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放心,我一定好好对郎君。”余窈拍着胸脯点点头,小脸含着盈盈的笑意。
哪里需要大伯父叮嘱呢?郎君不仅是她的未婚夫而且还要带着她回京,她自然会拼尽全力地回报他。
此时的她一点不知,未婚夫并非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或者说,她真正的未婚夫根本就没有踏足苏州城。
第6章
余窈送走大伯父之后,肉眼可见地开心放松起来,留在这里的两户人都是原先她父母身边的老仆,她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再指手画脚。
“郎君休息过后定是要用膳的,戴婆婆,你快带着人到厨房准备膳食吧,要清淡一些的。”
“天气越来越热了,王伯,你在屋舍外多燃一些驱蚊虫的香料。”
“绿枝,你再领两个人到府外采买些吃食,我怕这么些人吃不惯”
她年纪虽然不大,但吩咐人做事很有章里,也显得很有主见。
常平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笑眯眯地走了过去,“余娘子不必如此忙累,我家主子的起居用度都有惯例。”
满船的人,也不都是护卫。镇国公府的人服侍起来自是比苏州城商户人家的老仆高出不知几个层次。
余窈理会了他的话中之意,呆了一瞬,因为窘迫脚趾蜷了蜷,“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与郎君的关系是不同的,我对郎君要更好一些。”
他们是未婚夫妻,天生的,就比其他人要更亲近一些。
常平欲言又止,她的话固然没有错,但前提是她没有将陛下认错为自己的未婚夫镇国公世子。
“余娘子有这份心是好的。”见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他对着小姑娘这么纯粹的回应反而有些不适应。
因为是内侍,即便身形和旁人相比一般无二,但声音还是能听出几分差异。
余窈却以为面前的男子受了风寒,关心地询问要不要使人唤一个大夫,“江面寒气重,你,你是身体不适吗?苏州城中有一位牛大夫,医术高明。”
常平当即顿住,略显阴柔的一张脸浮现出几许复杂,他垂下眉眼,道了声不必。
身体不适,呵,居然会有人把他这个阉人尖利的声音当做了身体不适………
“那我让戴婆婆去煮一锅姜茶,你喝一些出出汗,”余窈觉得这人是不想麻烦自己,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姜茶不费功夫。”
“……余娘子唤我常平就好。”
“嗯,常平。”少女点点头,然后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另一个方向,还有一个人,她还不知道是谁。
“黎…护卫从京城一路护送主子到苏州城,武力高强。”常平眼眸闪了闪,将堂堂武卫军郎将说成了国公府的一个护卫。
“黎护卫可真厉害,郎君没有为歹人所伤一定是因为黎护卫的保护吧。”余窈当即对着人夸奖起来,羡慕地想着要是父亲的身边也有一个武力高强的护卫,说不定父亲和母亲都还能陪伴在她的身边。
黎丛的耳力不错,原封不动地将每一个字听到耳中,冷硬的面容暗暗生出一分波动。
“守卫主子是黎丛的职责所在。”他冷不丁地开口,吓了沉思中的余窈一跳。
少女耳尖红了红,随后小声地感慨了一句,“国公府果然是国公府。”
未婚夫的身边看着都是些才干出众的人,大伯父在下人和族老们的面前那么威风可身上的气势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比不过。
当然,未婚夫是最厉害的。
她默默地握住了自己的那块玉石,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
余窈的大伯父回到府里,汪氏和从白鹭书院赶回来的长子已经等候他多时。
看到只有他一个人,面色隐隐发白,就知道事态并非是他们想的那样顺利。
汪氏是最先着急的那个人,她腾一下站起身,狠狠地瞪了一眼屋中的下人,待那些人都急急忙忙地退下去,又快又厉地开了口,“见老爷这般神色,莫不是根本就没接到世子,或者世子对窈娘不满意?”
“浑说什么。世子何等出身,既然已经传了信过来,岂会故意捉弄我们。人,当然是顺顺利利地接到了。”余老爷呵斥一声,让汪氏住口。
“父亲息怒,母亲也是因为关心失了分寸,”余家长子余昌孝见势不对,含笑为余老爷倒了一杯茶,接着说道,“父亲既然接到了世子,为何不见世子的人影?”
余老爷喝了一口茶才压下去那股心悸,“方才世子就在府门外,我让管家将正门都打开了,但世子身份尊贵,身边的随从也众多,我也是恍惚才想到住在我们府上不大妥当,于是请世子住到了城东。城东的宅子毕竟空着,清静。”
他一番解释,汪氏勉强没那么着急了,于是问道,“窈娘呢?怎么也没看到她。”
“世子对窈娘十分喜爱,将人留在了城东。”余老爷的神色放缓,有这么个攀上高门的亲侄女在,他以后在苏州城的底气就足了。
留在城东了?
汪氏的眉头紧皱,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散发出一股严厉的气息,“她与世子有婚约不假,可到底还没有成婚,孤男寡女传了出去,未免有损我余家的颜面。”
“母亲多虑了,城东的宅子不是三叔的吗?那可是五妹妹的家。”
“就是,那么多人怎么叫孤男寡女了?你的眼皮子不要那么浅,趁世子在苏州城停留的几日,多给我余家添添光才是正道。”余老爷又喝了一口茶,忽然让长子找出一份帖子出来。
余昌孝看了一眼,帖子是很寻常的吃酒,他们家每天都能收到好几份,也大多不会去。
“父亲这是何意?”他略为不解。
“你啊,还需要好好地历练历练,”余老爷得意地一笑,命人给送出这帖子的人家回过去一份重礼,“就说家有从京城前来的贵客,实在不敢走开。”
他保证有了这一句话,全苏州城的目光就会聚集在他余家这里。
余昌孝恍然大悟,笑着点头,“不仅如此,恐怕儿子也得往书院那边递一个口信。”
白鹭书院虽是文风鼎盛之地,才子众多,但能出来得授官职的人寥寥无几。
镇国公世子,太多人想攀上关系了,幸运的话就能少走许多弯路。而他即将就会成为世子的舅兄,日后在书院的地位还不是水涨船高?
“孺子可教。”余老爷捋着胡须,暂时将对世子的畏惧埋在了心底。
汪氏看着他们父子两个的反应,不好再批判余窈的不是。
一时又有些恍惚,以后那个寄居在府里在她面前乖巧安静的小姑娘居然就要成为她巴结的存在了?
第7章
日暮黄昏,橘红色的晚霞映着轻薄的窗纱,为室内蒙上一层柔和的光辉。
男人蓦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头顶上淡绿色的莲纹床帐,过了一会儿他从床榻上坐起了身。
鼻间萦绕着一股微甜的香气,他的神思无比的清明,眼前立刻就浮现出白日那场随心的戏弄,以及少女那张含着依赖的粉白小脸。
也知道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屋中很安静,男人半阖着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难得享受了这片刻的闲适。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站起身,抚平了深红色的衣袍,慢悠悠地朝门口走去。
每走一步,耳边的声音也就越清晰。
“常平,你在郎君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了呀,怪不得郎君到苏州城也要带着你,郎君一定十分看重你。”
院中,余窈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挨着内侍坐在石凳子上,正在说话。
萧焱看到人的同时嗅到了淡淡的姜茶的气味,他停下了脚步,半倚着房门,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了少女的侧脸。
他有些饿了,而她看上去很好吃。
晚霞下的少女脸颊雪白透着粉红,他捏过她的手,柔腻的触感很不错,咬上一口说不定还能尝到甜甜的滋味。
“五娘子说笑了,服侍主子是我的本分,无所谓主子看不看重。”常平明知道她在和自己套近乎,可眼中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缕浅淡的笑意。
因为她的小心机不令人讨厌,眼神与宫中的女子相比格外的清澈干净。
一眼就叫人看透,清凌凌的没有藏污纳垢。
“不不,你和黎护卫一定是最得郎君看重的人。如果不是的话难道他身边还有别的人吗?”余窈偏着头,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睫毛,后面的那句话问出来后,脸颊很快就红了。
她有些想知道未婚夫的身边都有什么人,那些人中有没有郎君喜爱的女子……
堂兄虽然还没有成婚可过了明路的房里人就有好几个,她听绿枝提过一嘴,那几个通房还时常争风吃醋来着。
未婚夫的身份是尊贵的公府世子,算算时间也已经及冠了,他的身边会有多少个美貌的通房婢妾?会不会数也数不清,多的让人眼花缭乱。
余窈一边有些心虚自己问出这句话,一边又有些失落于未婚夫可能不是她一个人的。
她的纠结就连立在一旁的黎丛都看出来了,黎丛皱着眉头回想了一遍镇国公府的情况,刚要出声又突然意识到她口中的郎君根本不是镇国公世子,心下生出些许烦躁。
他杀过人抄过家也做下过损人不利己的事,但就是没有骗过人,尤其还是一个性情乖巧与他们无冤无仇的小姑娘。
也就常平,在宫里多年,心是黑的。
黎郎将冷冷地咳了一声,提醒那边面白心狠的内侍不要太过分,好歹人小娘子还亲手为他们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姜茶。
然而就在他提醒过后,一道飘忽的轻笑声突然传入他的耳中。
黎丛心神一震,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俯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另外一边,常平神色微变,也快速收敛了眼中的笑意,恭敬站起身来。
他们的变化等到余窈察觉到的时候,男人已经迈着不慌不忙的步伐走到了她的身边。
殷红的薄唇悄悄地贴近,“你想知道啊?可是知道的越多死的也越快。”
幽幽的语气冷不丁地让余窈整个人僵住了,她的耳后竖起了寒毛,受惊一般地往后退去。
可能是因为动作太急切,太慌张,她的双腿刚好撞到了坚硬的石凳子上。
剧痛之下,她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看到少女泪眼朦胧的模样,萧焱叹了口气,拿起石桌上的那杯姜茶,“我竟这般吓人么?怪不得有人宁愿坐在这院中说笑也不愿意看一眼在房中的我如何。”
闻言,常平当即脸色大变,俯首请罪,“余娘子以为属下受了风寒,故而才使人煮了这姜茶,还请主子恕罪。”
萧焱似笑非笑,目光从内侍的身上移到少女的脸上。
“这么会关心人,看来我这桩婚事不会错了。”
他语气和煦,像是在夸赞少女贴心。
余窈听见了,忍着痛嗯了一声,在心里道未婚夫满意这桩婚事,她也是的。
“郎君,你睡了这么长时间一定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了膳食。”她将突然的惊吓当做了意外,一瘸一拐地张罗人传膳。
鼻头虽然还红红的,但眼泪已经不往下落了。
萧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忙活的身影,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确饿了。
膳食摆好了一桌,他净过手后优雅地坐了下来。
余窈犹豫着坐在了他的手边。
对此,男人只撩了一下眼皮。
“郎君,这些菜色都是苏州城的特色,你觉得怎么样?”用膳的只有他们两人,余窈开口说话的时候,明显有些紧张,这也是她第一次和陌生的男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用膳。
“没胃口,不怎么能吃下。”萧焱摇摇头,只随便吃了一口就将筷子丢到了一边。
他恹恹的模样让余窈也顾不得用膳了,未婚夫坐了那么久的船又遇到了歹人,不吃东西的话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她想了想,挑出了一些味道特别清淡的菜蔬,撇去油荤,放在未婚夫的面前,“郎君,你吃这些,府里还有放凉的果子,我去拿来。”
边说她就真的起了身,哪怕自己才吃了没有几口。
萧焱呼吸一顿,垂眸看着挑好的菜蔬,重新拿起了筷子。
一场晚膳用完,他很意外的吃饱了。
感受到腹中的满足,男人挑了挑眉,笑吟吟地给了少女一个好脸色,“你果然很会关心人,我真感谢母亲为我寻觅了这么合心意的一桩婚事。”
闻言,余窈受宠若惊地弯起了眼睛,这一次她说出了声,“我也觉得郎君很好。”
烛光之下,萧焱的笑意更深了。
这天夜里,余窈睡在了父母生前院子的厢房中,她劳累了许久,睡的很香。
另一边,却有太多人难以入眠。
黎丛被吩咐去调查苏州知府,常平默默地站在房中,看他们的陛下对着烛光不停地摩挲一块乳白色的玉石。
这块玉石他认识,是陛下登基前夕镇国公双手捧着献上的宝物。
据说,此玉石有安心静神之奇效,凡是贴身佩戴它的人不仅能够缓解因暴怒引发的头疾,而且还能使人晚上的睡眠变好。
陛下欣然收下,之后就一直系在手腕处未曾拿下来过。
根据常平的观察,自陛下佩戴这块玉石后,发怒的次数是比从前少了很多。也就是这次追击佞王,玉石的作用才变得微乎其微,今日之前,陛下已经数日不曾安睡。
却没想到此物居然是余娘子同镇国公世子的定亲信物。
“镇国公那个老东西将他儿子的定亲信物都给了朕,无端让朕欠下了一桩婚事,你说,朕是不是该将人带回去京城问镇国公府的罪?”
萧焱微微一笑,笑容里面充满了恶意。
常平愣了一下,没有应声,他知道陛下根本不需要他的回复。
“镇国公府喜欢背信弃义,可谁叫朕最是信守承诺呢。”
他感慨不已,盯着烛光下的玉石慢慢勾起了唇。
***
次日一大早,余窈还在梦中就被婢女绿枝唤醒了。
绿枝一脸着急,和她说苏州城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啊?”余窈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在她看来,未婚夫到苏州来就是最大的事。
“知府大人昨夜被武卫军的人抓走了,连夜下了大狱,奴婢今日和戴婆婆一同出去买菜,城中都传的沸沸扬扬。”
绿枝和戴婆婆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府,菜也只买了一半。
只因武卫军的赫赫威名,传闻中凡是被他们抓走的人,一定会被掘地三尺,只要有牵扯,就都逃不掉。
而自苏州知府上任以来,余家多次与其亲近,绿枝唯恐武卫军查出些什么,牵涉到大老爷,随后波及到娘子的头上。
听她这么一说,余窈小小地摇了一下头,并不如何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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