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马车慢慢腾腾地在经过余窈身边的时候停下了,马车的车门也随之打开。
少女茫然地抬头看过去,懒散倚在车厢中的男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提的篮子看,那里装着大樱桃。
“磨磨蹭蹭,还要我下去请你上来?”萧焱眼尾轻轻一挑,有些不满意她发愣的模样。
他往车门外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余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轻松将人捞了上来。
林二爷从医馆离开的时候刚好就看到被关上的马车门,他呼吸一凝,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不过接下来,他又看到绿枝爬到了车辕上坐下,明显与驾车的人相熟,疑虑很快被打消。
林二爷心想,外甥女不缺银钱,平日也没有花钱的地方,乘这么一辆豪华的马车也说得过去。
林家医馆距离家里不远,他倒是没有乘马车,和一个仆人提着樱桃,悠哉悠哉地往林家走去。
马车里,余窈坐好后才慢慢地意识到,萧焱出现在医馆门口的原因。
郎君,这是要接她回府吗?好比她会送郎君上朝。
“郎君,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余窈心里像吃了甜滋滋的蜂蜜,笑的两眼弯弯,好久没有人把她放在心上了。
她将手里的樱桃放下来,眼巴巴地瞅着男人。
“是啊,我对你这么好,小可怜,你准备怎么谢我?”萧焱的目光凝聚在她的脸上,喟叹了一声问她。
好似他多么贴心。
可事实是,现在离不开她的人是他,他从余宅离开了多久就贪婪地想了多久她身上的气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本能地在寻找她的身影,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人。
找不到人的他异常烦躁,也就在故意用残羹冷炙羞辱褚家人的那一刻好一些。
所以在上过朝,随意过问了几件事后,萧焱又出了宫。
过来林家医馆的路上,他甚至开始因为早晨小可怜的态度不快,咬牙切齿地想她送他去上朝,竟然没露出一丝依依不舍的表情!
“郎君,洗干净的樱桃,很甜,你要吃吗?”他要自己谢她,余窈就挑出来一颗最大最红的樱桃,仔细地去过核,递到他的唇边。
萧焱漫不经心地将樱桃咬出了汁水,幽深瘆人的黑眸却一直盯着少女的唇瓣不放。
一颗樱桃,远远不够。
“我今天上朝虽然也烦,但没有杀人。”他莫名其妙地掀唇吐出一句话,可余窈很快就懂了他的意思。
正因为她早上和他说的那番话,他听进去了,才没有动手要一些人的命。
闻言,余窈的心有些满有些胀,忍不住让她低声说出了一句自觉万分羞耻的话,“郎君想要我的什么感谢,都可以的。”
她的话像是点燃了暗处的火苗,萧焱原本散漫的姿态立即发生了变化。
他骤然坐直,欺身而上,捉住了她的手腕。
余窈便以为他要咬自己,颤颤巍巍地扬起了头颅,仿佛怀着悲悯之心的神女献祭。
很美,很动人,看上去也很可怜。
萧焱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声悦耳华丽,含着淡淡的几分狭弄,“小可怜,你好乖啊,乖的令我也不忍下口了。”
他低声暧昧地呢喃,动作却又与嘴上说的截然相反。
一颗颗红的发黑发紫的大樱桃被男人冷白的长指捏地稀碎,他的脸上紧接着浮现出心满意足的愉悦。
余窈有些心疼这些樱桃可也没吭声,唉,她觉得郎君开心就好了。
只是,这一声叹气没有逃过男人的耳朵,他虚眸一眯,将沾着甜蜜汁水的长指探了过去。
“乖,将这些舔干净。”萧焱笑意盈盈地命令道。
………
余窈身虚腿软地下了马车,脑袋死死垂在胸前,再也不能直视夏日美味的樱桃。
她急匆匆地回到房间,直点了两根安神香才缓过来。
然而罪魁祸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他兴致勃勃地对着少女描述有一家子蠢货差点被他派人送去的菜肴给吓死。
“下毒那么无趣,我怎么会用在他们的身上?当然是高高地将人捧起来,再骤然摔的他粉身碎骨,那才叫有意思。”萧焱眼神诡异,他决定接下来要听一听朝臣们的劝诫,做一个仁慈的明君。
明君要广纳贤才,他必须也得如此。
“郎君,只要你不杀人就好。”余窈听不明白但不妨碍她长松一口气。
闻言,萧焱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想我杀人?”
“因为,我们成了婚后,郎君你就不是一个人了。”余窈一脸天真,有些害羞地和他说起了心中的打算,“郎君有我,还有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儿子,就有了牵挂,做事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不留后路了。”
有了爱的人心中就会生出恐怖来,有了畏惧无论做什么也就要更加谨慎。
萧焱从她的眼神中领会了这句话,空落落的一颗心仿佛一瞬间就被填满了。
她,以及和她生下的儿女,会陪伴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软肋与牵挂。
让他束手束脚,让他牵肠挂肚。
不得不说,小可怜的这个理由听起来太过美妙了,令他心尖发颤。
男人的神色变得格外温柔起来,他摸了摸少女的头发,问她在医馆里学会了多少。
“一天,还太短了,郎君,明日,明日就知道我制的安神香有没有用处了。”余窈讨好地笑,想让他不要着急,再给她一些时间。
“不要偷懒,否则我会狠狠罚你。”萧焱很想现在就把人抓到建章宫去,但终究是咬着脸颊忍住了。
“嗯!”余窈满心希望,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次日一大早,她又带着线香去了医馆,等着昨日的两个患有头疾的病人找她。
天气晴朗,余窈注意到二舅舅身上换了一件薄衫,猜测二舅舅的体质估计不耐热。
“窈娘,有一件事舅舅要和你说。咳,大哥知道你来了医馆,要你今日回家里去,像是有话询问。”今日的林二爷虽换了衣服,但心情却不如昨日的好。
皆是因为他府里的兄长,对窈娘到林家医馆提出了异议。
不过,父母亲都在,兄长的话并未说死,只道窈娘年纪到了,现在学习医术不如嫁得一个好人家。
“……大舅舅既然开口了,我今日就回去和他说明白。”余窈抿抿唇,庆幸自己没将为天子医治头疾的事说出来,现在不过在医馆待了一天就引来了大舅父的不满啊。
“你莫要担心,我看大哥应该是有别的原因。”林二爷隐隐觉得似乎和医馆关系不大,开口安慰她。
半下午,估摸林太医等人已经从太医院下了值,余窈就和二舅舅一起回了林家。
谁知这一次让一贯心大的林二爷猜对了,林家大舅找余窈其实和她学习医术没有关系,只为了询问她和褚家的来往。
“舅母我也是听你外祖母提起,说是窈娘你进京的时候与褚家郎君娘子结伴?”第一个先开口的人没有例外,还是大舅母秦氏,仿佛她是余窈舅舅的先锋。
“是有此事。”余窈挨着林老夫人坐,得到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后,点头回答。
“有这一层关系就好,窈妹妹,不知你能不能和褚家娘子搭上话?我娘家的妹妹颇想和褚家娘子相识。”林玄参的夫人华氏眼睛一亮,追问道。
“褚家娘子,最近是有喜事吗?”余窈细声细气地问,她一点都不傻,之前不问她现在又刻意地将她请回来,就为了搭上褚家娘子,那定然是有利可图。
“窈娘你深居简出,不知褚家的来历。他们乃是当今天子的母族,而与你路途中同行的褚家郎君娘子正是天子的表亲,尤其那位五娘子听说颇得天子喜欢,京中都传遍了。”秦氏迫不及待地将从华家听到的消息说出口,展示这一门姻亲的重要。
“哦,这样呀,我的确不知道。”余窈确实不知道褚家还与陛下有一层亲戚关系,途中也没人提起。
她轻轻蹙眉,心中有些担忧,郎君和褚家有仇啊……
“你能与褚家的娘子同行是莫大的幸运,听舅母的,要好好把握机会。”秦氏的话充满了暗示意味,只要余窈肯帮助他们与褚家来往,她就可以为她说一门好的婚事。
比如,秦氏的娘家亲侄子。
“可,同行途中我们压根就不认识。大舅母,你也知道的,我身份不高,怎能有机会和褚家娘子说话。”余窈垂着眉眼,装出一副怯懦的模样。
刹那间,秦氏的脸色就变了,十分难看。
话都说出去了,这不是叫她在华家跟前丢脸吗?
前有余窈拒绝“借钱”,后有今日,秦氏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起来,“窈娘,贵人在前你也不知道攀关系,非是大舅母说你,你如此愚钝不开窍,日后哪还有出路。”
屋中,林老夫人等人都觉得秦氏这话不像样,脸色不大好。
“大舅母,我,我没有不开窍,真的,我虽然没有与褚家娘子说上话,但我与武卫军处好关系了呀!”余窈显得有些委屈,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第一次主动言她和武卫军亲近。
反正,过不久郎君就要上门提亲,他们总会知道的。
“武卫军难道不厉害吗?”余窈一句话问住了秦氏。
第67章
建章宫中,在青州城时风度翩翩的世家郎君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褚三郎听到“武卫军”三个字,浑身便是一僵。
武卫军难道不厉害吗?当然厉害,作为天子的私军,他们能拥有的权势让很多朝臣们都畏惧不已。
余窈的大舅母无法反驳余窈的话,褚三郎此时此刻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无功无名,陛下破例想要提拔他授予他一个官职,他不能不识好歹。
“陛下厚恩,闻先必不负众望。”褚三郎想到临行前,自己父亲眼中化不开的忧虑,即便满心抗拒,可还是接下了这个“赏赐”。
到武卫军中任左尉,从六品的官职,足以让不明所然的人艳羡。
“算算年纪,朕该叫你一句表兄,”屏风之后传来天子很是热情的声音,“朕初登帝位,身边很需要自家人帮忙,表兄从青州城赶到京城,恰好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朝中无人可用啊!”
“仅一个六品的小官,表兄何必和朕客气。你若是不出差错,一两年的时间,朕还想把武卫军郎将的位置给你。”萧焱的语气真诚,可事实上他看都没看跪在底下的青年一眼,手指在百无聊赖地摸着手腕的红色香珠把玩。
建章宫里不止褚三郎,真正的武卫军郎将黎丛也在,他向来沉默寡言,此时听到陛下说要把自己的位置腾给自家表兄,脸上也没什么反应。
别问,问就是已经习惯了,反正陛下把他拿来做筏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褚三郎却是苦笑一声,道了一声“不敢”,这话他若真的应下,当是直接得罪了人。
“好了,表兄你快起身吧,朕要去康乐宫一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外祖母,外祖母知道了定然很是开心。”萧焱才不在乎褚三郎心中想什么,他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似是在为不久后能看的乐子高兴。
褚三郎起身恭声告辞,结果人还没退出去就被萧焱又叫住了。
他抬头,屏风后站起来的高大人影充满了慑人的压迫感。
“上一次表兄进宫时机不好,赶上朕头疾发作的时候,唉,朕从小在宫中就没养好身体落下一个头疾的毛病,一发作起来六亲不认只想杀个人……表兄千万不要怪罪朕,表妹现在身体怎么样,要不要朕派个太医过去,或者她住到宫里方便养好身体?”
屏风后的天子罕见地开了金口道歉,又提到补偿褚家五娘子让她住到宫里修养身体。
明明是好事,可褚三郎听着却寒毛直立,五娘的喉咙红肿发青,到今日还不能正常地发声,叫她住到宫里万一再出现……
“多谢陛下惦记,五娘恢复的很好,无需再请太医了。”褚三郎低下头,委婉拒绝。
“那真是可惜了。”萧焱觉得有些遗憾,面无表情地回道。
这一刻,他的回答让褚三郎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去到青州褚家要观赏褚家祠堂的武卫军郎将。
褚三郎动了动嘴唇,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想现在这样就很好,因为那一层脆弱的窗户纸被捅破了之后,他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褚三郎退出了建章宫,外头明晃晃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一步步往宫外走,感觉到了无尽的凉意。
“朕给你送了一个得力干将,记住,务必物尽其用!”人走了,萧焱的目光也变得冷沉,他从屏风后走出来,开口吩咐。
“臣明白。”
萧焱睨了他一眼,让人把屏风撤去,又笑着问,“你说,他到底有没有把朕认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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