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善朝旁边看去,幸好没人注意到这里。
她回望过去,眼神里有责怪。
“装什么装。”裴岑嘴角勾起不深不浅的弧度,“盯着我看这么久。”
话落同时,他松开了水杯。
钟善放松了点,拉了一把椅子,规规矩矩地坐着,直视前方,并不打算跟他有眼神交流。
忍辱负重地当作没听到那句话。
“很好。”
讲着夸人的话,语气轻飘飘的,还带着气音的冷哼。
裴岑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她,“打算白嫖是吧。”
“!”钟善刚喝口果汁,猝不及防被他的话惊到,着着实实呛了一口。
而后始作俑者淡淡转过头去,仿佛从未开口过,跟其他人交谈着。
他神情始终淡淡的,同她公司同事打过招呼,有人搭话时便礼貌疏离地应付着。
等发觉自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裴岑,她喝了口果汁掩饰自己的行径。
居然是冰镇过的。
本就隐隐作痛的小腹,几分钟后痛感更为明显。
她从包包里翻出止疼片,很努力降低存在感,轻手轻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叶水。
“服务员。”裴岑忽然出声。
“您好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裴岑:“麻烦把她的饮料换成红糖水。”停几秒,他又叮嘱了句:“不要含姜的红糖。”
声音不大,交谈中的同事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钟善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抠出胶囊的动作机械般地放慢,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人。
面色如常,毫无波澜,能想象出他说话时也是云淡风轻。
好像有些事情,他并未忘记。
高二上学期文理科分班后,钟善与裴岑同分到十班。
班主任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师,教学理念便是一视同仁。排座位从不按照成绩,每个人都会固定的轮换位置,每排都能坐到。
某次月考后,恰好轮到钟善与裴岑是同桌。
晚自习。
物理老师讲完卷子便离开了教室,留时间给大家整理错题。
老师前脚刚踏出门,钟善便虚弱地趴在桌子上,额头枕着胳膊,另只手按着痛感翻滚的小腹。
裴岑带着蓝牙耳机打游戏,两局的间隙,余光瞟了一眼。
她背对着,高马尾扎了一天,有点松散。虽看不见正脸,但她似乎很难捱,圆圆的脑袋时不时蹭几下胳膊。
应该不是睡着。
“干嘛呢岑哥,快准备,马上开始了。”后排有人催。
裴岑没应,摘掉耳机,抬手在她桌子上敲了两下。
她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额前细碎的刘海被冷汗打湿。巴掌大的脸埋在臂弯里,脸色跟校服袖子一样白,嘴唇没有丁点儿血色。
“怎么了?”她开口,声音低到要听不见。
后桌的人又喊了声:”就差你了岑哥!“
“你们玩。”
裴岑放下手机,语气说不上来有多关心,仍是很淡:“不舒服?”
钟善点头,欲言又止,扯一个微笑:“没事。”
这句话跟她的脸色一样,苍白无力。
裴岑明显不信。
“去医务室。”
是陈述句,不是要征求意见。
下一秒便要起身。
她连忙摆手拒绝,刚要开口,蓦然小腹钻心的刺痛传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五官拧成一团。
裴岑也随之皱眉。
待疼痛缓过,她声音更加无力,手仍是紧紧护在腹部,“不用了。”
她好像一整天都不大对劲。
稍加思索,裴岑清咳了声,试探地问:“要热水吗?”
热水的功效微乎其微,但她需要点烫儿的东西。
便没再拒绝,“谢谢。”
他拿着水杯离开。
每个楼层都有开水间,还在自习课时间,接水的人不多。
但裴岑直到下课铃打完才回来,没说什么话,把红糖水和热水袋放在桌子上。
钟善接过,又重复了遍:“谢谢你。”
“客气。”裴岑递过去,又重新拿起手机,余光偶尔瞟她一眼。
钟善拉开校服拉链,将热水袋放在小腹处再拉上,而后拧开杯盖,浅浅地喝一小口。
水温正好,比白开水偏热点。
她又喝一口,品出红糖水的味道,小脸又痛苦的皱一起。
“怎么?”他问。
钟善艰难咽下,唇舌之间毫无甜意,满是老姜的辛辣味。
她从小便对姜的味道十分灵敏,且十分讨厌。
麻烦同学下楼跑一趟,已经很难为情。
如果换成他人,钟善肯定会将就着把水喝下去。
但她面前的是裴岑。
或许是疼痛让她失去平日的理智,她诚实道:“红糖水有姜的味道。”
“?”裴岑眼底满是疑惑,紧接着,从校服口袋里拿出剩下的几条红糖。
上面印着几个大字:老姜红糖。
他突然有点好笑:“挑食?”
“讨厌姜。”钟善低声,迅速抬头打量他一眼。
从五楼到小卖部,再去接水,来回怎么也要十分钟,裴岑却五六分钟就回来了。
应该是跑着的。
教室后面的男生不断催着裴岑一起打游戏。
钟善视线触及裴岑额头上未被擦去的几滴汗,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矫情,便重新去拿杯子。
“对不……”
裴岑却先她一步握到杯子。
有一瞬间,钟善触及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有点冰冷。
她假装镇定地松开,察觉到他别有意味的眼神,连忙低头。
视线里,两人鞋尖碰到一起。
她穿着最普通的白色运动鞋,裴岑脚上是前几天班上讨论的哪个限量款。
她小步挪动,脚蹬在凳子的横版上。
“行。”裴岑的声音带着点懒散,“那我就去买不带姜的红糖。”
钟善默了片刻,声音略微僵硬:“不用麻烦的。”
裴岑站起来,又慢慢弯腰,很靠近她耳边,嗓音轻飘飘的。
“给你办事儿,不麻烦。”
热气随着说出口的话在钟善耳边旋善着,带着她的耳朵与脸颊迅速升温,像高烧般不自然的泛红。
之后有几次,裴岑给她买红糖,再也没有买过带姜的。
第6章 善始
服务员甜美的声音划破回忆:“女士,您的红糖水。”
“谢谢。”
她接过,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手心,与裴岑之前冲泡的不同,有些发烫,得放一会儿才能喝。
裴岑没瞅她一眼,转而喊了声坐在空调前的陶冶:“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调高点?兄弟你没看见我脑门上的汗吗……“
触及裴岑幽冷的视线,陶冶声音越来越小,很识趣地按着“温度+”。
止痛药开始起作用,钟善觉得没那么难受了,手心里烫水的温度让她身上暖烘烘的。红唇张张合合。
本想说她不冷,不用调高温度。
只是她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裴岑这个举动是因为她,贸然开口未免显得太过自作多情。
说不定还会引起在场其他人的注意。
便没再开口。
饭局结束得很快,一群人到酒店门口时,天还亮着。
陶冶先送走一批人,只余下几个相熟的,包括裴岑和钟善。
“小钟怎么回去?我捎你一路?或者让他也行。”说罢朝裴岑扬了扬下巴。
钟善摇头,“不用了。时间还早,我坐地铁。”
“你就是太客气。”陶冶无奈,“顺路的事儿。”
她笑笑:“谢谢陶哥。晚上肯定堵车,坐地铁我还能早点回家。”
裴岑站在一旁,没出声。
应该是在等陶冶。
“那行。我俩先走了。”
陶冶估摸着是赶时间,不住地望手表。
她打开导航软件,准备先徒步到地铁站。
清冷的男声从她右前方传来。
“真不用送?”
钟善缓了几秒,小幅度地转头,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
他是在跟自己搭话。
“不用。”她下意识地摸上腕骨,瞥见陶冶在跟人发语音,语速极快,“今天饭桌上,谢谢你。”
还未来得及回答。
陶冶打完电话,朝他俩走来。
钟善立刻后退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走吧。小钟到家后在工作群说一声。”陶冶说。
“好,再见。”她没敢抬头。
却听见裴岑极轻的冷哼声。
车门开合的声音。
她松口气,刚迈出半步。
“小善?”
肩膀被拍了下,力道很轻。
声音很陌生。
喊她小善的人极少,大多是云宁那边的亲朋好友。
钟善疑惑着转头。
是易明旭母子。
两人见真是她,加快了脚步。
易母瞅着刚开走的车,蹙眉问:“小善,刚远远见你跟高个子男的谈话,是开大奔那个吗?你男朋友?”
易明旭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钟善解释:“不是的阿姨,是公司领导。”
“这样。”易妈妈点头,“之前听明旭提起,你来明南工作。早就想请你来家里做客,这不,明旭爸爸开了家新公司,最近几个月一直很忙。就耽搁了。你今天来这?”
“参加公司庆功宴。”她脸上仍挂着礼貌的笑,又与易明旭问过好。
易母:“你现在结束了是吧?自己开车来的吗,用不用送你一程,只不过我们现在住市中心那边,你离得远吗?”
“阿姨,我没有开车。现在正准备去地铁站。”钟善客气地回,“时间可能有点赶。我先走了。阿姨,明旭再见。”
易明旭刚要开口。
被人拽了下胳膊。
“好,小善有空来阿姨家里做客。”易母抢先道。
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易母收起脸上的笑:“你们最近见面没有?”
易明旭:“还没来得及。”
“来得及也不行。”易母皱着眉,“她刚毕业几个月,就能来这里吃饭。谁知道那是不是公司的领导?”
“妈,你别这样说钟善。”
易母:“离她远点。被她家沾上,准没好事。听到没有?”
易明旭沉默不语。
“旭旭,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她口气带着不满,“你以为还是几年前?上梁不正下梁歪,她经过那些事,指不定心理上都出问题了。”
“够了。”易明旭握成拳,“我知道就是了。”
-
八点半,钟善回到家。
洗漱完,她准备早点睡。
但楼上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重物落地的声音。
像是在家里开party。
她摘下耳塞,伸直胳膊,拔掉手机的充电线。不小心碰倒香薰,连忙按开床头台灯,把东西捡起来放好。
有几条易明旭发来的信息。
[到家了吗?]
[今天我陪我妈见客户,生意没谈成,她心情不好。]
[她说话直,你别介意。]
对话框里删删减减。
最终,她回复简单明了的两个字:[没事。]
不是客气话。
而是,真的没什么好介意的。
易母对她有看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很多亲戚都对她敬而远之,各种不堪的话她都听过。
相比较,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易母,起码面上客气,不会让人难堪。
易明旭很快回复:[真的抱歉了。这周末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当赔罪了。]
[不用了谢谢。]
钟善不假思索地拒绝。
为避免以后会发生不愉快。
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窗外漆黑如墨。
她刚要按灭屏幕。
来电提醒突然跳出来。
是一串陌生数字,归属地是明南,她甩掉拖鞋慢慢趴在床上。
带着某种猜测,钟善犹豫地接起电话。
果然。
“善善呀,阿姨这个时间没吵到你吧?”
“没有的谭雅阿姨。”
“是这样的,我记得你爸妈都在云宁对吧?有时间了你多来家里,阿姨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谭雅语气很温柔。
钟善默片刻,“好的阿姨,有时间我一定去拜访您。”
“那你和阿岑加个微信行吗?阿姨不怎么用,还是要你们年轻人多联系才行呢。”
钟善握紧手机,手指拨弄着枕套的花边,话到嘴边又咽下。
“当然可以,谭雅阿姨。”
挂掉电话以后,她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在添加好友那里按下搜索键。
输入号码。
蹦出来一个联系人。
昵称很简单,一个裴字。
但是头像钟善很熟悉,是高三那年,他穿着英伦风的大衣,站在操场上倚着树等人的背影。
天色很黑,那时手机像素也不高,唯一清晰的便是人影了。
记忆却分外清晰地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浮现。
这个头像,他竟然用了这么多年。
钟善本意不打算加他微信好友,或许裴岑打心底也是不愿意的,只是碍于谭雅的“威严”。
她心底微微颤动,一念之间,顾虑全被抛之脑后。
手指下意识地点了添加键,输入钟善两个字。
然后便把手机放到一边,随后翻身下床,去客厅倒了杯温水。
重新坐到床边那一刻,手机传来震动声。
【裴已经通过您的好友申请,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上面提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钟善松了口气,快速抿了下唇,捧着手机倒在床上。点开他的头像,进入朋友圈。
裴岑朋友圈背景是一片草原,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居然是一年前毕业的时候,是他的毕业照。
钟善点开照片。
背景建筑很欧式风格。
裴岑留学去的是英国。
六张照片,大多是裴岑的单人照。钟善点击放大,他身着最普通的学士服,脸上表情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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