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圣旨接在手中,她不知为何,竟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等她平复了情绪,便叫芰荷一一给了赏银。
邹善德笑眯眯地接过赏银,“圣上的意思,叫礼部抓紧准备,这也算是今岁大内第一桩喜事,姑娘在侯府好好备嫁便是,其余事宜,礼部都会准备妥当。”
宜锦又行礼谢过邹善德,说了几句吉祥话,将人送至府门。
邹善德上了马,回望一眼,扬鞭启程回大内。
等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宋骁便领着燕王府一干壮汉抬着箱奁来了。
芰荷看着院里留下的十来口黄花梨木的箱笼,悄声道:“奴婢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黄花梨木做的箱奁,各个都雕工精湛,价值不菲,燕王殿下莫不是将半个王府都送来了?”
尽管芰荷的声音已经足够小,可宋骁是习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都要强,他自然听到这话,看了芰荷一眼,心想这姑娘言语真是可爱,嘴上谦虚道:“王府的库房中几乎都是这样的箱奁,殿下叫挑几个成色好的给姑娘。”
等薛姑娘入了府,库房中那些自然都归薛姑娘管,叫宋骁看来,本不必这么麻烦,只可惜这次带的人手不多,否则场面还能再恢宏些。
芰荷睁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但不知为何,话从宋大人嘴里说出来,她却都觉得是真的。
宜锦只扫了那些箱奁一眼,却问宋骁道:“这些日子,殿下可有好好用膳?”
宋骁低了头,握在腰间的剑鞘紧了紧,“殿下这些日子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少,用膳自然也难。”
宜锦闻言蹙了眉,她虽然知道萧阿鲲的性子必然不会好好用膳,可是听到这话,有些心疼,又有些气闷,“宋大人今日回去请转告他,我不想嫁他那日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宋骁知道薛姑娘这话只是为了激一激自家主子,他心底笑了笑,允诺道:“属下定然替姑娘转达。”
两人又闲话几句,宋骁见时候不早了,便告辞归府,宜锦又叫徐姆将之前腌制的杏脯装好,叫宋骁带回王府。
“上次的青梅没有多的了,这是阿姆自己制的杏脯,酸甜可口,若是殿下不喜欢,大人和邬公公他们分了也可。”
宋骁接过那杏脯,心中却暗道,哪怕殿下不喜欢这杏脯,恐怕也轮不到他和邬公公分。
某些时候,他家殿下小气得惊人。
宋骁没有揭自家主子的短,只是小心翼翼收好东西,又重新领着燕王府几个彪形大汉出了府。
薛振源下了朝归府,刚下了轿子迎面便瞧见那群大汉,差点吓破了胆,直到宋骁向他行礼,他才知道这是燕王府的人。
今日早朝时,圣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了两道赐婚圣旨,一道是将镇国公嫡长女章漪赐给了靖王殿下,一道便是他长信侯府的嫡女赐给了燕王。
薛振源这些年来在朝中担着七品的小官,在燕京这锦绣富贵之地也显不出什么,但今日早朝他却与镇国公章家并列,得了圣上一句教女有方。
因此他回府路上哼着小曲,晨起时因为柳氏吵闹,宜清和薛瑀哭着求情而生起的烦躁,这时候都去了个干干净净。
他和颜悦色地送走宋骁,想要与宜锦说话,却见宜锦早已弯了腰朝他浅浅行了一个礼,神色冷淡,说要回去歇息。
他的脸僵在远处,却又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宜锦没有理会他,叫人查点了箱奁里的东西,徐姆登记造册完毕,一本账簿用完了大半,她摸了摸额头的汗水,心里却高兴极了,“姑娘,燕王殿下这是用心了啊。”
当年乔氏出嫁时,江南乔家倾尽一半家产,所陪赠的珍玩字画也不过今日所见之三分。
薛珩看着那厚厚一本账簿,那颗因为阿姐要出嫁而慌张不已的心,忽然安定了几分。
他静静道:“燕王殿下是个极好的君子。”
宜锦看向那些沉甸甸的,装满了金银珠宝的箱奁,眼睛却忽然酸了酸。
萧阿鲲从来都是她的后盾,没有一次是例外。
哪怕如今他仍不记得前世的过往,却愿意笨拙地将他之所有尽数给她。
第54章 大婚(一)
隆昌四十二年的暮春时节, 风和日暖,杨柳堆烟。
卯时天还未亮,只隐隐透出一抹鱼肚白, 长信侯府门口却已经张灯结彩。
柳氏被贬去京郊庄子上,徐姆便接手中馈,成了府中主事人,她在先夫人乔氏身边, 几乎看着三个孩子长大。
宜兰成婚时由柳氏操办,便已经受了许多委屈, 她一直放在心里,如今宜锦出嫁,夫家又是天潢贵胄,她便更要大操大办,府中装饰宴席杂耍,一概请燕京最上乘的, 薛振源又看重脸面, 宴请了朝中大半同僚, 因此也未觉得奢靡。
这样一来, 侯府内外便焕然一新,像是重新修葺了一番,隐隐显出几分富丽。
宜兰自听闻赐婚一事后便提心吊胆,心疼妹妹许给了燕王,但出嫁女子回一趟娘家不易, 加之陆夫人不喜她, 这些事上自由便少了许多, 到了宜锦的婚期,她一早便将陆寒宵拉起来, 要动身回侯府。
陆寒宵昨夜看公文睡得晚,被拉着起身时还有些瞌睡,俊脸上一双眼睛睁不开,揽过宜兰的细腰便又躺下,含糊道:“天还没亮,起这么早做什么?”
不知男人是不是故意的,他的俊脸离她的唇不过咫尺,宜兰侧过脸,却对上他有力的手臂,她脸色红了红,“陆梓行,快起来。今日是知知的婚期,我要早些回府。”
陆寒宵听她喊自己的字,瞌睡虫跑了一半,低下头,见她白净的脸上浮起两团红云,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揽住她腰的手紧了紧。
宜兰见他目光渐渐开始不对劲,心里有些慌,从他怀里滚出来,心跳得快极了,洗漱过后,忙叫清霜给她梳妆。
陆寒宵看着空落落的臂弯,摇首笑了笑,自己起身换好了衣衫,叫后厨备了些早膳,两人用过早膳后,才乘着马车到了侯府。
侯府门前两挂火红的灯笼将门口照得恍如白昼,自正门到前厅火树银花,红绸满挂,来往的女使虽行色匆匆,举手投足仍显出稳重。
陆寒宵不便进后宅,到了前厅,同老丈人寒暄几句,便瞧宜兰拉着薛珩的手说了几句话,提裙朝着后头玉暖坞去了。
他的目光随着宜兰入了正门,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陆寒宵才收回目光。
玉暖坞内,宜锦正用着早膳,一碗红豆粥,一小块茯苓糕,她见阿姐宜兰进来,有几分恍惚的不敢置信,旋即又高兴起来,扯着宜兰的手在食案前坐下,“阿姐怎么来得这样早,前院宴席还没开始呢,阿姐可用过膳?”
说着话便扭头叫芰荷上一份早膳。
宜兰忙叫住了芰荷,笑道:“我在府中用过早膳才过来,今日是你头等重要的日子,阿姐想来得早些。”
宜锦听着,不知怎得眼底有些酸涩,上一世她人靖王府时只有一顶小轿,没有繁琐的礼仪,后来虽入宫封妃,可却与阿姐相隔千里,这一世,阿姐终于能执着她手,为她送嫁。
宜兰不知道妹妹为何眼中含泪,她摸了摸宜锦如墨的发,道:“柳姨娘的事我听说了,那日阿珩写信告诉我柳姨娘被父亲赶到庄子上,我还不敢相信。今日来时又听阿姆说了,我才稍稍安了心。”
“如今府中也算是没什么可顾虑的。薛瑀虽然有心取代阿珩,可没了柳氏,他也无功名傍身,到底是痴人说梦。至于宜清,她的婚事自有父亲操持,也不用我们费心。”
宜锦听着阿姐温柔的声音,靠在她肩上,轻声道:“阿姐,我不担心府中,我只是有点害怕。”
她有些紧张,害怕今日自己会出丑,更担忧萧阿鲲的腿疾,她甚至不知道那些事情,会不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
未来像是一层迷雾,令人捉摸不透。
宜兰已经经历过一遭,自然知道新嫁娘的感受,她握住宜锦的手,安抚道:“知知,你貌美聪慧,远比阿姐勇敢。燕王如今虽比不得从前,可仍旧是圣上的儿子,也曾征战沙场,为国争光,王府待这门亲事也十分重视,上又无婆母掣肘,阿姐相信知知定能好好打理王府,过好日子。”
宜锦听着阿姐的话,心底也渐渐安宁,两人又说了两句话,便见徐姆打了门帘进了屋,笑道:“到时候了,姑娘该绞面了。”
宜兰接过徐姆手中的线,微笑道:“我来吧。”
宜锦乖巧坐在妆台前,宜兰用篦子将那如瀑的长发梳理整齐,她靠得近些,知知面庞如玉洁白,色泽莹润,几乎瞧不出瑕疵,她柔声道:“知知,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宜锦闭上眼,长而密的鸦睫微颤,一股淡淡的疼痛传来,她睁了眼,瞧见铜镜中那张娇艳的面庞,以及镜中对她笑着的阿姐。
她忽然就怔住了,就在这一瞬间,她生出许多不舍。
是不舍得阿姐,不舍得这间娘亲亲手替她布置的闺房,更不舍这段少女的时光。
如果娘亲还在,能瞧见今日,她一定会替她高兴。
但人生就是这样,圆满中带着些缺憾,缺憾中又带着些圆满。
还好,阿姐和薛珩,如今都好好在她身侧。
她还没来得及酝酿别的情绪,门外便传来了通报声,原来是宫中派来的女官。
两个女官面相和善,瞧见宜锦尚未梳妆,松了口气,道:“叫姑娘久等了,皇后娘娘怕侯府这头忙不过来,叫奴婢们来给姑娘梳妆,索□□婢们还没来迟。”
宜兰起身让座,又叫清霜上了茶,“两位辛苦。”
两位女官饮了茶,便开始替宜锦梳妆,长而富有光泽的乌发在女官手中被绾成高髻,在一件一件的金玉首饰点缀下,镜中女子的面容也显得端庄高雅起来。
等描完眉,上完红妆,那女官瞧着眼前如同春花般一样娇滴滴的女子,眼中满是惊艳,夸赞道:“姑娘生得真好看,头发也养得好。”
绾好发髻上了朱钗,女官便替她更衣,按照燕礼,王妃的冠服整整十二层,所用丝线皆是金银绣线,花鸟虫鱼的图样更是双面刺绣,大燕最好的绣娘,也要连夜缝制小半月方可得这一件。
宜锦褪去自己的衣衫,脱到最后便只剩下小衣,雪白的香肩露在外头,虽是暮春,却仍有些凉丝丝的,女官替她套上一层层华服,到了最后,宜锦已觉得双臂有些发酸。
换好婚服,宜锦便重新坐回妆镜前,铜镜中女子眉如远山,目若繁星,唇绽樱颗,戴着沉甸甸的,精美的凤冠,瞧着竟有几分陌生。
长信侯府邀请的那些远亲女客们便都进了门,过来争着瞧新娘子。
宜锦害羞地低下头,耳边尽是夸赞之语,她有些紧张地看向阿姐,宜兰看出她窘迫,便朝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宽心,边替她应付那些热情的女客们。
外头轰轰烈烈的喜乐声渐渐传来,惊天动地的鞭炮声更是让满屋子的女客笑道:“这是新郎官迎亲来了。”
宜锦心中虽然紧张,但她知道,今日来迎亲的是不会是萧阿鲲,隆昌皇帝派人知会过,这桩婚事为冲喜,燕王因腿疾不能迎亲,便叫礼部拟了章程,索性去了迎亲一项。
喜乐声传入内室,薛珩在宾客嘈杂的人声中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阿姐,少年弯下腰身,他低声唤道:“阿姐。”
他看出宜锦担心他,故作轻松道:“阿姐,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怎么也不会摔着阿姐的。”
宜锦哭笑不得,她身材娇小,倒不怕压坏了阿珩,等上了少年的脊背,透过额上的凤冠珠帘,她渐渐能瞧见侯府的全貌。
一切都是那样清晰,却又似乎那样模糊。
喧嚣的鼓乐声中,少年一步一步走得极稳,等快到了婚舆前,少年清朗坚定的声音传入她耳畔,“阿姐,我一定会混出个人样来,再不会让你和宜兰阿姐受委屈。”
宜锦听着,怔愣了一瞬,抿了抿唇,不知怎么地,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再也忍不住。
她想起前世那场滂沱大雨,想起少年苍白的面孔,被雨水冲淡的血痕,嗓子有些哽住了,良久,她才道:“阿珩,阿姐不要你功成名就,阿姐只想你安康长乐,听见了吗?”
薛珩默默应了声好。
宜锦透过婚舆的纱帘,瞧着少年如松柏挺拔的身躯,瞧见不远处含笑看着她的宜兰,眼底又有些酸酸的。
婚舆开始缓缓移动着,喜乐声也渐渐远了,宋骁在一旁护卫,燕王府派来护送迎亲的皆是军中甲士,各个皆是七尺男儿,穿着喜庆的衣衫,格外惹人注目。
送亲队伍也蔓延至街尾,整整两百个箱笼的嫁妆彩礼,在燕京王孙贵族大大小小的婚事中也是少见。
燕京百姓们聚集在御街两侧,瞧着迎亲的队伍远去,人群中,一个背着药箱,面容清俊的男子注视着远去的迎亲队伍,握着药箱的手紧了又紧。
谢清则治好了许多人的病,可如今他知道,自己的病,也许永远也好不了了。
从前那个躲在树后,羞红着脸不敢看他的少女,终究在这一世,堂堂正正嫁给了她所爱之人。
只是可惜,那个人不是他。
第55章 大婚(二)
燕京婚仪, 迎亲回府不能同路。喜轿几乎绕过了大半个燕京城,到州桥一带,百姓们将码头围得水泄不通, 燕王府的虎贲护卫各个高大,风纪严整,尽管燕王没有出现,百姓们依旧热情不减。
宋骁按照萧北冥的吩咐, 沿路凡是观看的百姓都撒了红封,孩童多的地方也都撒了各色饴糖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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