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不好对着儿媳发火,冷脸看向了长子。
缘草堂是林太医教导子孙医术的地方,房舍有好几间,摆设布置也好,拿来给一个小姑娘居住绰绰有余。
“父亲说的是,该是如此。”余窈的大舅舅连忙应声,秦氏还欲再说被他狠瞪了一眼。
为难妹妹留下的独女,传出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窈娘住进去,我没有意见。”
“我也是,窈娘住的离爹娘近,爹娘也好放心。”
林家二爷、三爷依次表态,事情到此就这么决定了。
“时候也晚了,正好该用膳了。”林老夫人见纷争平息,便吩咐身边的婆子去归置缘草堂,又让厨房传了晚膳。
余窈坐在外祖母的身边细嚼慢咽地用着晚膳,忽然就想到了昨日才住过的船舱。
不算大的房间,每一处的布置却都很用心,什么都不缺,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而她在林家已经待了大半日,落脚的房舍才刚刚定下。
用过晚膳,余窈只在鹤鸣院停留了一会儿就随着外祖母身边的婆子去了后面的缘草堂,戴婆婆正在那里。
“娘子,我们的行李已经安置好了,王伯去了前院,您快先歇息歇息。”绿枝亲自将床铺好,换上了从苏州带来的床帐,又用香熏了一遍屋子。
余窈略略梳洗了一遍,就躺在了床上睡了。
这一天与她而言,确实太疲累。
而接下来,她还有更心累的事要做,镇国公府高门大院,必定不好应对。
“小可怜啊,果然可怜得紧!”
朦朦胧胧中,余窈仿佛听到了有人轻飘飘地冲着她说了一句话。
双眉微蹙,她睡的很不踏实。
一夜过去,天刚亮,余窈就惊醒了,跪坐在床褥间,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颈侧,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里,赫然多了一个新鲜的伤口,有些疼还有些肿了。
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慌忙地下床找到了一只铜镜,扒开了月白色的衣襟对镜细细地看。
真的有一个伤口,就,就和“未婚夫”之前咬过的一模一样!
余窈的眼中顿时涌上了一片水雾,害怕地想掉泪,难道她是遇到鬼魂了?鬼魂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娘子,您怎么了?”绿枝听到些动静,也起了身,带着些睡意问她。
“没怎么,就是换了个地方没睡好。”余窈知道婢女胆子小,没有将这件诡异的事告诉她。
她往上拉了拉衣衫,将铜镜放了回去。
洗漱、梳妆,又换上一件嫩黄色的束腰裙,余窈的脸色才没那么苍白。
她挑着昨日天子赏赐的黄山玉,选了两块环佩一左一右压在裙角,整个人看上去立刻多了一股矜贵的气质。
“娘子,您这是要出门?”绿枝见她将御赐之物都戴在了身上,惊讶地问出口。
余窈点点头,她是要出门,趁着外祖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去一趟镇国公府拜访镇国公夫人。
一则全了礼数;二则也顺便探寻一番国公府要退婚的缘由。
她做事向来是很谨慎的,除了认错未婚夫。
“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不,只拿出一半就好。”余窈既知道傅家的打算,也不想对他们太过客气了。
第43章
余窈之所以想在进京的第二天就准备去拜访镇国公夫人,主要还是因为外祖家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
多年前她跟随母亲省亲回到过林家,或许因为有母亲在,她的感受不深。可如今不过是短短一天,她已经能看出林家多处的不和谐。
余窈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感情很好,外祖父没有纳妾,所以他们膝下的三子一女全是嫡出。
余窈母亲不仅是最小的一个,同时也是兄妹之中最出众的一个,无论才情还是容貌。
起码,余窈觉得自己的三位舅父相貌上都差母亲许多,大舅父生的儒雅可身量实在不高,二舅父生的略好一些但肤色太深,三舅父生的白皙干净,但也仅是如此,比不得余窈母亲的满满灵气。
三位舅母都是外祖父从与林家差不多门第的人家聘来的,出身相貌也都大差不差,从前余窈年纪小,看不出什么。
现在她立刻就察觉到了大舅母秦氏对她的不喜;二舅母姜氏对她的观感还可以,愿意为她说一句话;三舅母祝氏则是淡淡的,既不为难她也不想和她多接触。
三位舅父的态度和舅母也很是相似,大舅父看着大舅母轻慢她一直到外祖父开口才提醒大舅母收敛,二舅父是问她话最多的一个人,三舅父也就最后表态时看了她一眼………
至于三位舅父的子女,因为接触不多,余窈的表兄弟姐妹们,对她大多还是好奇。
府里的下人,可能是因为外祖母叮嘱过,眼下对她还算比较恭敬。
趁绿枝去拿她为傅家人准备的礼物,余窈慢慢地将琥珀色的药膏涂在自己被咬的红肿的伤口上,脑海中已经将外祖家众人对自己到来的反应过了一遍。
她再次得出一个结论,外祖家终究只能容她暂住一段时间。
“走吧,我们先去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顺便,和他们说一声,我要去镇国公府的事。”
检查了一遍礼物没有出错后,余窈又将那封镇国公府寄到苏州城的书信放在身上,同绿枝一起往前方的鹤鸣院走去。
时辰很早,天空中的金轮刚露出橘红色的一角,不冷不热的温度很怡人。
守在鹤鸣院的婆子看到她,立刻笑眯眯地唤了她一声表姑娘,然后为她打开了帘子,“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已经起了,方才还念叨着表姑娘你呢。”
“施妈妈,里头还有其他人在吗?”趁一个婢女进去通报的时候,余窈细声细气地问她,然后悄悄地从荷包里面拿出一颗香丸放在她的手上。
林家的人都知道苏州城余家是贩香制香的大户,虽然天然地因为官商身份的差别对余家不怎么看得上,但他们对余家的香料还是很喜欢的。
施妈妈得了余窈送给她的一颗香丸,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
“表姑娘有孝心,来的是最早的一个。”
她话中的意思很明显,房中没有余窈以为的其他人在。
那就是只有外祖父和外祖母了。余窈的脚步顿时变得轻快起来,被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婢女请到了正房中。
“窈娘,你身子骨还不好,怎么不多歇息一会儿?”林太医和林老夫人正坐在榻上,在吃茶,老夫人和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嗔怪。
“外祖母,我已经睡好了,外祖父种下的药草闻起来很精神。”虽然与外祖父外祖母也多年未见,但余窈对他们就是比其他人要觉得亲切,向他们行过礼后,软软糯糯地笑。
“咦?你看到那些药草了?说说都是什么。”林太医听到外孙女这般说,来了兴趣,有心想考一考她对药草了解有多少。
“有佩兰、香需、连翘、乌袍、淡竹叶还有车前草,外祖父您种的药草种类可真多,我也就识得这些了。”因为母亲好医术喜欢养生,余窈从小也学了一些,不过大多是很浅显的东西。
但即便如此,林太医也足够惊喜了,要知道从缘草堂到鹤鸣院只有十几步路而已,他不过是在走廊边随意地撒了些草药的种子,杂七杂八地长了出来很不好辨认,外孙女居然都能识得。
“这些算什么,后院那片药田种的药草才是多呢,外祖父从太医院下值后带你去看。”林太医让余窈上前,又为她诊了脉象,拿后院的药田来哄她吃煎好的安神药。
余窈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过她很喜欢外祖父把她当做小孩子哄,吃了药后期待地猛点头。
“那些个破草药有甚好看的,窈娘,不要理你外祖父,外祖母让人给你裁几件鲜亮的衣服,再挑些首饰才好。”林老夫人见余窈身上的衣裙都是江南那边的样式,有心装扮她。
“好呀,外祖母,我出银子,也给表姐表妹们裁些衣服吧,多裁一些,我这次进京也许就不再回去苏州吧。”余窈一口应下,顺便在外祖母的面前,暗暗地透露出一些她对以后的打算。
这时,林老夫人与林太医对视一眼,才总算问起他们早就想要问余窈的一句话。
“窈娘,你这次突然进京是不是因为与镇国公世子的那桩婚事?”留在京城不回去苏州,怎么想都和婚事有关。
余窈垂下眼眸,故作羞涩地嗯了一声,然后拿出傅家的书信呈给外祖母,“我进京突然主要还是因为这封书信,傅家传信到苏州城说要接我进京,不过中途出现了一些变故,所以一时来不及给外祖父和外祖母报信。”
至于什么变故,她没有说。
余窈不打算把自己认错未婚夫,傅家实则想要和她退婚的事说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知道,因为其中牵扯到的武卫军和镇国公府都不是林家可以惹得起的。
林老夫人和林太医一起将那封书信看完,悬着的心暂时落回到了肚子里。
“先前你要守孝,镇国公府没有动静情有可原,如今你已经出孝,镇国公世子立刻去苏州城接你到京城,不错,傅家很有诚意。”林老夫人对傅家十分满意,她先前也不是没有担心过这桩婚事可能会无疾而终。
外孙女果然很有福气,不久后能嫁入镇国公府。
“这么说,是镇国公世子将你接到京城,但为何不见他送你到这里?”林太医想的深一些,他看向余窈,眸中闪着通达世事的智慧。
余窈因为伤心欲绝而晕倒,其中和镇国公世子有没有关系。
“外祖父,世子他,他并未去苏州。不过,镇国公夫人身边的亲信去了,可惜中途她们……总之情况有些复杂,我一时半会无法说的清楚。”余窈支支吾吾地同外祖父解释了一遍,因为接她进京的傅家仆妇出了事,所以她今日必须要去国公府一趟拜访镇国公夫人。
“竟是这样,可你一个小姑娘,上傅家的门外祖父不放心啊。”林太医也没有想到是傅家那边出了岔子,他捋了捋胡须,看了一眼老妻,又摇摇头。
林老夫人的身体不如他的康健,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把所有事都交给了大儿媳秦氏。
“不若,让你的二舅母陪你前去,窈娘,你觉得如何?”林太医觉得二儿媳比大儿媳要更为合适,询问余窈的意见。
余窈本意要拒绝,只想自己一个人去,但看到外祖父眼中的关心,她又改变了主意。
“嗯,就让二舅母陪着我吧。”
只是第一次上傅家的门,她要先试探一番,而不是立刻退婚,二舅母陪着也好。
林太医点点头,准备一会儿二房的人过来请安时好好地叮嘱二儿媳一番,镇国公府与林家的地位悬殊,小心拘谨一些才好。
不过转而一想,二房请安时说不定会与其他两房撞上,长房的人昨日才与外孙女之间生出了些芥蒂,他又吩咐下人将二儿媳姜氏单独唤来。
一番贴心的转变被余窈看在眼中,她鼻头一酸,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唇。
“外祖父,您在太医院多年,知晓武卫军中有一位姓李的郎将吗?”冲动之下,她小声问了出来,目光有些躲闪。
眼前的外祖父外祖母是可以信任的人,也是她在京城唯一的依靠了,有些事她只能从他们这里得到答案。
从别人那里,她也没有门路。因为她与他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身份经历都差的太多太多。
余窈本来想将“未婚夫”埋在心底当做一个意外,可是当她对上外祖父似乎洞察了一切的目光,她又忍不住地想要去了解他。
和她朝夕相处了大半个月的男子,武卫军李郎将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的家在哪里?他的父母如何?他有没有妻妾……
“武卫军?窈娘,你从哪里知道的武卫军?”林太医和大多数人一样,听到武卫军的名头,神色就迅速地变了。
“是在苏州呀,外祖父,苏州城的刘知府被武卫军给、给绞死了。中途我乘的船因为暴风雨停靠在青州,也遇到了武卫军。”余窈没有说谎,不过她话中的意思让人猜想不到她和武卫军的关系有多么的亲密。
“原来是这样,傅家的变故难道也和武卫军有关?”林太医很快就猜到了这点,脸色微有凝重。
如果牵扯到武卫军,那事情确实如同外孙女说的那般复杂难解。
余窈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绿枝说没有看到镇国公府的人被放出来,她想武卫军会以那些仆妇为借口找上镇国公府。
迟早会被世人知道,这点也没必要瞒着外祖父。
林太医倒吸了一口冷气,揪断了颌下的一根胡须。
“我虽在太医院多年,也多次为陛下看诊,但因为太医有别于其他大臣,对朝中的事了解不多。不过,武卫军郎将乃是天子心腹,我应当也听过他,似乎姓黎。”
黎,李。
余窈蹙眉有些淡淡的迷惑,听起来好像啊,莫非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武卫军不止一个郎将。
“外祖父,武卫军仅有一位郎将吗?”
林太医点头又摇头,“明面上似是如此,可武卫军实在过于神秘,我也不能确定。”
“那外祖父亲眼见过他吗?我在苏州城见到的……身形修长面容昳丽,他有一双能勾走人魂魄的眼眸,笑起来的时候仿如朗月入怀,不笑的时候剑眉入鬓很有威严,可他笑的时候不一定是开心,不笑的话也未必是不悦。”余窈虽然心里觉得他是一个逗弄她玩的骗子,但说起他的时候还是用了她能想到的美好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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