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口气散了,她心里却并不空虚。
她一点点把自己充盈起来。每天学到的知识,亲手挣到的财富,她把自己重新养了一遍。
胡燕捧着同样的一千八百八十,整个人局促无措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这钱要怎么办,整个人都慌张的不能行。
“小棠,我怎么办!我要不要把钱给我妈存着!或者……或者我藏哪里?”
元棠拍拍她的肩膀:“多大点事,走,咱们去银行。”
胡燕的钱可以去存在银行里,她有地毯厂的工作,还有家里的户口本,存钱方便。
胡燕:“那你呢?”
元棠:“我就先不存了。”
一来是她户口还在元家,二来是她没有工作,现在银行存款没有后来那么便捷,身份证只有一些特殊单位会发,普通人只能凭借户口本或者单位介绍信去存款,没有密码,只有印鉴或者签名。这种对她来说,风险性太大。
更何况元棠也不打算把钱存进银行吃那一点利息。
现在是八八年末,未来几年物价飞涨,通货膨胀,两千块现在看着能花,回头就知道了,勉勉强强而已,她要拿着钱去生钱。
胡燕不理解,将近两千块!
抵得上她在地毯厂干两年了!
她觉得自己有了这笔存款,以后的人生都不用发愁了,怎么元棠还要接着挣吗?
元棠掰着指头:“我户口还在小河村,到时候我考上大学,总不能还把户口放在小河村吧?”
“现在想要户口进城,就只有一个办法。”
“买房。”
第026章
元棠神色沉静的说出这句话, 给胡燕惊的哆嗦了一下。
她早就知道元棠胆子大,可也没想到元棠居然藏着这样宏大的想法。
买房,她怎么买房?
城里的房子除了坐地户, 大多都是单位给分的公房, 元棠上哪儿去买?至于小河村, 村里一贯都是只把宅基地划给男丁,女孩子结婚之前都没有地, 结婚之后要看嫁在哪儿, 跟着夫家算人口。
可以说元棠如果想要一个自己的房子, 几乎是不可能的。
元棠望着遥远的地方:“白县没有我就出去, 省城如果没有,我就去更大的城市。”
现在大产权能落户的房子稀少, 可也不是没有。据她所知,上辈子在南方那边早早就开发了一些楼盘, 买房可以落户, 只是价格昂贵,不是普通人可以负担的起的。
她攒着一口气, 想着就算再贵,她也要给自己买一套房子,把户口迁出去!
元棠深知她跟元家那张三百块的断绝关系书价值有限, 甚至赵换娣和元德发到目前为止,嘴上再说的狠,心里也是有个底在的。
这个底就是她迁不走的户口。
这年月的户口没那么好迁, 城乡差别巨大, 如果城里没工作, 几乎不可能将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可要是往旁的农村迁,只有一个方法, 那就是结婚。不然农村的地都是有数的,不以结婚为前提,任何村庄都不可能接纳一个外来户的户口。
既然户口迁不走,那就说明关系断的不彻底。
元德发和赵换娣虽然想法不同,心里却转着一个差不多的念头,那就是父母子女之间,哪里会真断的彻彻底底?
就算是元棠真的恨,以后数十年,她要上学,读成了要分配工作,没读成总要嫁人,桩桩件件,都得跟户口有关。
这么长时间下来,她能真的不跟家里打交道?
有了来往,就会藕断丝连,只要她生活在白县,血缘就不可能彻底断绝。等到过些年,元棠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旁人的指指点点,她自己的生活压力,迟早会恢复到那种没有很多感情,但依旧逢年过节来往的亲情上去。
元棠上辈子见多了这样的事。多少家庭都是这样过来的。哪怕父母子女之间关系已经降到冰点,可还是要为了旁人那点目光,在约定俗成的场合里扮演着自己的身份。为的只是不让自己跟“正常人”不一样。
她厌恶这样虚假的“孝道”和“亲情”,上辈子她倒是压抑着自己扮演了好女儿和好大姐,可结果如她所见。
很多家庭里,和平的表象总是以牺牲一个人或者数个人的利益而达成的微妙平衡。一旦这个人不愿意付出,这样的“家庭和睦”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嗖的一声飞快不见。到了那时候,曾经的亲人再也端不住稳重的假面,付出的人不被感激,反而要被指责为什么不再付出。
就像现在,她深信元家所有人,都不会感激她前面十几年的付出,赵换娣不会觉得她这个女儿吃了很多苦,只会觉得她为什么不能再苦一苦自己,甜一甜家人。元德发不会觉得亏待了她,后悔没让她读书,只会觉得她为什么不能再忍一忍,他会心疼她,但不会给她一丁点补偿。还有元柳元芹,她们被家务压身的时候,只会怨恨她这个大姐为什么撒手不管,而不是感谢她这么多年替她们干了多少活。
至于元栋,他或许是真的后悔没把通知书的事告诉她,但他像很多男性一样,后悔的话在说出口的那刻是真诚的,但你给他一千次机会,他还是会那么干。
失去了她这个委曲求全的人,元家总要选出下一个甘愿为家庭献祭的人选。
可这个人没有那么好选择,也一定不会如她上辈子那样傻。等到这个人谁都选不出来,那时候难免会再生奢望。
说到底,元棠只是不想再给元家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元家觉得她户口在小河村,自己就脱离不了。
而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在上大学之前,她一定要迁走户口,什么分配工作回白县,她绝不会如他们所愿。
元棠跟胡燕告别,揣着钱回了自己的小窝。
一千八百八十块,元棠点了三遍,留出三百八十块做日常使用,剩下的钱缝在被罩里面,缝好之后抖几遍,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才放心。
日子稳定下来,元棠打定主意在期末考试之前都不再去贸易园,她要把自己的时间全部用来复习学习和自己的小生意。
土豆削皮,元棠像是和往常一样,把土豆上锅蒸,把煮好的鸡蛋敲破,浸泡在卤汁里。
火光映着她的脸庞,如同给她罩上一层温柔的橙色薄纱。
*****
小河村,元家。
赵换娣忙了一天回了家,身上全是灰扑扑的粉渣,手上也一股红薯渣味道,头发腻在一块,腰酸背疼。她进屋就先喊几句三丫,没得到回应开始满嘴抱怨。
“死丫头,又上哪儿去了,饭也不做,鸡也不喂。”
今天轮到元芹在家,元柳住在晒粉场边上用包谷杆搭的小窝棚里看粉条。赵换娣早早就叮嘱元芹今天要在家好好把做粉条剩下的红薯渣给晒干,留着喂猪。
她在家转了一圈,看到红薯渣装在篓子里,摸一把上面,见红薯渣已经干了,就给收进地窖里。眼瞅着天气渐冷,冬天喂猪就指着这点红薯渣,要搁早些年,这都是好东西,少有人家舍得拿来喂猪。现在日子好过了,各家都留着红薯渣喂猪,赵换娣也指着年底给猪再上上膘,到时候多卖俩钱。
赵换娣正爬上爬下的忙,忽的听见一嗓子嚎哭,她赶紧从地窖里爬上来,刚探出脑袋来就看见元梁哭着进了门。
“妈——”
元梁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头上破了个口子,往外渗血。
赵换娣看见那点血色就吓坏了:“我的儿啊!”
她腿软摔了一下,顾不得自己腿上磕到,踉踉跄跄的跑到元梁身边。元梁脑门上一个青色的大包十分显眼,边缘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开,鲜红的血液虽然不流了,但那点颜色几乎要扎进赵换娣的心里,让她疼的不能行。
赵换娣想摸又不敢,带着哭腔:“儿啊,你疼不疼?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干的?”
元梁这个岁数的在村里有五六个,平时惹祸也是有的,赵换娣也没少被人找上门来说理过,可那时候赵换娣从不觉得自己儿子有问题。小孩子么,都是会淘气,淘气的男娃才聪明呢。
就算是元梁给谁家孩子打个破皮,赵换娣也不以为然。
可今天轮到元梁,赵换娣差不多就要气疯了,想杀人的心都有。
她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宝贝儿子,居然被人打破了脑袋?
谁干的?!
元梁抹着眼泪哭唧唧:“妈,隔壁陈继祖打我!”
他委屈的不得了,哭着找赵换娣告状。
“他还骂我是狗娘养的。”
赵换娣气的脑袋发懵,陈继祖!
她现在恨不得去给王盼儿撕了,她生的王八种子,居然敢打元梁?
赵换娣气的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抄起家里的铁锨就直奔陈家。
铁锨敲在陈家的大门上,赵换娣一锨下去,给陈家的门板敲掉一块,连带着边上的土墙都掉了两块土,掉下的灰尘扑在赵换娣身上,灰扑扑的一身更显得赵换娣样子狼狈。
王盼儿刚出门就看见这么一遭,立刻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的,死王八蛋,你活够了来找我晦气?”
赵换娣双手叉腰,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她也张口就是污言秽语的辱骂:“王盼儿你个狗娘养的,你全家都狗娘养的!你妈了个巴子的,你那个短命龟儿子敢打我元梁,你让他出来!看我不打死这个小短命鬼!”
王盼儿家的陈继祖还没回来,她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呢,突然就被赵换娣骂了一脸,她本就不是个省事的人,一听赵换娣咒她的宝贝金蛋,也毛了。
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扯开大门,上手就拽住赵换娣的头发。
“妈了个巴子,你咒谁呢?你生的才是短命鬼!你家的这个将来坐班房!吃牢饭!吃抢子!”
赵换娣气的眼前发黑,她一爪子冲着王盼儿的面门。
“贱货你说谁坐班房?你才坐班房!你全家坐班房!”
“啊!我跟你拼了!你个王八蛋!”
“你个贱人!”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拽着头发不丢手,偷着间隙互相甩嘴巴子挖脸。很快都挂了彩,也引来了村里人。
当即就有妇女上来拉架,给两人扯开。
“好了好了,有啥事坐下慢慢说,都是一个村的,还是邻居,咋能闹成这样。”
“元家嫂子,你别骂了,说说啥事。”
赵换娣打了一场,并没有解气,她忙活了一天才回来,本身就累,对上膀大腰圆的王盼儿,几乎可以说是一路下风。
被人一问,赵换娣就委屈的哭起来。
“你问她!”
她一指头戳向王盼儿:“这个贱人,她生的儿子打我元梁!给我梁子脑袋都打破了,你们看看他们家是多不讲理,小的打人,大的还咒我梁子将来坐班房!她才坐班房!”
王盼儿被人拉着,她脸上伤口少,只有几个指甲抓出来的印子,头发却已经散乱。她听到赵换娣说的话,下意识就是否认:“你们听她瞎说!她说是我继祖打的就是我继祖打的,我继祖是最懂事的好孩子,哪儿跟他们元梁一样,满庄里就没有她家梁子不招惹的人家。”
王盼儿打定主意不认,就算是也不认。
赵换娣激动的厉害,又想要冲上去:“就是你家小王八蛋干的!我梁子不会说谎骗我!”
王盼儿白眼一翻:“你说是就是?他上回打了人家东子家的驴娃子也说没打,他就是骗人的!”
赵换娣大声反驳:“不是!”
王盼儿故意气她:“就是!”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又挥舞着拳头要厮打。围观的人赶紧拉架,两边都在劝,也有人小跑着去找两家的男人。
很快,元德发就一路小跑回来了,王盼儿的男人也被人从牌桌上叫下来。
赵换娣一看见元德发,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当家的,她家小短命鬼打咱们梁子啊,你赶紧看看,咱梁子都叫他打出血了!”
赵换娣扯着嗓门嚎哭,往地上坐,气势汹汹非要让王盼儿把陈继祖交出来。
王盼儿这边才不,她是疯了才会叫儿子出来。甭管是不是自己儿子打的,她都打定主意要赖。
“就你一张嘴说,谁看见了?你找人问,谁看见我家继祖打你梁子了?”
赵换娣卡了下壳,依旧不依不饶:“就是你继祖打的!”
“你找人证明!”
“天老爷啊,没天理了!叫人欺负死我算了!”
场面又一次混乱,那陈家的男人被人从牌场上叫下来,本来就不情愿,一听赵换娣扯扯拉拉的说不清,鼓着眼睛逞凶:“说了没打你儿子没打你儿子,你听不懂人话是吧?再说了,你儿子又没死,打就打两下,能给打多重?听你哭这样,你给你娃叫出来,叫我们看看打的多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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