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一口咬定:“阁老每次都是亲自摆酒壶,不止酒壶,连瓜果鱼肉都是亲自摆,从未让下人动过手……”
“大胆!你还在陛下面前胡编乱造!”江蓠怒道,“我夫君沾了酒就要出疹子,他这毛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白云居的老人都知道,顾夫人生前也不能喝酒,所以他上坟从来都不带酒壶,只带新鲜水果。你还说他当着两个随从的面说大逆不道的话,玄英是大内侍卫出身,听到了还能不告诉宫里?”
玄英跪下叩首:“陛下,先帝对小的有提拔之恩,大人若有反心,小的必定会通报先帝。大人清清白白,对先帝是极忠心的。”
净尘脸色惨白,情知说错了话,一下瘫坐在地上。
木察音微微叹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楚青崖似笑非笑地看着净尘,“如师太这般造口业,来世要投畜生胎了。”
--------------------
狗狗:人家超单纯的真的不会吵架啦
大臣:你们说案子就说案子,不要秀恩爱
第93章 真假戏
萧泽捶着龙椅,气呼呼地道:“你敢骗朕!来人,把她关到诏狱里,等早朝后再由刑部定罪。”
净尘立时嚎哭起来,被侍卫拖了下去。
江蓠解决完尼姑,又数落起钦天监的小官和太医,语重心长:“你们二位身穿官服,理当为君分忧,怎么在御前帮着反贼口口声声说我夫君是宣宗子嗣、心怀不满毒害先帝?这是多大的罪名,你们难道不明白?陛下,木察音带了三个人证,臣妾这里也有人证,王总管和王老板就在午门外候着,派羽林卫抬他们进来,一问便知。我夫君到底是不是天家血脉,为何要让南越人胡言乱语,问问安阳大长公主殿下不就知道了?殿下是宣宗爱女,陛下的亲姑姑,再没人比殿下更清楚这件事的了!”
她走回轿子门口,躬身对里面轻声问了一句:“殿下,您觉得身子如何?”
榻上人勉强支着身子,虚弱地开口:“本宫能……能回话……”
众臣不由毛骨悚然——这声音和被侍卫围住的那女人一般无二,世上竟然真有那神奇的变声药!她快瘦脱了相,与旧时容貌差异极大,但仍能瞧出一点从前的影子来。
萧泽已是全信了,在龙椅上坐正,语气满是担心,“姑母先躺着,保重身子要紧,朕眼下就宣那两人进来。朕看只要将易容卸下,真假就分明了,这易容要如何弄下来?”
楚青崖答道:“只需泼上热水,易容膏就化了,变回原来的声音要灌极浓的茶,等上一炷香。”
御座后的李公公很是机灵:“奴才这就叫人去寻。”
江蓠心道不妙,这一泼水,他不就惹祸上身了吗?
她隔着袖子碰碰他的胳膊,楚青崖对她眨了下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此时跪在旁边的小官和太医对视一眼,互相看到了愕然与恐惧,两人齐齐膝行至御道中央,猛地磕下头去:
“陛下明鉴!微臣说的句句属实,若敢欺瞒,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圣旨是宣宗给伯父让他测八字的,我张家怎敢伪造圣旨啊,那五彩锦缎也不是微臣能弄到手的!都是南越獠奴骗微臣拿出来……”
“用来试药的囚犯死于两种药物相冲,有太医院判给微臣作证,御药房也有取药的记录!她只叫微臣试药,并未提到那两味药和楚阁老有关,微臣有眼无珠,以为她是大长公主,不敢不从,万望陛下恕罪!”
这就叫萧泽为难了,他想了好一阵,方道:“圣旨是真的,父皇也是因为吃了两种药才驾崩,这如何解释?”
楚青崖看了眼薛阁老,利落地跪下,以额触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不欲为自己辩解。此等宫闱秘事,拿到前朝来议论本就失格,是否要询问大长公主殿下,由陛下定夺。”
薛阁老捋着白胡须道:“就算这两件事是真,它们和楚阁老的身世也无必然联系。有这么一封圣旨在,就证明元凤十六年确有一名皇子出生,被抱出宫了,但天底下被收养的婴孩太多,八字相同的不是没有。至于木察音说楚阁老的堂叔开药铺,这药就一定出自楚家吗?连太医都要试一试才知道药效,他一个读书人怎么懂?而那象牙球嘛……”
他没想出个理由来。
江蓠心知他已经说到底了,连忙跪下补充:“陛下,臣妾的夫君每日忙于公务,哪里有闲暇钻研医术,倒是南越人擅医药毒理,当年不是还制出了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吗?木察音九年前开始假扮大长公主,先帝不知情,前年千秋节邀她进宫赴宴,她正好有机会再扮皇后,命令宫女下毒。”
萧泽对父亲的暴毙记忆犹新,当初楚青崖验他父母的尸体,他是在一旁边哭边看的,此刻灵光一现:“哎呀!朕想起来了,母后的胳膊上也有四个小红点,有香味,和卢少卿说的很像……这样说来,你不仅假扮姑母,还假扮过母后!在莲子汤里下毒的宫女只听到了母后的声音,并没看清她的脸!”
他从龙椅上跳下来,再也顾不得威严,蹬蹬两步跑到持刀的侍卫前,大声质问木察音:“是不是你害了父皇和母后?是不是你?说啊,快回答朕!朕记得那天你和母后在寝宫里赏月……”
他眼里含着两泡泪,强自抑制住颤抖的声线,这情形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悯。
木察音突然“呵”地笑了一声。
萧泽呆住了,“你笑什么?”
侍卫的刀架上她的脖子,她嘴角勾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在这张假脸上分外妖娆,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轻柔万分地道:
“你爹娘都死了,活不过来啦。”
侍卫抽出刀鞘往她背上重重一击:“妖妇,还敢挑衅!”
木察音被这一下撞倒在地,却神情麻木,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萧泽差点当场大哭出来,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憋得胸口生疼,背对众臣用袖子抹了两下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而后转身道:
“你们听着,楚阁老与此事无关!母后宫里的木雕,是朕向楚阁老要的,朕想讨母后欢心,就将那只小羊木雕送到她宫里,她属羊,又姓杨,方才她污蔑母后,朕就觉得她不对劲!父皇根本就没有因为这件事和母后吵架,他们从来不吵架!她想骗朕,还想骗你们,你们不要听她的谎话!”
他走回御座,低着头怕眼泪滴下来让人看见,吸着鼻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圈道:“朕是不会被她这个反贼骗到的。”
江蓠有些心疼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还得主持大局。她在这个岁数时虽已进了桂堂,每次回家还是被母亲惯着的。
身后轿中的大长公主咳了数声,竭尽全力提高嗓音:“木察音,你还是不是人,用这种话来欺负一个无辜的孩子!这些年我看透你了,你果然是化外之地的蛮夷,冷血残忍,没有半点真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送出去当筹码……你不仅折磨我们三个,还要折磨整个大燕!咳咳……”
“姑母,你别急。”萧泽忙劝道。
大长公主深吸了几口气,继续道:“陛下,我虽是病弱之躯,头脑却清醒,请让我当着各位的面说出实情,否则楚阁老这样功臣蒙受不白之冤,是大燕的祸事啊!元凤十六年,白云居的舞姬顾清商身怀龙种,却难产而亡,父皇把孩子抱进宫,命钦天监算了八字,又让缁衣卫抱出去给别家了,本宫想,许是八字极为不合才这样做。张大人家的圣旨,是真的不假。”
那钦天监的小官听到这,大大松了口气,对着轿子磕头如捣蒜。
“可那缁衣卫行事出了差错,后来被父皇处死了。”大长公主似是陷入回忆,“那天是九月十九,观音菩萨胜缘之日,我回宫探望父皇,听见他在书房里勃然大怒,命人将一个断了气缁衣卫拖了出去,下令将他五马分尸,他的胸口还插着父皇的龙纹匕首。”
萧泽揉揉眼睛,“祖父为何杀他?”
“因为那孩子死在了半路上。”
奉天门前一时极静。
楚青崖怔怔地直起身,望向江蓠,她照葫芦画瓢,也冲他眨了下眼。
只听大长公主娓娓道来:“顾夫人难产,孩子本就体弱,从京城到南方路途遥远,缁衣卫照顾不周,让他发了高烧,一命呜呼。缁衣卫怕受父皇责罚,把孩子埋在山野里,又偷了个农户家的婴儿冒充小皇子,把身上带着的象牙球、生辰八字和婴儿一起送去了那家。象牙球是王总管雕的,是父皇赠与那孩子母亲的信物,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父皇让他有个念想。过了数月,父皇怕那家人苛待孩子,就叫另一个缁衣卫去探望,结果发现婴儿被调了包,身上并没有原先的胎记。东窗事发,先前的缁衣卫认了罪,被父皇处死,他还听说农户家的孩子生得健康,半晌沉吟不语。本宫劝他说,今日是观音菩萨出家日,得为小皇子积些阴骘,他便没处置那假孩子,找了道士去埋葬皇子的地方做法事。”
她说完,咳了几声,又怒斥木察音:“真是作孽,你拿过世的婴儿编谎话!”
萧泽拍手道:“正是呢!父皇在时曾说过,朕本来有个六叔的,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姑母这话对得上!”
薛阁老慨叹:“如此就说得通了,楚阁老与皇室毫无关系。”
众臣皆点头,他们当中有人在宣宗朝就做官了,木察音说楚青崖是宣宗之子,细细一看眉眼,还真的挺像,但仅仅是眉眼罢了。听大长公主这样一说,便都觉得是木察音硬把楚青崖和宣宗扯上关系,大燕数千万人口,说不定还能找出个更相像的人来。献宗将他远调朔州,可能只是想消磨他的锐气;先帝爱重他,可能只是志趣相投又惜才,行伍出身的皇帝忌惮武将,但赏赐文臣要爽快些。
木察音低笑出声,怨毒的视线落在楚青崖脸上,不知想到什么,笑得越发畅快。
玉带桥南传来羽林卫的通报:“陛下,人证带到——”
“带上来!”萧泽命令。
众人看时,羽林卫抬着又一顶大轿子快步走到丹墀下,轻轻地落了地,揭开帘子,里头是两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五官有些肖似,一个头发花白,双颊凹陷,一个年轻些,双腿软绵绵地垂着。
“陛下,请让王总管和王老板坐在轿中回话,王总管被南越人穿了琵琶骨,全身瘫痪,王老板双腿残疾,他们……陪着我吃了许多苦头,若不是有他们,我在牢中头一年就自尽了。”大长公主抹泪道。
萧泽很是同情:“二位受苦了,朕定给你们厚赏,你们不用怕,一五一十地将你们受的苦说出来,朕给你们做主!”
这对兄弟在侯府内服了补药,精神尚足,煎熬多年终于等到了公道,激动地开口谢恩,随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将木察音是怎么俘获自己、如何囚禁灌药、如何用薜荔虫采血都一一详述,恨不能食其肉啮其骨,最后还说了从南越死士那里听来的消息。
“……元凤十八年,诃士黎带着三个会易容术的南越人在永州创办桂堂,起初是给他们敛财用的,这些人亡国后穷得叮当响。十二年后宣宗驾崩,献宗继位,木察音想扶持齐王,让他做皇帝复国,就将桂堂赚的钱、收的人脉都给了他,还为他生了个儿子!后来齐王失势,她怕世子禁不住诱骗说出她的身份,便狠心下了杀手。”
王总管说完,朝臣们顿足大骂起来。
“连亲生儿子也要杀,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狠毒之人!真真是兽性未脱的蛮夷!”
“蒙面丧心!齐王竟与这个毒妇苟合……”
“要是他篡位,大燕下任天子不就是南越的杂种了?大燕危矣!”
骂得正欢,六个小太监端着满盆的热水、手捧酽茶来到阶前。
萧泽吩咐道:“你们将这个人的易容扒下来,朕要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
木察音侧过头,幽幽盯着楚青崖和江蓠这对夫妇,而后又遥望着被她关押九年的三个囚犯、激愤的文武百官。她明明跪在地上,眼神却居高临下,满是讥讽,仿佛在俯视一群自作聪明的蠢货。
制住她和诃士黎的侍卫撤了刀,按住两人的背,就要把头往水盆里按,薛阁老不悦地出声:
“且慢!陛下,她是蛮夷,但我等是读书识礼的中原人。她毕竟是个妇女,水一浸,衣物都贴在身上,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再者水漫丹墀,是对皇权不敬,依老臣看,在这灌她茶就罢了,易容去诏狱里卸。”
此言既出,裴阁老也出列道:“臣附议,衣衫凌乱,发髻不整,这不是臣等该看的。”
接着又有不少上了年纪的文臣附议。
萧泽一想,是这么个理,“朕考虑不周,就依两位阁老的话办。你们别弄伤犯人,等关进诏狱,有专人审讯……嗯,就让楚阁老来吧,朕听说刑部狱里那几个杀人放火的南越流民就是他审的。对了,木察音的党羽都要抓起来重判,不可放过一人!萧铭和她关系密切,也关起来一起审。”
“臣遵旨。”
江蓠用手肘悄悄地捣了一下楚青崖,两人用目光交流了片刻。
——薛阁老知道?
——不知道,他就是迂腐。
——他很护着你呢。
——没人比夫人更护着我。
薛阁老看不惯小两口当着几百号人眉来眼去,刚要与楚青崖说几句话,耳畔传来当啷一响,却是侍卫手上的茶壶被木察音打翻了。
她嘴边流下茶水,拿袖子一抹,眸中尽显疯狂之色,尖声叫道:“你们就不想看看我的脸吗?你们可知我是谁?事到如今,我只有最后一句话说……”
萧泽怒气冲冲地拍着扶手:“你说啊!”
木察音向前膝行两步,侍卫以为她要一头扎到水盆里,抬脚将那盆一踢,就在这走神的一刹那,她遽然爆发出一股力气,像只垂死的野兽冲着几步开外的小皇帝扑去,袖中抖落一截雪亮的刀尖——
“诃士黎!”她大喊心腹的名字。
说时迟那时快,假扮王总管的诃士黎从地上飞跃而起,快如闪电,轻轻松松脱离了侍卫的钳制,左一掌推开侍卫,右一掌掀翻挡路的小太监,当空伸臂抓来。木察音听到这替她断后的呼啸之声,愈发得意,无所顾忌地持刀刺向小皇帝:
“拿命来!”
刚说完,颈后突地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诃士黎收回劈在她脖子上的手,抱着她倒下的躯体,放在阶上。
侍卫惊叫:“你怎么——”
他鬼魅般从侍卫间穿行而过,双膝一屈,将面部埋入水盆。只听一阵“咯咯”的骨头摩擦声,他的身子居然长高了几寸,再从水中抬起头来时,众臣皆目瞪口呆,连楚青崖也不由吃了一惊。
那人从怀中抽出一张绢帕,擦净脸上水迹,走下台阶,端端正正地向御座前一拜,风姿卓然:
“惊扰陛下,臣死罪。”
“爱卿平身,”萧泽弯了弯眼睛,“朕不是没事嘛,上朝前薛阁老说你会保护朕的。你救驾有功,朕还要下旨赏你呢!”
那人轻呼出一口气,明朗的日光下,他的面容如明珠琢玉,温润皎然。
竟是薛湛。
--------------------
74/85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