下时间线。撑坐起身,睫毛灵动扑闪,每闪一次,眼神清明一分。
温宁安肢体语言忽然变得不自然,仿佛忘记与秦昭序相处的正确方式,“不好意思,睡糊涂了,你继续忙,我上楼休息。”
温宁安埋头穿拖鞋,被秦昭序按住腿。
伊布睡相差,打着微弱轻鼾,声音在客厅潺潺流动。
秦昭序的神情幽静深远,落地灯暖色光晕里,他的眼睛,带着朝命运低头的坦然,“宁安,我这次是真的心急,给我个准信,要怎么样才肯正式复合?”
温宁安想了想,“所谓正式复合,是公之于众、交往当男女朋友的意思吗?”
“我不想骗你,所以有些事必须提前说清楚。”秦昭序郑重其事,“你可以理解为我在请求交往,但与普通男女朋友不一样,情侣谈情说爱,其中一方觉得不合适,还能提分开,可我已经无法做到放手。如果你这次答应我,以后不准再后悔。”
温宁安与他无声对视半晌,轻声问:“你都这么说了,哪个女孩敢答应。”
谁家刚开始交往,就敢打包票斩断后路。
秦昭序不以为然:“宁安,为什么不敢?你有什么顾虑?”
温宁安眨了眨眼,“我才二十四岁,人生刚刚开始。你和别的女人穿过婚服,我还没多交往几个男朋友,却要被绑定一辈子,很亏啊。”
这番理论,秦昭序听罢,有火无处发,因为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婚礼礼服照片是巨大雷区,秦昭序识趣,没深入聊下去。但温宁安不放过他,上楼,踏两级阶梯,忽然转身:“对了,想起一件事。”
秦昭序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温宁安用无关紧要的语气,出其不意引爆地雷,“洗完澡找睡衣,看到衣帽间挂着你订婚照片上的西服,实物比照片好看。”
毫不夸张,秦昭序背脊吓出一身冷汗。
试订婚礼服那天,他和陈宥薇私下达成协议,然而长辈并不知道。做戏做全套,他刷卡定下了当天试的礼服款式。
秦昭序大多数时间住江澜邸,礼服送货地址,要么填市郊别墅,要么秦家老宅,具体是哪儿来着?操,忘了。
眼见温宁安款款上楼,秦昭序忙不迭跟上,惊扰了伊布。
萨摩耶咕噜肚皮翻过来,在一堆萝卜中惊坐起,抬头就见秦昭序匆匆上二楼。
伊布摸不着头脑,秦昭序不是睡客房吗?既然他上去,那它要不要也上去?
可是望望楼梯台阶,爬起来好累。
萨摩耶琢磨片刻,安详地与它的萝卜一起继续睡觉。
-
温宁安立在主卧门口,“你把房间让给我了,跟进来做什么?
秦昭序心吊到嗓子眼,他几乎拿命换来的复合机会,要是被一套西服毁掉,真的会气吐血,“宁安,我把西服拿走处理。”
温宁安没制止,由着他进入衣帽间。
秦昭序本想速战速决,少在这个节骨眼犯错,然而立在一排西装前,发懵,到底是哪一件是订婚礼服?都长差不多啊。
碍于工作出席场合,秦昭序西装数量繁多,大多以黑色为主,有些只穿过一次。他哪里记得当初礼服会馆挑的是哪一套。可温宁安还记得,真要命。
温宁安手背交叠身后,事不关己看好戏般倚在门侧,“秦总,找不到吗?那就别找了。”
阴阳怪气的反话,秦昭序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不敢让温宁安明示礼服是哪件,一不做二不休,说明天让人把所有礼服款西装统统处理掉。
温宁安歪头打量他两秒,慢吞吞地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面朝他,“是这件。”
秦昭序终于想起来了。
这套黑丝绒西装由会馆销售经理倾情推荐,两侧做了不太明显的收腰设计,灵感源自欧洲宫廷的骑士装,与陈宥薇那款宫廷礼服相配。
秦昭序本就走个过场,穿哪件都无所谓。
根据照片礼服款式,秦昭序在衣帽间来回巡两圈,没找到同款。
他望向温宁安。
温宁安装无辜。活泼天真的脾性,和恃宠而骄的任性,在她身上合而为一,浑然天成,她说:“不好意思啊秦总,可能是我看错,害你浪费时间。”
事到如今,秦昭序哪里听不出,温宁安就是故意的。
他当然不觉生气,只是有点心疼,试订婚礼服这件事,比他预想中,对温宁安造成的冲击还要大。
秦昭序上前,掌心包住温宁安的手,她穿得单薄,体温偏冷。
“宁安,我确实和别人试过订婚礼服,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本身无可辩驳,但我想补救。“秦昭序说,“如何做才能消除你的心结?”
穿都穿过了,说这些。
温宁安低头,脚尖没事找事地磨蹭地毯,良久,抬起头来:“消除不了,想到就生气,那是个死结,越用力越无解。所以就算以后复合,我也不要和你订婚结婚。”
秦昭序收敛笑意,“宁安,别说气话。”
“不管是不是气话,”温宁安问,“你接受吗?”
“我不可能接受。”秦昭序见她是认真,态度便凌厉严肃,“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你说过自己并非不婚主义,却不会与我结婚,要我怎么想?”
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秦昭序控制情绪,好声好气地哄“你对礼服有芥蒂,我可以按照你的喜好选择其他仪式,总之一定要有证明。”
“有了证明,该破裂的关系依旧破裂,我同意在你身边,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明吗?”
“不一样。我需要能让我定下心的保障。”
秦昭序其实不在乎订婚仪式、结婚仪式,甚至那张结婚证对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何况到达他的身份地位,法律意义上的捆绑结合,反而是一种束缚。
当初与陈宥薇的订婚仪式提上日程,西港律师团队便着手起草厚厚一叠婚前财产协议,以及为如何规避婚后财产纠纷,最大程度保障自身利益,做了完善预案。
这是两家心照不宣的流程,陈宥薇那边一定也在做同样的事。
而温宁安是不同的。秦昭序对极度渴望有个仪式或证书,证明他们只属于彼此。
秦昭序明白,温宁安的感情还没完全掰转,没想过与他结婚。他不会逼温宁安,会按照步骤,慢慢地恋爱,等她做好心理准备,水到渠成谈婚论嫁。
但前提,她不可以把谈婚论嫁的路堵死。
秦昭序已经失去过一次,也见到她与其他男人在一起,事实证明,温宁安不是非他不可。
这个认知,常常让秦昭序半夜心惊,所以他需要强有力的证明。
温宁安听罢,表情未有波折,同他讲道理。
没错,讲道理,平静讨论的态度,秦昭序更无法接受。因为这代表是温宁安深思熟虑后产生的想法,并不是置气、闹情绪。
可当下选择权在温宁安。她没答应重新交往,后面一系列婚嫁事宜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秦昭序冷静下来,不与她做无谓争辩。
“秦昭序,你说想要保障,别把路堵死,可我以前过的就是没保障、没前路的生活。”温宁安想了下,补充,“也不是全无保障,你给了我很多钱,但同时告诫我,不要有期待,你会与其他人结婚。”
她看着秦昭序的眼睛,“我那时很喜欢你,却不敢想明天,最怕你突然宣布订婚,与我结束。”
秦昭序本来只有手臂痛,这下心脏都在收紧闷颤。
相比温宁安,他拥有很多,即便如此,对于感情飘忽无定,尚且无法接受,那温宁安呢?
秦昭序设身处地,方觉巨大汹涌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是啊,彼时温宁安遭逢家庭巨变,除了伊布,一无所有。突然出现个对他千好万好的男人,小姑娘沦陷,一腔懵懂感情全部投入,结果那个男人给糖又下刀,不断地说喜欢,不断地与她亲密,却告诉她,两人没有以后。
真心是真,但真心瞬息万变。
温宁安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中,和秦昭序度过一年。
想到此,秦昭序心疼得要死,温宁安大概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几句话就能让他痛彻心扉。单臂拥住温宁安,吻她眼角,“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温宁安埋在他肩膀,轻摇了摇头。
她的意思并非没关系,而是,不想继续聊这件事。
秦昭序揽她回卧室睡觉,不肯离开,半身靠坐床头,手抚在温宁安的脸,硬要等她睡着。
温宁安缓缓合上眼睛。
大概提及旧事,睡得不好,半夜再次醒来,秦昭序已经离开。
断断续续好几次,严重缺乏睡眠,导致第二天起不了床。
伊布在花园散完两圈步,还不见温宁安出现,等不及,趁秦昭序在花园,它偷偷溜到二楼。
萨摩耶倚仗体型,悄摸摸学会独门绝活,跳起来前腿扒门把开锁。咔嚓,房门开,伊布灵活地闪身钻进屋。
房间昏暗,温宁安的呼吸冗长平稳。伊布想跳上床骚扰温宁安,又怕吃教训。
屋里实在太安静,有点无趣,伊布转身要走,到了门口,心思一转,噔噔跑去落地窗前,拉开帘子。
晴好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耀眼刺目,温宁安头闷在被窝,在伊布持之以恒的噪音声中,她不得不起床。
名义是温宁安照顾秦昭序,事实上,她只是个陪衬挂件,秦昭序几乎不要她帮任何忙,除了故意与她亲近,使唤她换药脱衣,温宁安大多时间悠闲自由。
下楼,不见秦昭序。
早上还要换药呢。温宁安问伊布:“有看见秦昭序吗?”
伊布就等温宁安问话,狂摇尾巴示意她跟上,无端端地,情绪好像很激动。
温宁安跟上出门,一直到拐角花圃的户外座椅,陈宥薇竟然找上门,正与秦昭序谈话。
偷听他人聊天不是君子行为。温宁安垂眸,望着鬼鬼祟祟竖起耳朵的伊布,脚背轻轻蹭它肚子。
等到伊布抬头望,温宁安嘴型催促:“进去啦。”
伊布哼哧一声,假装没听到,甚至企图躲进墙侧的灌木丛,听更仔细。活像公园乘凉的中年叔叔阿姨传听八卦。
温宁安好气又觉好笑,俯身抄抱恋恋不舍听墙角的萨摩耶,刚转身,意外听到自己的名字。
陈宥薇语气不太好:“秦昭序,你要对付我舅舅,有必要牵扯到宥开吗?他今天早上被警察带走了,你没必要做那么绝吧!”
“你搞清楚,是警方查到他与非法车辆改装有直接关联的证据,被带走问话,很正常。”
陈宥开不差钱,喜欢玩车,明市三教九流的圈子都认识,平日买车玩车,并未干过太出格的事,况且有汇融的大招牌罩着,一直相安无事。
这回却那么快被带走调查,要说秦昭序没在背后出力,鬼才信。
“你调查舅舅,不仅陈家受到连累,你也不好过。秦昭序,我不理解,就是为了温宁安吗?”陈宥薇依然怀疑秦昭序的真实意图,“如果你有别的目的,只要陈家能办到,我们会尽力。”
秦昭序单只手抄兜,固石膏也妨碍气宇轩昂的姿态,无论何地,气势总是高人一截。
“没有别的目的,调查与处罚是警方的事情,不归我管。”秦昭序低头看表,“陈津浓潜逃,又回国,你们陈家是否从中出力,自己清楚。以后不用来找我,也不用托中间人来求情,关于他,我绝不放过。”
伊布伸着脖子,听秦昭序放狠话。
温宁安手指戳一下萨摩耶的爪子,伊布怕痒,闹着下地。
陈宥薇此次来找秦昭序,本来也没抱太大期望,两年的时间,足以证明,秦昭序这人并不讲情面,哪怕两家曾经有过订婚约,他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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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谈话,秦昭序预估温宁安该起床了,一转角,便看到坐在花坛的一人一狗。
他蹙眉,朝温宁安伸手,“坐上面凉,起来。”
温宁安回握,并未立起,而是掰着他的手指玩,“秦昭序,如果汇融中环商场开业那天,我们没有重逢偶遇,你现在,应该和陈宥薇结婚了吧。”
“也许。”秦昭序不置可否,“但是宁安,人生没有假设一说,你十八岁,我在楼道见过你,兜兜转转,我们又站在一起。说明我爱上你这件事,或早或晚,终将发生。”
温宁安假设:“如果你已经和陈宥薇举行完婚礼,才遇到我呢?”
尖锐的道德难题。
秦昭序却悠然松快:“宁安,我其实试过对抗自己。”
温宁安问:“什么意思?”
“我曾经试过,只拥有你一段时间就满足,然后去走本该走的路。”秦昭序语气带着认命的温柔,“结果你看到了,我一败涂地。”
温宁安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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